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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状令 第五卷 二十四候花信风

    雨水一候菜花

    虽然是周末,强子还是早早起床,趁着半明半暗的一点月光穿好衣服,轻脚轻手地下床打开门,来到院里。

    从水缸里舀出一瓢水,洗洗脸,人觉得立刻清醒了很多,从这一刻起,他算计好自己要做的每一件事,安排好先后,抬起头来,他已经把自己的一天安排得满满当当。围着院子的土墙早已经松动,在裂开的地方强子尽力塞进一些拌着草根的黄泥,让松动的土墙勉强立着。

    强子来到房子后面的猪圈,两头半大的猪还在半梦半醒间嘟噜着。强子很满意它们,这是自己从兽医站要来的,没人要的小猪。都说养不活,兽医正打算扔了它们。自己正好去镇上卖菌子,看见它们关在猪笼里要死不活的样子,于是鼓起勇气向兽医要了它们,只是象征性的给了十块钱。这十块钱,足足让自己和妹妹在山里捡了半天菌子。看着自己亲手一天天把它们养大的猪,强子很高兴,按学校老师的说法,自己的第一笔投资算是成了一半。

    强子走到土灶边,往锅里加上水,生起火。拖出一筐红薯叶,在砧板上把它们剁碎,倒进锅里,往里边加了些麸,拿铲子搅了搅。猪圈里的猪听见声音,醒了过来,叫唤着。强子回头看看暗处黑乎乎的,露在圈栏上的猪头影子,它们已经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笑着说:“一会儿就好,你们别急,你们要加油,快长快大。”趁煮猪食的时候,他理理灶边的柴火,发现不过用几天了,于是在自己的时间表里加上一项,上山打柴。

    喂完猪回到前院,天光渐渐亮起来,院墙边自己前年种下的一排香椿树,已经露出芽尖,看来这几天就可以采了。强子算着等采完这一茬,就打打树梢,不然长太高反而不好。

    “哥,”强子回过头来,妹妹已经起来了,手里提着篮子,里边有几只鸡蛋,“鸡我喂过了,一会儿我去挑水。”看着八岁的妹妹,强子有些难过,她还那么小就已经擅长各种家务。“我去,你去看看地里的菜,摘些回来做早饭。”

    “好,”媛媛提着篮子走进屋里,把鸡蛋小心翼翼地放进玉米缸里,他俩已经攒下五十只鸡蛋。在集市上一只三毛,他们可以卖十五元,可以买些米、盐、一点油,够奶奶、哥哥和自己用上一段时间。

    强子担着水桶,来到更高处的山泉眼边,用水瓢小心地接泉眼里的水,然后往桶里装。心里盘算着怎么弄到合适的竹子,把它们接起来,这样可以把这泉水接到家里,妹妹和奶奶就不用走那么远、爬那么陡的坡,还没有路。“把竹子破两半,打开节,再捆起来,接在一起就可以了吧?”强子在心里嘀咕,“应该可以,回去先试试!加油。”想到山谷里的竹林,强子兴奋起来,“也是挖毛笋的时候了。”

    回到家,妹妹正在院里整理一堆包谷杆,强子奇怪地问:“这是哪来的?”妹妹头也不抬地说:“下面罗大爹来过了,说你要租他家地的事,说两百块就不用给了,种出来的东西给他些就好。还让我去地里把这些包谷杆拿回来,我们可以烧一阵子了。”

    “这样,等于下我去找他。奶奶呢?”强子把水倒进水缸边问。

    “奶奶已经做好早饭了,等着你呢。”媛媛拖着包谷杆往棚子下走。强子抱起一抱,走进棚子,帮着妹妹把包谷杆码起来堆好。

    回到屋里,奶奶打开锅盖,从里边拿出煮好的红薯和洋芋,热腾腾地放在灶台上,旁边有一小碟拌了盐的辣椒,一大碗清水煮的野菜。三人就着辣椒和野菜汤吃一天的第一顿饭。

    “奶奶,吃完饭我去罗大爹家,每年的两百块还是要给的,他要地里的东西,该给的也给,各是各的。”强子咽下一口红薯对奶奶说。

    “好,你看着办,不过钱够不够?”奶奶看着强子问。

    “先给一些,剩下的年底再给,那时猪可以卖了,有他家的地,我们可以再养两头小猪。”强子信心满满地说。

    “你不在的时候,有人上来说买我们的鸡蛋,五毛一个呢,你瞧,”媛媛把口袋里的钱递给哥哥,“给了我二十五块呢,等天热了,我们再养几只鸡行吗?”

    “行啊,我们多种点包谷。”强子笑着说:“这回母鸡抱窝,就让它孵几只小鸡养。”

    奶奶看着小兄妹俩,有些忍不住:“多种地,你们俩有那么小,还要读书……”

    “没事,奶奶,我有力气,我都十三岁了!”强子满不在乎地说。

    奶奶看着他:“是啊,你今天就十三岁了……”

    “奶奶,没事的,我们能行,”媛媛笑着说:“你瞧,我种的油菜都开花了,等收了菜籽榨油,我们就不用买油了。”

    “就是奶奶帮不上你们。”奶奶看着两个孩子有些难过。

    “奶奶,我们回来有热饭热菜,比什么都好。地里的事情我们操心就行了。”强子笑着站起来:“我去挖笋子,顺路去趟罗大爹家,奶奶再见。”

    强子路过自家的地,除除草,油菜花开得正好,心里盘算着拿过罗大爹的地要种些什么好,自己和妹妹要上学,没太多时间在地里。种些洋芋、红薯、南瓜、玉米,好储藏的东西,家里养的猪、鸡也有吃的。

    强子早早来到竹林,带上头灯,和大人们一起进林子挖笋,很快他挖了一背篓背出来交给收笋的人,又转身走进竹林,心里盘算着早上的主意,如何把水引到家里。

    “哟,强子,不错啊,都第三趟了!”收笋子的人接过强子的背篓,“不比大人少啊。”

    强子笑笑:“还行。”

    “赚了钱想买什么?”收笋的人称好重量,记在本子上,问强子。

    “奶奶的药,还有种子。”强子不假思索地回答。

    “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看着消失在林子里的强子,旁边的人叹口气。

    “可别让他听见,他不服。还生气,人穷志不穷。”另一个交笋子的人说,“上次在山里捡菌,他一个人背着一大箩,边走边说‘加油,加油。’那一箩,我背都吃力。”

    “真是……”

