第五章 哭泣的香格里拉

    每年帝都的春天都更加繁忙，来自全国各地的代表们要在这个无处不飞絮的地方商讨国家大事，五星以上的酒店基本上是提前两个月就被订光，剩下一些离会场或是代表住处近的招待所都一房难求，代表们当然有被安排的酒店，但是每个代表后面是一个强大的工作组，有档次的餐厅也很难订到，因为除了开会，还有各种行业聚餐，各种碰面，各种磋商。若兮来帝都三年了，第一年觉得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好玩，逛不完的商场，游不完的名胜古迹，出入高档餐厅、探寻各种隐秘会所、这些都是工作，工作之余，坐在星巴克发发呆、做个SPA、找二十年不见的小学同学K歌、听演唱会，总之就是这个城市太丰富，只要你有钱有时间，可以天天不重样地玩。可是，每年春天，领导要来开会，不带工作组，所有事情都是若兮一个人完成，排行程、订餐厅、安排会面、晚上查资料给领导以便第二天发言，还要随时待命处理各种领导突然想起来的紧急事务，等半个月的会议结束，一般来说若兮已经两眼无神、四肢乏力。今年的行业聚会正好轮到若兮在的企业操办，主要就是行业里的企业代表、各种相关协会的领导及行业政府部门相关领导出席，那些年还没有八项规定，聚餐是正常的商务沟通交流，代表们每天晚上都忙着赴各种宴，帝都的交通虽然在会议期间被整顿得畅然有序，但在晚饭这个时间段依然堵得水泄不通，白天的会是政策层面的会，晚上的会才是各种落地会，有的企业家能在这个期间拉到很多项目，有的领导能在这期间结识很多伯乐，总之就是如果你只是来开会，那你就是孤单到没朋友的那一个，大家都鄙视你。若兮订的地方很有品味，闹中取静，交通方便，提前请餐厅把书房摆上长条餐桌，客人来的时候可以在这里三三两两聊聊天，交流一下行业信息，灯光或明或暗，有红酒咖啡水果点心，还有流淌的音乐，整个书房布置得很雅致，白色的蝴蝶兰不多不少，正好衬得整个房间很清新的样子，来宾们纷沓而至，看到今天的聚餐和去年的大不一样，也尽量配合氛围表现出自己最雅的那一面，长条桌分餐制，菜品是若兮认真挑选的，有这家餐厅的特色菜、也有一些风味独特新奇的菜品，总之每一道菜上来都让人眼前一亮，菜的份量也很合适，既不小气、也不浮夸，大家相谈甚欢，带着微熏泛红的脸一一告别，若兮松了一口气，总算没出乱子。领导走到她面前，先是表扬了一下她，说地方选得好，很契合自己儒商的风格，菜品很有特色，份量也合适，不像去年聚会那家企业简直一暴发户，各种金碗银碟，山珍海味，堆在桌上，相当俗气，若兮心里暗自高兴，没想到领导话锋一转，来了个BUT，说唯一欠缺的是若兮怎么没设签到台？若兮立马冲出一句“这是晚宴，来宾也就二十人左右，没必要弄签到台吧？”领导有点不悦，说还是要有的，以后考虑再周全一点，说完就走了。若兮觉得委屈，忙活这个晚宴已经够累的了，还要帮领导查资料、写发言稿、安排其它各种会面，今晚的这个聚会很成功啊，领导居然鸡蛋里挑骨头。彼时的若兮28岁，太年轻，她不知道领导只有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才能证明他是领导，工作做得再好，领导都会专挑欠缺的地方说，怕你骄傲，怕你不把领导放眼里，唉，后来想想，那天冲口而出的那一句实在是截了领导一针，为日后败走埋下伏笔。大会小会成功召开，领导明天的机票回总部，若兮终于盼到这天了。领导打来电话说是为了感谢整个会议期间大家的工作付出，要请若兮和部下一起吃个犒劳饭，地点就定在香格里拉中餐厅，也不用订包间了，自己人，就订个靠窗边的位置就行。帮领导安排吃饭是若兮的强项，和领导吃饭可不是若兮的强项，一是不知道在饭桌上说什么、二是不知道是该好好吃饭呢还是只是摆摆造型，但是领导的好意不能拒绝，带上办事处的几个小伙伴硬着头皮上吧，领导还说给大家在楼上安排个饭后SPA放松一下，这半个月大家都辛苦了。香格里拉的餐厅若兮不是第一次来，还算熟悉，楼上的SPA也不错，手法倒也不出众，只是环境很好，确实能放松。帝都的春天还是很冷的，但是酒店里暖气很足，高领毛衣在这里是无用武之地的，漂亮女生、特别是经常出入五星酒店的漂亮女生都是里面一件纱裙、外面一件棉被一样的羽绒服，进了室内，脱下棉被，尽显曼妙多姿，若兮一直都是那种清水出芙蓉的风格，也想像她们一样画着红唇、烫着法式大卷、踩着狠天高、在这个安静的餐厅端着红酒、浅笑低吟，可是，她就是很清纯的样子，淡到看不出的妆、简单的一件毛衣、牛仔裤，另外三个同事也是很朴素的样子，还很紧张，因为很少和领导一桌吃饭，还是在这么浪漫的一个餐厅，领导大谈特谈他的各种人生感悟，小伙伴们都借机溜走了，只剩下若兮在那里强颜欢笑，看看桌上精致的菜，动都没动几下，有点可惜，侍应生刚端上来一份甜品，有若兮最爱的香草冰激淋、很艺术线条地洒些果酱和巧克力酱，还有碎杏仁点缀其间，旁边放了几叶不知名的花花草草，若兮抬头看了看举止得体的侍应生，说了句“真美！”