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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最近…就是下地种田,回家吃饭,俺们这些庄稼地里的泥腿子,能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有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

    老妇想了想,刚想摇头,又点了点头:“俺儿媳生了个女娃娃,家里没闲钱养,就扔掉了。不过这事儿也不特别,好多人家都这么做呢。”

    崔无方皱眉,思索半晌,想起这栋房子只有里外两个屋,里面都没有儿媳妇这个人的身影,于是道。

    “你儿媳妇呢?”

    老妇支支吾吾起来,半晌才说:“她难产,没了。”

    崔无方总觉得这事情不大对,暗自施了个回溯法术,接着神色骤然冷肃下来。

    “你让人杀了她。”

    老妇掐腰怒了:“你这人怎么说话的,什么叫我杀了她?她自己难产还想害死我孙子,我只是让保小而已,谁料她这么没用,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

    崔无方继续冷笑:“然后你又杀了你的孙女,让你的儿子把她钉死在荒路上,任乌鸦吃她的骨肉,以此求你们买来下一个媳妇后可以生个儿子。”

    偏远地方有些土法子,为生儿子据说杀了女儿,就可以吓走投胎的女魂,换来男孩。

    这句话的信息量有些大,王半缘闻声惊了,传音问道:“道友如何得知?可是回溯法术?真实道法高深。”

    崔无方也传音道:“是回溯法术,这户人家的媳妇是被掠卖的,我发觉她说话不实后查验了她的记忆…我们路上看见的那个女婴,便是她害死的孙女。”

    王半缘神色一肃,攥了攥拳,冷声道:“孽债不除,你儿子病好不了,你们赎了罪,再找人治病吧。至于略卖女子的事,贫道自会报官。”

    说罢他正要拂袖而去,却听老妇怒气冲冲道:“你们这些牛鼻子,都欺负我们老百姓,我们家香火断了怎么行啊,想生个儿子有错吗?”

    崔无方神色淡淡:“自己的意愿不能以牺牲他人为代价。”

    老妇下意识退了一步,站定方道:“我是她奶奶,杀了她又怎么了?”

    崔无方嗤笑一声,接着又问:“门口的药渣是怎么一回事?”

    王半缘也好奇这药渣是做什么用的,于是顿住脚步听老妇说话。

    老妇缄口不言。

    崔无方袖子一拂,一张真言符没入老妇眉心。

    “听说行人踩了药渣,能带走病人的病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俺哪里错了?”

    “这句话原意是,人如果不修养自己的德行,上天都会惩处他。”

    崔无方笑笑,语罢,天雷劈开屋顶,轰一声将老妇和她儿子劈得半死不活抽搐起来。

    接着又是剑光闪过,两颗头颅滚到地上。

    王半缘目瞪口呆:“修道之人怎能随意杀人…?她们固然有罪,也该交给官府处理…”

    “这种偏僻的村子是宗族为大,官府不会管也管不了,况且新旧朝交替,战乱未平,哪个官吏有空管这事儿。”

    “况且,她们本就当诛,我只是替死在他们手里的人报仇罢了。”

    王半缘叹一口气,他知道要惩恶扬善,但依然道:“杀心太重,不利修行…哎,这事儿。”

    “我问心无愧,何事非修行?”

    崔无方说罢话,提着寒光凛凛的长剑,往门外走去。

    这村子孽云怨气萦绕,里面恐怕没几个没有杀子女,买略卖的人做妻子的。

    “我无法判断他们的功过,但天道可以,不若交给天道,看看这些人是否当死。”

    话音未落,天地之气震荡起来,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周围村子里的建筑,多半被劈毁,死的人更是十之六七。

    崔无方连收敛尸体都不肯帮这些人,转身就走,似是准备下山。

    王半缘长吁一声,符箓甩出,牵引着那些恶人的尸体都一并堆到了村子远处,吟了往生咒后,也运了轻功下山。

    崔无方本以为和王半缘只是萍水相逢,了却此事后,也没了欣赏江景饮酒作乐的兴致,索性准备去拜访住在这附近的一位在凡间结识的朋友。

    这位朋友名叫单子来,是个名士,以有道著称,没有灵根,所以不修仙,不求飞升,只修心存思,十几年前与下凡的崔无方结识,对饮对弈相交莫逆,于是结为知己。

    他保养虚静无为的德行,貌充心虚,读书甚多,却不被其扰乱生出是非利害之心,住在有纷扰的巷子里,却自有一处清静宅院,外物不扰,即使有许多人听闻他的名声来给他做弟子,他也不沾沾自喜,不以有名为傲,也不以此为祸患。

    走在古巷里,清晨时分,本应没什么人出门,却见得到不少布衣学子来往,一个个都眼圈红肿,悲怆难掩。

    崔无方心生好奇,拦下一人:“郎君可是子来的弟子?为何哭成这样?”

    这人一愣,接着沉默了许久,哽咽出声:“老师过世了,女郎是来寻他求学的吗?现在过去,还能见他的棺椁吊唁吊唁…”

    说罢便掩面而去。

    崔无方一愣,半晌深深叹气,摸出酒葫芦,痛饮一口,大踏步往那宅院门口去。

    “无方道友?”

    熟悉的声音响起,回头一看,王半缘穿着麻衣,神色悲伤地站在身后:“你也是来吊唁子来先生的?我久仰其名,恰好云游至此,本想拜会一下…哎,只恨难以相识啊。”

    崔无方微微颔首:“我亦来看他,子来是我好友,如今他回归真宅,自然来道别。”

    说罢话,她便进了院门,入灵堂,看见棺椁和哭丧的众人,走到棺椁旁道。

    “伟哉造化啊!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今君归去与天地合一,我犹在人间啊!”

    此一号也。

    “无极之外,复无极也,今君可达于无之境也!”

    此二号也。

    “道长来吊唁而不落泪悲伤,放歌于棺椁之前,饮酒醉于我父亲尸身附近,莫非家父生前得罪过你?”

    一旁披麻戴孝的青年怒气冲冲地上前质问。

    “天地为炉!造化为治!生死如夜旦之常,何有悲伤一说?既死后有存在,那只是换了个形式,依然伴随着你们,何必难过?若无存在,便是同于大道,更不必悲伤。”

    “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

    崔无方哈哈大笑。

    此三号也。

    青年拔剑:“临尸而歌,让我父亲死后也不能清静,这就是你们道门的礼节吗?我观你打扮模样像个君子,谁料竟是这种人。”

    崔无方瞥他一眼,青年的剑竟发出了恐惧的嗡鸣。

    “道门何来礼节一说?我临尸而歌是歌我这位小友解脱了束缚,如何称不上君子?哦不,兴许称不上常人眼中的君子。”

    “天之君子,人之小人也!你随意说罢!我本以为子来是有道的人,如今他顺应自然的变化而化作世间万物,死生哪儿有区别呢?”

    说罢她拊掌而歌,转身便走出门去,只听得歌声远远飘来。

    “斜阳照影烟沉沉,远云淹途幽径深。往者皆如雪泥化,鸿雁飞去返物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