    傍晚,强子回家路上去罗大爹家说了租地的事,拿了五十块给他,说好剩下的一百五年底给。从罗大爹家出来,强子盘算着手里还剩的几十块钱要怎么用,奶奶的药要买,这两天挖笋能挣多少钱,离开学还有几天,要做些什么。

    路过罗大爹家的地时,看见媛媛已经在除草,翻地,强子走下田埂,接过妹妹手里的锄头,“这些我来做。”

    “什么都指望你,你也没有三头六臂。”媛媛笑嘻嘻地说,“我们在这儿种南瓜好吧?今天我和三婶要了些南瓜子,结的多,省事,养猪、喂鸡都行。”媛媛指着一角已经出了草的地说。

    “行,”强子拿着锄头,在妹妹指的地方挖下去,不一会儿,他就挖出一个尺把深的瓜塘,他小心地把塘底修成平整的四方形。“好了,我们回去吧,过天就在这里种南瓜。”

    “好,我们可以多养几只鸡,养两头猪了。”媛媛把水壶递给哥哥。强子喝着水点点头,放下水壶:“我们加油,我想办法把水引到家里,就不用去挑水了。”

    “好,我们加油!”媛媛笑着。

    天黑的时候他们回到家里,奶奶正扶着门框看着他们走过来。

    “天还冷,又黑的早,你们要回来早些。”奶奶看见他们走近,埋怨他们。

    “没事,我们在罗大爹家地里,也该收拾收拾了。”强子像个大人似的说。

    “快洗洗吃饭吧。”奶奶转身走进屋子,生起火,下了把面。一只鸡蛋打了锅蛋花汤,撒点儿葱花,滴点儿香油。挑起面来,把蛋汤浇在面头上,递给两个孩子,“强子,今天你生日,我们吃蛋花面。”

    强子接过面笑着:“谢谢奶奶。我们加油,明年每星期吃次蛋花面。”

    媛媛接过面,“奶奶,你的呢?”

    奶奶端起灶台上的碗,笑着“在这儿。”却并不给孩子们看到碗里的东西。

    强子拿过奶奶手里的碗,把自己碗里的蛋花倒些进去,“要吃一起吃,奶奶,今年不行,明年一定行。”说着把碗递给奶奶。这才坐下来,“奶奶,媛媛,吃吧,明年会好的。媛媛,今年就上学去,到学校去学你喜欢的画画。学校里有老师教。可比你一天在泥地上画有意思多了。”

    媛媛睁大眼睛看着哥哥:“真的?我能上学去?”

    “当然,你看我们,猪养大了,鸡也不错,又租了地,我努把力,就好。你上学去!”强子说完,埋头吃面,抬起头来,看见奶奶和妹妹都在看着他,他笑起来:“我说真的,我们加油,都会好的!”

    媛媛也端起碗:“我们加油,奶奶,我们会加油,吃。”

    奶奶端起碗:“吃,奶奶和你们一起加油。”

    菜花花语:加油

    雨水二候杏花

    “看来今年会风调雨顺呢,”秋奶奶纳着鞋垫,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对身边的孙女儿说,“妮子,你这是在描什么呢?”

    “奶奶,你看我描得好不好?”妮子举起手里的白纸递给奶奶。

    “这花样,没见过。妮子自己画的?”奶奶把花样儿接过来,放在眼前仔细瞧着。

    妮子笑着:“奶奶就说好不好。”

    奶奶也笑了:“这花儿,画的是杏花儿和喜鹊?好看,照着这样子,妮子给自己做双鞋好吧?”

    妮子站起来走到奶奶身边:“奶奶,那就是画得好了?”

    “好,好看。”奶奶拍拍搂着自己肩膀的妮子的手,笑着。

    妮子的花样儿,按奶奶说的,描在了布上,妮子跟着奶奶一针一线,秀出了自己的第一双鞋面。院里的杏花开的时候,妮子给自己做了第一双鞋。黑色的细麻布面上粉红的杏花,浅绿的芽,翻飞着两只喜鹊。

    “你这是穿的什么?”课间的时候一个同学盯着妮子的脚问。

    妮子迟疑了一下,看着她:“我自己做的……”

    “快来看,快来看,绣花鞋!”对方尖锐的声音划过走廊,伴随着她的哈哈大笑。

    一整天,妮子的绣鞋成了课间、午休、食堂里的话题。

    “什么年代了,还穿绣花鞋!”

    “看着是自己做的,没买鞋的钱了吗?”

    “标新立异,也该找个说得成的花样儿,这,算什么?”

    一整天,妮子不敢抬头,偏偏有各式各样的鞋伸到她眼皮下,贵的、便宜的、白的、黑的、红的……

    每一双鞋都在替它的主人无声地哈哈大笑……

    黄昏的时候,妮子熬过了如坐针毡的上课时间。可是就算老师下课放学,也没有解放她的苦难,认不认识的同学,都在拿眼角瞟她和她的鞋。就算有老师的严厉警告,那些觉得她可笑的同学,也独有一种奇怪的默契,一举一动,都让妮子觉得自己是个怪物。

    妮子在老师的帮助下离开了学校。她并没有回家,而是独自跑到村头的杏林里河边,偷偷地哭了一场,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做的鞋,就那么让人讨厌。她把鞋脱下来放在一边,双手抱紧膝头,脸放在膝盖上,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人们要嘲笑她。

    妮子忙着哭,没注意周围,在河对岸杏花如云的杏林里,几个写生的学生正跟着老师画画。妮子的出现,让他们欣喜,画了半天的杏花林,就缺那么一点儿生气。妮子明媚的五官单纯、伤心、难过,身边的鞋却生动、精致、活泼……

    学生老师们没有打搅她的难过,只是静静地画着各自心里的妮子和杏林,共同的是他们都仔细的画了妮子的鞋。眼见着天色暗了下来,老师带着学生们悄悄离开。妮子浑然不觉,还在自己的难过里挣扎。

    “这鞋真漂亮,是自家做的吗?”