领导以为若兮说的是侍应生，转头看了看说“你知道五星级酒店的侍应生为什么那么漂亮吗？”“不知道。可能是灯光效果吧。”若兮瞟了眼冰激淋，有点要化了。但是她不好意思打断领导的话埋头享用美食。领导也没看出来若兮的小心思，接着说“因为这里有大把的机会乌鸡变凤凰。”“咦？为什么？”领导卖了一下关子，意味深长地说有一个客户某某的后备箱全是一线品牌的名牌包，也不知道真假，反正有一回也是在这里吃饭，老板见侍应生长得漂亮、又招待得好，马上叫司机到楼下车厢里拿来一个包送给她，这个包可是侍应生三个月的工资啊，说完还补了一句“不信，你看看他们戴的首饰和表，他们的工资可买不起这些的。”若兮看了看远处优雅的侍应生，想起原来一个中学同学当了飞行员后，一次聚餐时问若兮知不知道空姐的梦想，若兮摇摇头，飞行员说“空姐的梦想就是进头等仓、进头等仓才有机会遇到大老板”。好嘛，今天侍应生的梦想和空姐的梦想有重合。若兮眼看着冰激淋慢慢晕开，香草和果酱、巧克力慢慢溶到一起，正要赶在他们分不清彼此前美美地吃上一口，领导突然严肃地看着若兮说“把你派来这里工作很多人都不服气，说我偏心眼，你可要好好把握，特别不能留有任何把柄给别人。”若兮吓了一跳，脑袋快速思考了半分钟，想到自己都是按公司的规定在开展工作，所有的帐目都很清晰，连平时办事处买菜都是建了帐本的，领导怎么突然这么问？难道有人在背后说小话？若兮较真了，回答说“领导放心，我是您提拔的，别看我年轻，我分得清是非，拎得清轻重，帐都是按公司规定做的，会计是集团的会计兼的，每笔开支都是经得起检查的。”领导看到若兮认真了，放下筷子说“我是好意提醒你，你不知道有人告你的状告到我这里，我是怕你大意，没经验，万一落下什么把柄在别人手上，对你不好，对公司不好。”若兮见到领导严肃的表情，冒着火气的眼神，想到来帝都这几年受的委屈，遇的冷眼，为了报答领导的提拔之恩拼死完成的项目，果子都被别人摘走，自己工资没涨过，除了领导都不来帝都办事时她有的小小自由算是一种奖励外，她还为此提前结束了一段可能也长不了的婚姻，付出那么多，领导居然还不信任她，对她挑三捡四的，再想起那天鸡蛋里挑骨头的事，她的眼泪开始模糊了双眼，领导火气还在，看到若兮不说话，眼里有泪光，递来一张餐巾纸，没想到这张纸直接让若兮的泪海决堤，若兮开始呜咽，眼泪止不住哗哗地流，该死的小伙伴们一个也不回座位，估计是远远看着这场景躲在餐厅外面，领导开始不耐烦了，小声说了句“别哭了，餐厅里面那么多人，不明白的人还以为我欺负你。”若兮还是忍不住，又擦干了一包餐巾纸，领导突然起身说要走了，若兮赶紧追到电梯，突然想起还有预订的SPA，就小心翼翼地问领导是不是把小伙伴们叫来一起去，她以为这样会让领导忘记刚才那一幕，没想到领导狠狠地甩下一句话“被你搅得哪里还有心情做SPA，我先走了。”说完就关上电梯离开了。若兮呆在那里，一种被拒绝的耻辱感油然而生。从小到大，对男生，只有她拒绝别人，什么时候轮到这个老头拒绝她？虽然他是领导，也不能这么不把女下属当女生吧，谁稀罕和他一起去？要去也找个高高帅帅的哥哥一起去。若兮冲出大堂，四月的风好无情，若兮讨厌这个犒劳宴，每个人都装逼格，看着美食又不能好好享用，还要假装虚心地听自以为是的领导说废话，末了还讨了个骂。这种五星级酒店才不是若兮的追求，那些年很多女生都崇尚一句话“情愿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坐在自行车后面笑。”若兮可不喜欢这样，今晚的事再次证明若兮喜欢“情愿坐在米线摊边畅快地甩米线，也不坐在五星级餐厅里听老头瞎叨叨。”但是，她的心还是很慌的，算上那天，今天是第二次把领导惹毛了，外表儒雅的老大内心其实很扭曲，若兮这倔脾气估计要惹事，也不知道老大接下来要怎么收拾她，不敢往下想，她站在帝都车水马龙的三环边上，不知道要去哪里，压抑了太久的心想要释放，她不想打给发小，发小对她太好，什么事都依着她，以至于发小的女朋友误会他俩有问题，双方正在冷战，若兮能体会发小女朋友的心情，所以不想火上浇油，打给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