    妮子吓了一跳,抬起头来,一个背着画夹的少年正站在她身边。

    “哦,”妮子忙擦擦脸,哑着嗓子说:“是,让你见笑了。”

    “它真的很好看啊,图样精致活泼,构图空间感很好,绣得也好,色彩过渡自然,杏花和小鸟活灵活现,谁做的?”少年看着妮子的鞋,“是我可不舍得把它穿在脚上。”

    夕阳的余光洒在粉白的杏花上,透过纷纷扬扬的花瓣,又落在少年深褐色的头发上,泛起一层淡淡的咖啡色的光晕。他又好看的五官,两道眉毛像画出来的一样,鼻梁挺直,一双眼睛深邃又简单,此时正温和地看着自己。

    妮子第一次这样仔细地看一个男生。他应该还是学生吧?妮子在心里嘀咕,可是却和学校里的男同学完全的不同。他的声音那么特别,在一天的嘲笑之后,他的声音那么和蔼,没有一丝的作弄。妮子相信,他是真的觉得自己的鞋好看,不由得高兴起来,又有一点儿慌乱,还有一点儿渴望,想说什么,又怕说错了叫人笑话。

    妮子可以忍受全校的嘲笑,此刻却不愿意被这个陌生人误解,哪怕一点点。他的脸真的很好看,声音也很好听,妮子,奇怪地想多听听他的声音。

    “是你做的吗?这么活灵活现的,我觉得应该是年轻人做的。”听着他的声音,妮子怦然心动,不得不用力压制住自己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小声应着:“是……”

    “做得真好,花样我这几天收了不少,可是这样的我倒是第一次见,真漂亮,是哪家的花样?”少年笑着打开他的画夹,里面画着不少绣花的剪纸图样,看起来附近村子里的图样他几乎收全了。

    妮子羞怯地摇摇头小声说:“不是,是我自己画的……”

    “你学过画画?”少年有些惊奇地问。

    妮子把头低的更低了,她摇摇头。

    “没学过你就画的那么好!”少年笑起来,“你想不想学?”

    妮子点点头:“没有老师教……”

    “哦,你可以学的,老师带我们到这里一是采风,二是办学习班,只要喜欢就可以来学的。你绣得那么好,色彩感很好,应该可以画得更好的。”

    妮子抬起头来:“可以的吗?我能学的?”

    她的激情让少年有些吃惊:“当然,画画当然是学会的,你自然也可以来学。”

    妮子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用力地点了点,“我去……”

    少年笑起来:“不早了,你住哪里?该回去了吧?”

    妮子这才想起来,自己该回家了,于是弯腰把鞋穿好,“是不早了,我就住那边村里。”

    “那离我们办培训的地方不远,我们就在对岸的村子里办学习班,有空过来吧。”少年指着杏林后面隐隐约约的炊烟,此时满天的杏花在晚风里纷纷扬扬。

    妮子拘谨地抬起头来,少年正微笑着看着她,夕阳给他镀上淡淡的光年少青春的面庞,比自己在电视,电影里看到的还要好,他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自己身旁。

    妮子有些局促:“好,谢谢你……那我……我先走了……再见!”说完,妮子头也不抬,快步离开少年,小跑起来,她的鞋留下浅浅的脚印在身后。

    “沐阳,走了……”

    “来了……”

    妮子仔细听着身后少年和同伴的呼唤,不觉欣喜,“那么,他叫沐阳,真好听……”

    妮子不在为自己的绣鞋烦恼,她心里有种新的感觉占据了全部。那种从未有过的细腻、温暖、有点儿情不自禁的欢喜,有点儿难为情,却让自己喜悦的东西,在心里悄悄萌生出来,妮子喜欢这种感觉,“他的声音真好听……”

    杏花花语:少女的慕情

    雨水三候李花

    黎明,河上的浓雾开始飘散,河边的石子路上湿漉漉的散发着温润的微光,偶尔传来几声鸡鸣犬吠。青砖的柱子挑起院墙,墙壁粉着白灰,白灰把青砖缝勾勒得横平竖直,马头墙上青瓦鱼鳞。远远的似有炊烟无形于清新的晨光中。

    若有若无的如丝细雨,让空气有些清冷。初禾一手扶着画夹,坐在露台上,一只手拿着铅笔,对着小镇发呆。露台上的灯光,稍微暖和了她的孤单,离开那么多年,其中经历了人生种种,记得一些,也忘了很多。最后,累了,只想找个地方暂时躲开熟悉又陌生的生活,没有什么理由,就是想。想来想去,干脆随脚走,没成想,脚步直奔着最初的地方而来,再次回来不想打搅任何人,于是住在客栈里。

    小小的客栈立在河边,挑在河面上的露台,正对着河那边的古老街道。初禾眯起眼睛,在一片青灰色鳞次栉比的瓦房顶中,寻找那个小小的院落。记忆慢慢涌上心头,记得那个小院,就在一条窄窄的巷子里,青砖的门头高挑,门脸高窄。两扇原木色的木门,不知年月久远,已经磨得没有了吱吱呀呀的声音。院里门边,一棵不知岁月的李树,每到这几天花开如云,洁白安静。这树几乎家家有,守着寂寞的小镇,看起来悠长的巷子还有缓慢的时光。初禾的目光开始有意识地去寻早那棵老李树,“不知道,它还在不在?”

    一杯速溶咖啡握在手里,心里有些失落,那时候没有这些,却隐隐记得那种单纯的快乐。“那是什么了?为什么……”

    初禾努力回忆,那说不清的感觉,时不时跳出来,说不清道不明,却一直执拗地存在,是一种忘却了的愉悦,简单、舒适、不疾不徐,还有……

    自己也说不上来,但就是存在,这也是自己的作品里吸引人的地方,那些难以察觉却是最让人着迷的地方。

    光线明朗起来,虽然还有薄薄的云雾,隐约间,初禾想象着对岸排列在缓坡上的街道、巷子,一扇扇紧闭的木门。门前还是那些古老的青石板路,延伸着,相互驳接,最后汇成两条大路,缓缓地消失在视线里。似乎一直这样延伸、延伸到看不见的世界里去。虽然,它们是自己熟悉不过的两条路,一条接着码头,自己正是从那里踏上小镇的土地,到这里上高中,开启自己的路。一条通往车站,自己正是从那里离开小镇走向城市,越飘越远。

    多年以后,再次回到这里,街巷还是那般模样,却已经不是那时的街巷,它们更加整齐干净。房屋看似从前,却已经不是从前的房院,细看只是一个样式而已。昨天傍晚初禾已经迫不及待地走了一边,看清了熟悉又陌生的小镇,不免有些失落。自己想找回的,想看清的从前,已然回不去了。又拿起画笔,她有些失意地在纸上边涂涂抹抹,边想着想心事,也没什么具体的东西,只是让思绪随意地在脑海里漂浮、旋转、流浪……

    初禾画着记忆里的木门和李树,却越画越远,越发模糊,撤下纸张,揉成一团,扔在一边再画,还是那样,重复,再画,还是那样……

    最后,她扔开画笔,抬起头来,对岸的房院已经在不经意间醒过来,有人进出。还有几户人家留着高大的老李树,雪白的花朵在晨光中如云似雾。来往街巷的人穿行在纷纷扬扬的花瓣中,浑然不觉它存在,更不理会它的美丽和诗意,只是木然地行色匆匆。

    “真可惜……”初禾轻声叹息着,不知道是对自己说,还是对来往行人说。

    最高处巷子里的院门陆续打开,一个个穿着校服的学生们离开家门,走向河边的街道。清新的阳光似乎跟着这些少女、少年快活起来,活泼地洒在房顶上,迅速地往下移。飞舞在风中的花瓣也轻盈起来,随着阳光和晨风,时而低旋时而高飞,装点着孩子们的笑语欢声,街巷也热闹起来。几个小孩子突然追逐着花瓣跑起来,伸出手要接住飘落的花瓣,几个大些的孩子也抬头看着满天的花瓣,微笑着……

    初禾的记忆被唤醒,也是这样的清晨,更古老一些的街巷,自己也曾经这样活泼过。不知道那个帮自己接住花瓣的同学如何了?记得他也是住在高处的巷子里,总是路过自己住的院子。时不时碰到,只是简单地问好,道别。那天也是这样,满天花瓣,自己出门还早,巷子里没有行人。也是不经意间被飞花吸引,不觉地伸出手,想要接住花瓣。那些花瓣却像顽皮的孩子,对自己欲擒故纵,试了几次都落空。正懊恼时,个头高大的他突然伸手接住花瓣,笑着递给过来,自己自然而然地接过花瓣,放在手心里仔细看。

    还记得他的声音:“你喜欢李花?”

    “这么多花瓣飞还是第一次见。”也记得自己惊奇的声音,再自然不过地回答。

    “你是才来的?从前没见过你。”

    “哎,刚到这里上高中。”

    “那么我们同校,你几年级?”

    “我……”

    一切那么清晰,有那么远,初禾不觉笑起来,原来自己在找的竟然那么简单,那几句话,这漫天的飞花,就在记忆的最深处,原来那么简单,如今却可望不可及……

    李花花语:纯洁

    惊蛰一候桃花

    那穿过桃林的风,换上春天的衣缕,装饰着点点桃红。

    越过桃花的鸟儿,看惯四季的交替,吟唱平凡与传奇。

    远行的人儿啊,见到荒野里的桃林,难道你不好奇?

    如果觉得疲惫,那就停下脚步,桃林屋舍可以休息。

    明净的院落,纷纷桃花雨,院门上留言说分明:

    “往来的旅人多辛苦,小院原是学校,

    寒来暑往五十载,山里条件多艰苦,

    而今乡邻已迁出,学校随人往他方。

    留得校舍在,可供过往旅人暂歇脚。

    后院老井水甘甜,屋中存有粮和油。

    都与行人为方便,还请过客多珍惜。”

    推开院门红砖房,旧物虽老未蒙尘,门窗洁净留窗花。

    园中尚有韭和荠,菜畦工整少杂草,赏心悦目寻常家。

    老井辘轳取水清,井边石台光可鉴,未见主人心生疑。

    枝头鸟儿叫喳喳,是否明了因与果,为何人去屋未荒?

    林中鸟儿尽情唱,若你能懂定动容,且听我来细分明。

    转眼半世纪,沧桑平淡间,初为少年郎,故乡到异乡。

    双手亲自建房舍,泥坯版筑青瓦顶,桌椅自制日夜忙。

    早起迎孩童,谆谆细教导,朗朗书声中,解惑教学生。

    来往秋冬人见长,娶得邻村好姑娘,一人学堂俩人撑。

    山间路途多艰难,再建新屋留学生,学园通传读书声。

    傍晚炊烟迎暮阳,园中拾锄耕作忙,月下挑灯种瓜豆。

    夫妻言语多扶持,轻言细语慰艰辛,言道最喜桃李花。

    学童高中离乡去,临行告别多难舍,学堂四周植桃李。

    日来夜去年复年,往来乡里多敬重,白首老翁称老师。

    学堂四周桃成林,李花春来白似雪,雪花渐渐满鬓角。

    俩人守得满山绿,春来桃李花如雨,言传远去成风景。

    而今人去成千古,念念难忘学堂事,桃林深处永相依。

    多谢往来旅人心,仔细维持学园景,守得一番桃李情。

    情爱不止在烈酒,平淡一生即可爱,一片桃李慰三生。

    桃花花语:爱情的俘虏

    惊蛰二候律棠

    青青墓上草,年年春来新,燕子北还时,捎带春归意。

    圃中春化雪,麦苗破坚冰,园中兰花草,吐惢报春晖。

    竹马绕膝前,恍若昨天事,平凡人家子,简衣齑菜养。

    春来农事忙,家务多以仗,游戏田亩间,年幼知耕种。

    朗朗读书声,学中明事理,父母相扶持,兄弟自亲和。

    青春正好时,心怀报国志,有难且担当,投笔着戎装。

    金戈铁马急,风声鹤唳狂,侨民生计难,血泪归途惨。

    已做不良计,哪来和平说?起身赴战场,年少又如何?

    枪林弹雨中,心内有主张,千山万水远,奋起保家国。

    隆隆炮声过,将身只上前,血雨腥风中,血肉守边关。

    过命同袍情,彼此相交托,血性趣豺狼,荡寇追穷兵。

    归来不见人,热血洒疆场,含泪收遗物,留言自温柔。

    寥寥数言语,尽在不言中,少年豪情在,山川尽动容。

    故乡律棠花,春来开满坡,花开平凡色,朵朵足黄金。

    律棠花语:高贵

    惊蛰三候蔷薇

    路边蔷薇花,绕得竹篱高,冬来雪如被,奈何枝叶翠。

    守得春归时,绿芽破残雪,芽中藏端倪,花蕾初睡醒。

    惊蛰燕归来,花开墙如锦,少年离家时,植下花枝条。

    而今花开时,归燕轻叹息,年年报春归,离人未曾归。

    去时花枝浅,去来花如墙,岁岁阿姆望,篱前修枝勤。

    念念今夕岁,过年又一岁,去时少年郎,而今是何年?

    夜夜多思量,远方可安好?难有书信至,何不入梦来?

    感伤花开早,朝阳染古道,远游离乡客,惊叹景色好。

    花篱绕青瓦,远观古风存,门前立阿姆,上前问道好。

    姆家好收拾,翠绿蔷薇篱,红花点春意,朝阳度金黄。

    炊烟暖古道,旅人起归心,面带失落意,阿姆为何愁?

    旅人远道来,进门来歇脚,殷勤廊下让,忙叫奉上茶。

    旅人从何来,又往哪里去?我家有游子,远行少书信。

    来时可听闻,小儿叫此名。旅人轻声叹,无缘曾想见。

    阿姆强颜笑,旅人行路多,天地广且阔,未见也为然。

    茶毕行人辞,路途尚且远,言语谓阿姆,若见定劝归。

    拄杖送出门,道口遥相望,旅人心中怅,家中有阿姆。

    远行万卷书,未忘念家人,世事哪预料,唯有适时归。

    回望来时路,阿姆驻足望,白发如春雪,依杖身影薄。

    莫道事繁忙,难做归期算,家中老父母,来日屈指数。

    寄语远游人,得空即时归,翁姥尚在时,尚有来处归。

    蔷薇花语:爱与思念

    春分一候海棠

    晚风渐起,湖面泛起波澜,一层薄薄的花瓣荡漾起来。随风飞扬的海棠花瓣几乎铺满岸边的湖面,岸上、水中好一个粉色的世界。隔着一面湖水远山如黛,水面飘着淡淡的雾气,暮色中有些虚幻。

    望不到头的海棠林,掩盖了年代久远的残垣断壁,纷纷扬扬的花雨。已经没有人记得,那些关于林中建筑的华丽的故事,只是惊讶于这偏僻的地方还有这样的壮观景象。游人如织,人声鼎沸,往日和华丽又回来,生机勃勃的海棠花和颓废的残垣断壁,极好的情调背景,菲林无数……

    日落西山,人们渐渐离开,花海平静下来,只有匆匆而过的晚风带走片片绯红。光线暗淡下来,月东升,银色的光芒似乎唤醒的什么,海棠林中气息变得神秘,活跃,花叶之间似乎窃窃私语。

    淸瑟还躺在一棵海棠树下睡着,同伴们忘了叫醒她就离开了。月光洒在她身上,她睡得那么香,看着她,连风也变得柔和。

    半梦半醒间,几个美丽的女子,各自或站或坐的待在海棠树上。她们衣袂飘飘,面容秀美,相互嬉笑,说着什么,淸瑟听不大清楚。想来很有趣把?看她们那么高兴。淸瑟心想。

    “你怎么还呆在这儿?”树上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飘下来。

    淸瑟抬头一看,浓密的花枝间,一根粗壮的树枝上半躺着一个美人儿,白色衣袍,绯色的丝绦。乌黑的、长长的秀发在月光中随风飘扬,一只胳膊枕在头下,一只手里拿着酒杯。一只托盘乘着酒壶,酒杯在她身边漂浮着。

    淸瑟却一点也不觉得奇怪,还觉得她要不这样才奇怪。

    “问你呀!”树上的人把脸转向淸瑟,她的五官眉目如画,朦胧的月光让淸瑟有些迷糊。

    “哦,我忘了时间。”淸瑟呆呆地看着她回答。

    海棠林的花枝摇晃起来,仿佛人们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起笑起来,真个笑得花枝乱颤。淸瑟似乎都听见了悦耳的笑声,在林中随着微风回旋。淸瑟放眼望去,月光中飘摇着淡淡粉色的花瓣,轻盈得像十六七岁女孩子的轻言巧笑。

    “忘了时间?你的时间有多长?”树上的人儿微笑着问,“你能忘了多久?”

    “我?我不知道……”淸瑟被她问的有些糊涂了。

    “这样啊!”树上的人儿发出轻轻的笑声,“哪你能记住什么呢?”说完抿了口杯中的酒。

    淸瑟不自觉地轻轻抽动鼻翼,空气中淡淡的花香之外,还有些谜一般的香味儿让人陶醉。

    “能喝酒吗?今日是春分,难得有趣。”树上的声音有些戏谑,有些好奇。在她身边的托盘似乎能听明白她的话,漂到了淸瑟面前。托盘里青瓷的酒杯已经盛满酒,淡淡的醉人气息,有点儿甜的味道,清澈透明的、是似还无的青天蓝颜色,漂浮一片花瓣儿。

    淸瑟虽不善饮,但却渴望起来,她冲着树上的人儿点点头:“谢谢你。”说着端起酒杯,双手抱在胸前,向树上的人儿鞠躬。树上的人儿看着她一笑,把脸转向一轮明月,“时间我有,这春光也年年见,这人,见不见倒也罢。”她清风浮动她的长发,有关她自身的一切在,淸瑟看来真是恰到好处。衣缕上漂浮着片片淡淡粉色的花瓣,远比任何刺绣都要好看。可是她似乎有些惆怅,有些孤单……

    淸瑟抿一口杯里的酒,香味悠远,清纯回甜,“真好喝……”她不禁脱口而出。抬头看着月光里的树枝上的人:“谢谢你,我从未喝过这么美的酒。”

    树上的人儿不知什么时候,立在海棠枝上,头也不回,看着天空中飞旋的花瓣,“喝了我的酒,可有些什么要说?”

    淸瑟看着她虚无缥缈的形态脱口而出:“只恐夜深花睡去,高挑银烛照红妆。”

    枝头的人儿回头看淸瑟一眼,微微一笑:“还有人记得,真好,别忘了……”说着一阵风来,带起花瓣缤纷,她随之飘向夜空,化成片片飞花消失了……

    海棠花语温和、美丽、快乐

    春分二候梨花

    傍晚时分,一阵微风穿过花海,惊起一片白色的精灵,纷纷扬扬,宛如春雪,却是越飞越高,划过微明的天空消失在尽头。

    山连山,弥漫着清新的似有似无的梨花气息,放眼望去就像覆盖着一层白雪,却又随风轻轻摇曳。高处一棵老梨树花开尤甚,花朵比其它梨树要大,树干粗壮,树冠高高地像柄华盖,肆意地张扬着。树下不远处一间小瓦房藏在树冠的阴影里。

    趁着夕阳的最后一点余光,吴叔带着小孙子把埋在屋子背后的酒坛子刨出来。

    他小心地把酒坛子抱起来递给孙子:“小子,小心别摔了。拿到前面去,弄弄干净,一会儿还要上台面哩。”

    孙子接过爷爷手里的酒坛子笑着:“知道了,这是留着给梨仙人的,不可以轻慢了梨仙人!”说完抱着酒坛子往前面去了。

    吴叔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低下头,仔细看看还半埋在地里的几坛酒,坛盖完好,蜡纸有些旧了,但封口的蜡还好好的。他满意地点点头,又小心地把刨开的土填回去,把旁边的石块小心地磊在上面。

    回到屋子前面,孙子给他端来盆水,吴叔洗干净手,打开孙子已经收拾干净的酒坛子,一时间酒香四溢。他抽抽鼻子,满意地笑起来:“这酒,不错!”

    一旁的孙子笑着:“三年的酒,哪能不好?爷,年年酿酒都埋两坛,这酒可比家里存的都好。”

    吴叔笑着小心地把酒坛子里的酒倒进酒壶,把酒壶放在老梨树下的一块大石头上。又接过孙子递过来,装在盘子里的炒花生、黄豆、米花糖,恭恭敬敬地搁在酒壶旁,再放上酒碗。嘴里叨叨着:“梨仙人,今儿又是春分,谢谢你去年让梨园平安无事,果子丰收,我们村才有些添补。今儿还是三年的老酒,不成敬意。”

    说完作了几个揖,转身拉着孙子离开。孙子笑着跟着他往山下走:“爷,你守这梨园多久了?真的年年这么做?”

    “没有五十年,也有四十年,这是礼数,不能少。将来你们来守也是这礼数,不能少。”吴叔头也不回地在前面走着。

    “爷,你真信有梨仙人?你见过?”孙子不依不饶地问。

    “哎,信,天地万物是有灵性的。尤其老梨树,这些年你爹娶你娘,你读书,钱不是梨园里来?你不是还算着梨树根上的东西要发财?不好好孝敬这些梨树,死的死枯的枯哪来的财?”吴叔停下来,想了想,突然说:“呸呸呸,真是臭嘴,说出这样的话来。小子,记着,将来要好好待它们,你那要发财的心思,可别把梨园折腾坏了。”

    孙子笑着说:“哪能,我打小就跟着你上梨园,吃再梨树下,长在梨树下,零食是梨,睡醒挡太阳的还是梨树荫,我哪能折腾它。爷,我是说村里有人说你见过梨仙人,真的?”

    “那是,我和你奶奶就是它做的媒。”吴叔抬头看看头上的雪白的梨花笑起来,东升的一轮明月让梨花更加纯洁美丽。

    “爷,爷,说说怎么回事?”孙子好奇起来,忙着问,差点儿没撞在爷爷身上,忙让开。

    “小子,”吴叔伸手拉了一把孙子,“走路也不好好看,瞧瞧,这个难道不是仙人住的地方?”

    孙子抬起头来,望不到边的梨园,花开无垠,雪白的花朵如雪如云,在月光里冰清玉洁,微风过处飞花飘散,比画里、诗里的都要好。一时间尽想不出言语来反驳爷爷的话。想了想他笑起来:“真的是神仙住的地方。爷你还没说怎么遇到梨仙人呢?”

    “哦,”吴叔迈着轻松的步子,点一袋旱烟,“那年也是这个时候,我在梨园除草,想着前一年大旱,今年是不是该去找水。我记得你太爷爷说过,那老梨树下面的山沟石头缝里原来有水,我就去看看。还没到呢,远远瞧见一个人在刨石头。我就奇了,人人都说这里的梨树干死了,怎么会有个人在这里刨?远远看着是个女子,但是从未见过,走到跟前一问,她说是山那边村的,见这里土比别处潮湿,说不定能挖出水来。我就和她一起挖,真出水,还不小,那一年……”

    “村里有水吃了,你有媳妇儿了……”孙子笑嘻嘻地接过话头,小心地扶着爷爷走下土坎。

    吴叔用烟袋在他头上一敲,“小子,油嘴滑舌!”

    孙子摸摸被爷爷敲了的头笑着说:“所以,你和我奶奶年年都要埋坛新酒在这儿,谢谢你们的媒人!”

    “小子!”吴叔又用旱烟袋在孙子头上敲,孙子缩着脖子笑着:“别敲了,敲傻了怎么好?我奶奶饶不了你……”

    祖孙俩在梨园里说笑着也走越远,老梨树下酒碗里飘落几片梨花瓣,映着明月高悬,满天飞花,好一派逍遥景象……

    梨花花语:纯情纯真的爱

    春分三候木兰

    沿江两岸野生野长着许多木兰树,清晨的江水清澈见底,此时无风,平滑如镜,倒映着两岸的木兰花,宁静繁华。时不时掉落的花瓣激起涟漪,也很快消失在江面,花瓣就像一只只小船,在弥漫着雾气的水里悠悠然地飘向远方。

    萧叔背着沉甸甸的包,跟在一匹矮马,沿着江边的小路往前走,马背上也驮得满满的。小马识路,不紧不慢地往前走,马蹄踏在鹅卵石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马蹄声回响在江面上,远远就能听见它单调,有节奏的脚步声。

    “我说,你走快些,我们今天得翻过山去,还有不少路要走。”萧叔走两步,拍拍马背对马说。

    小马只是甩甩尾巴,算是回应,并不急着赶路,依然不紧不慢地走着。时不时凋落的花瓣打在它头上、身上,它只是轻轻地抖抖耳朵,继续着自己的步伐。

    萧叔走在它旁边,清晨的露水还挂在里边的草丛上,打湿了他的裤脚。他鞋上还有马腿上都积了厚厚的黄泥,他们已经走了很远的路。“我说,你听见没,我们要走快点,你这么个走法,天黑也到不了山脚。”萧叔拍拍马脖子加快步伐。

    马儿扬扬头,费力地爬上一道石坎,加快了脚步。

    萧叔笑起来:“就是嘛,加把劲就好了,我还不知道你。今天走得早些,一会儿到了老木兰,我们多歇会儿,吃点好的。”说着他看眼挂在马屁股上的草料袋子,“我给你带了好的。”

    马儿打了个响鼻,点点头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快步走着。

    “哟,这么早!”山脊上传来一声吆喝,打破了寂静。

    “早,出来放羊?”萧叔把手放在眉上,看着站在山脊上的老人高声回答。

    “快上来,等你……”山脊上传来羊倌悠长的声音。

    “好咧……”萧叔也用悠长的声音回复,“等着我……”

    太阳高悬时,萧叔带着小马再次出现在羊倌眼前,满头大汗的萧叔,抓起衣襟搽了把汗,笑嘻嘻地走到老木兰树下。

    “你今天早了,不是明天才过这里?”老羊官坐在老木兰树下,含着烟嘴儿问。

    萧叔把草料袋取下来,抓两把放在一个石头窝里:“今天有事,早点过来。”

    “坐,”老羊倌拿起身边的酒壶递给刚坐下来的萧叔,萧叔也不客气接过来喝了几口。喝完咂咂嘴:“就是你这口老酒解湿气!”

    “那是,虽说春天了,这山里湿气可不是闹着玩的。怎么那么早就上路?你瞧牲口累得!”老羊倌看着大口吃着的小马说。

    萧叔看看马儿:“也是事急,只好对它不起。”

    “要不歇会儿?”老羊倌不紧不慢地把烟袋递过去。

    萧叔接过烟袋吸起来,吐出烟圈,“给你带了好的来。”说着打开裹着塑料布的包,拿出包油纸裹着的烟丝递给他,“还说回来给你送去,没成想在这儿遇上了,给,上好的。”

    老羊倌接过油纸包:“得,还是你记得我,就不和你客气了。这么回来才去我哪儿?”

    萧叔放下吸着的烟嘴儿:“接到蒋大妈儿子的汇款单了,留言说她的高血压药吃完了,要帮买。我记得上次给她买还是上个月的事了,这回怕是早吃完了。所以帮她取了钱,买了药送去。还有那边村子有个娃儿,考取大学了,通知书在这里叻!”说着拍拍他用塑料布仔细裹起来的邮包。

    “到真是急事,你就这么巴巴地赶夜路!”老羊官喝口酒,看着他,“我听说你这行没人愿意干了,就你还这么老远的跑。”

    “别人干不干不关我事,我干惯了,就会干这个,出来走走,瞧瞧这山,这些花,见见你多好。”萧叔吸口烟,“这花,开得多好。”

    老羊倌笑起来:“你到看得开,我是糟心没人接你的活,这些针头线脑,药、书信的怎么办?”

    “你也有糟心的时候?”萧叔笑起来,“到时候自然有办法,但凡我能走我是一定走这条路的,这几年你就放心吧。”

    “那是,有你走,我们放心着呢。”说完老羊倌拿起酒壶喝一口,递给萧叔。萧叔接过来喝一口,他们俩就这么在老木兰下,安安静静惬意地坐了一会儿。

    吸完一袋烟,萧叔把烟袋回去,“也差不多了。谢你这袋烟。”

    “路上多几个心,春水也不小呢。我过来那边怕是别走了。”老羊倌说完指指一道山涧,“近是近些,不过发水了。你自己不在意,别把这一垛子邮件弄没了。”

    “当真,真是,那得绕一段了。得,谢谢你这口烟和酒,我还是趁早走吧。”萧叔说着站起来。

    “真不该和你说,多歇会儿,不当自己回事,可怜可怜马。”老羊倌冲着他说。

    “你是想多留我给你做伴呢,得了。我想早点到后村,让马儿好好歇歇,这下又得走一阵。”萧叔说着,把包背在肩上,给马套上嚼子,“我们走了,过天你家见。”

    “哎,好,等着你。”老羊倌看着牵着小马走下山的萧叔,不一会儿消失在木兰树林里,远远听见他郎朗的歌声越走越远……

    木兰花语:高尚的灵魂

    清明一候桐花

    桐花开的时候,河水开始变绿,意味着远处的山里已经春雨化雪,春将尽。河边一条古老的小街,两边老旧的木房子、小院子。青瓦白墙,廊柱乌黑,简单地刻画着舒朗的线条,底下青石墩,顶上斗榫梁。

    这里制伞的手艺,传了千年,小院廊下存着不同的竹子,仔细挑选,精心用草药水泡制过,再晾干,即柔韧又结实。桐花开的时候,匠人们开始制伞,用心打磨每一片竹子,劈成片,磨光滑。没有设计图,没有花样。制成的每一把伞却又有着自己完全不同的灵魂。

    河边的桐树下小小的院子里,九叔和九婶安静地各自专注手里的活计。成年的劳作在他们手上刻下深深的痕迹。长短、厚薄、形状不同的竹片在他们心里早有用途。虽然不说话,却彼此默契和谐。头上淡紫的桐花不时掉落在他们身边,河里,发出轻轻的声音。

    每年,他们都会把头一把伞做成桐花伞,每年也仅此一把桐花伞。那是为桐姑娘准备的行装。小小的镇子,传承着制作桐油纸伞,每年桐花开的时候开始制伞,桐花谢结桐子,桐子熟熬桐油,桐油用来制伞。雨季来的时候十里八乡的商客就来买伞。

    不知何年何月,传承起一个仪式,每年桐花开,家家开始制伞。制的第一把伞一定是桐花伞,送给自家院里的桐姑娘。桐花开的时候她会来,桐花谢的时候她离开。

    九叔、九婶仔细地扎好伞架,用上好结实的蜡线连好伞骨,最后绷上伞面。九叔开始他最拿手的事情,画伞面。用心调好的颜料,淡淡的紫色勾勒出桐花的神态,墨色的枝干深浅浓淡恰到好处。晾干,九婶认真地在上面刷上桐油,一遍又一遍,小心地让鲜活的桐花活在明亮的桐油后。他们认真地年复一年做着这件事。每次,仿佛都看见桐姑娘由远及近地走来,当她来到,桐花正是繁茂的时候,这一年的第一支桐油伞就做好。他们每次仿佛能看见,美丽的桐姑娘带着他们为她准备的桐花伞,启程去往四季的另一次轮回。她的时间那么短暂,只是短短几天就会飘落顺水离开。人们送她一把伞,好让她可以避风挡雨,她盛开的样子那么单纯美丽。

    小镇的伞,几经轮回兴衰,依然传承着,人们买它是为了遮风挡雨也好,是为了好奇也罢,还是为它的美丽折服,买回家去做装饰。九叔、九婶依然认认真真地做每一把伞,四季的轮回里,惦记着来来去去的桐姑娘。

    桐花花语:情窦初开

    清明二候麦花

    那片绿油油的麦田总是出现在梦里,那是一个陌生的地方。长途夜班车走走停停,却在一片梯田里停了下来,路被夜里滑下来的土石方截断了。不得不停在半山腰上,司机打开车门让乘客下车。

    那是一片春末的麦田,刚刚下过雨的天空带着淡淡的灰色,空气中飘着浓郁的泥土腥味。很久没有这样的味道了,泥土的腥味融合在麦子独特的气息中。一种自然而然的、活生生的气息。麦叶上还带着水珠,晶莹剔透,田里没有一棵杂草。在麦叶中挑起的一条条穗子上挂着细小的,在空气中颤颤巍巍的小东西,犹如一只只飞虫。

    站在田埂上的人们好奇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努力分辨着麦子还是水稻或者其它。更多的人从一夜浑浊的气息里解放出来。都畅快地伸着懒腰,大口吸着带着麦香的空气,堵车的懊恼也因此减了几分。

    “既然走不了,那就看看这梯田吧,难得见到这样的麦田。”一个乘客弯下腰,仔细看着身边的麦子,笑着说。

    “这是麦子?我还以为是水稻。”另一个乘客好奇地问。

    “这是麦子,刚开花,难得遇到,麦子开花就是那么几分钟。”看花的人头也不抬,仔细看着那些像飞虫的小东西。

    人们学着他的样,弯下腰去,仔细看着身边的麦子花穗,原来那些看似飞虫的小东西有极细的花柄连在穗子上。看着细小不起眼的麦花,莫名地让人心痛,这样不起眼的小花,竟是养活数十亿人的希望。微风过时,纤细的花朵迎风舞蹈,在几乎看不出的花茎上,跳着世上最重要的华尔兹。人们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的喘息会吹落这纤纤的舞者。

    “照看得真好,没有一棵杂草……”说破麦花的人直起腰来,看着层层望不到边的梯田感叹着。

    “您知道的真不少,给我们这样的机会见得到麦花。”一位女士直起腰来对他说,“真没想到,天天吃的面,居然有这样纤细的花朵,粮食真的不容易呢。”

    他收回目光,微笑着:“哪里,是从小就在麦田里长大,知道的清楚罢了。小时候我家也是这样的麦田,是平原,一眼望不到边。这一季也这样绿油油的,也这这样头顶飞来飞去的燕子……”

    人们抬起头来,果然,一只只低飞的燕子就在头顶飞来飞去。可以清楚地看见它们嘴里叼着虫子,有的还不止一只。

    “有它们在,风调雨顺的话,会有好收成呢,管得那么好,几乎看不见杂草。”看着飞舞的鸟儿,他仿佛看见满山金色的麦穗,“从前,家里也这样,会在房檐下搭几块木板,等着它们回来筑巢,好一起看着麦田。”

    人们静静地立在麦田里,听着天空的鸣唱,看着纤细的花朵。突然,有人惊叫:“这花怎么了?怎么就要谢了吗?”

    “是啊,麦子开花就十来分钟,这是很重要的事情。”回答的人弯下腰去,看着穗子上的花,“真好,这也是得好好照管才行呢,和老天爷合作也是要有心、有技术才行。”

    人们笑起来,“真是这个理,不然,数十亿人得喝西北风了。”

    天空明亮起来,灰色的天空云朵开始明晰起来。半山上传来司机的喊声:“上边不会落石头了,我们清开路上的土石方就可以走了。等人来,那得晚上才到。”

    看出麦花的人第一个爬上路基,“好,让人去前后看着,我们清路。”

    人们纷纷离开田埂,爬上路基,开始分配工作,路是自己走,毕竟也要和人一起走。

    麦花花语:赞同合作

    清明三候柳花

    江南的印象总是模糊的,稍一回忆,就是一片浓淡相宜的中国画。也许是匆匆路过,也许是从小读了太多的诗歌,于是江南就化成了一道永恒的风景,只在记忆里或远或近。

    也许太久了,画面有些虚化了,自己第一次对毛茸茸的柳花不在抵触,反而觉得它有它不起眼的美丽。嫩绿的花朵细致纤巧,几乎看不出形状,却孕育着一抹如今难以割舍的绿。那一道灵魂的风景,是从第一次仔细看清柳花开始的。仿佛梦一般的湖岸,就在不远处,那一声“欸乃”的摇撸声依然悠远,明晰。

    梦境总是从嫩绿的、含珠吐玉的,黎明浓雾中的柳花开始。一声“欸乃”的摇撸声,然后在淡淡的心碎里唤出那一幅图画。几十年前的江南,冷冽的清晨,细柳如烟,等着船家开船。

    第一次仔细观察柳条上的柳花,像小巧的麦穗,端头细小淡绿的花朵。若不仔细,很难看出花瓣花蕊,自然的精雕细琢,在柳花上显得有些随意,但是却在随风的柳条,如眉的柳叶间,带着露珠轻盈漫舞,独有一番韵味。

    有人解开缆绳,自己就这么上了船。船家摇动陈旧的撸,在如镜的湖面画出淡淡的微澜,就像自己的心情。

    离了湖边,四周弥漫着画里才有的迷雾,如梦似幻,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回望来处,一道绿烟悠长,融化在晨雾中……

    身后的浓雾被另一声“欸乃”划破,迎面而来另一条小船。船夫相见,立刻吴侬软语先问好,一边收起昨夜放的网,细细的渔网,也如晨雾般若有若无。如不是上面时不时挂着或蹦乱跳银白的鱼,也不会注意到这样的网。这才收回迷失在画里的魂魄,心中轻叹:“哦,这就是江南。”却又陷入另一个迷思,自己将会去到哪里?能不能像现在一样找得到回去的路?

    渐渐散去的迷雾,揭开湖的画面,几只小渔船,几只游船。散落在平静的湖面,偶尔划过一只水鸟成就一幅鲜活的中国画。远远的,青山如黛,偶尔的,柳絮入怀。打湿的,不是衣裙,浸透的,那是灵魂。那一刻,不知不觉,一瞬间,种下情种。犹如岸边的柳花,没有人在意,也不会在意。但是,每当柳絮飘起时,说不清道不明的美丽惆怅,就会晕染开来,让人心碎,让人不舍,让人甘愿品尝这种淡淡的心碎。

    是心碎还是心醉?谁也说不清,但是,在离开前的这一次随脚的旅行。却在一再告诫自己要坚强的柳丹心里,撕开了一条温柔的缝,而这条缝,一直随着自己远走在异乡的道路上。

    多么奇怪,江南,也不是自己的故乡,为什么会这样,就那么一眼,就成永恒。就那么一眼,自己一直认为像毛毛虫的柳花,化身成蝶。那么一次留意,能让自己过敏的柳絮雾化成诗……

    每次,看到柳,就想起那次无意的游湖。那化不开的一抹淡淡的绿,梦留人住。那穗黄绿娇嫩的柳花,招惹乡愁。那凝雾成华的柳絮,二月春风。那一声古老的“欸乃”,留在灵魂里,提醒自己的来处。

    曾经反抗,提醒自己要融入,为了生活。为了生存,强逼自己遗忘,腾出空间给新的精神和文化。可惜,总是在夜深人静时,想拿起电话,想起那一抹温柔的绿。放下电话,梦境中,遥远的一声“欸乃”唤回江南……

    柳花花语:依依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