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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弹铗高歌

    田文微笑着道,“我还记得,当年我尚年幼的时候,曾问我父亲说:‘儿子的儿子叫什么?’

    先父靖郭君曾答道:‘叫孙子。’

    我接着问:‘孙子的孙子叫什么?’

    我父亲答道:‘叫玄孙。’

    之后我又问:‘玄孙的孙叫什么?’这一次我终于把我父亲问倒了。

    他说:‘我不知道了。’

    我就告诉他说:‘您执掌大权担任齐国宰相,到如今已经历三代君王了,可是齐国的领土没有增广,您的私家却积贮了万金的财富,门下也看不到一位贤能之士。我听说,将军的门庭必出将军,宰相的门庭必有宰相。

    现在您的姬妾可以践踏绫罗绸缎,而贤士却穿不上粗布短衣;您的男仆女奴有剩余的饭食肉羹,而贤士却连糠菜也吃不饱。您还一个劲地加多积贮,想留给那些连称呼都叫不上来的人,却忘记国家在诸侯中一天天失势。我私下很奇怪。’

    从此以后,先父靖郭君改变了对我的态度,器重我,让我主持家政,接待宾客。从此之后宾客来往不断,日益增多。我田文的名声随之传播到各诸侯国中。各诸侯国都派人来请求先父立我田文为太子。我父亲答应了。

    所以正是有了诸位的帮衬,才有我田文才有了薛公之位。而这次秦国之行,若无各位帮衬,我田文如何能安然返回薛城?

    所以说正是我门下有了诸位,这才有了我田文的今天。所以这位冯驩先生虽然什么都不会,但他肯来当我的门客,就是有恩于我。我就必须善待之。诸位以为如何?”

    这些门客立刻随声附和,“薛公真是仁德。”

    “薛公贤明啊。”

    田文听了心里美滋滋,他身边的一个仆从小声提醒他,“薛公,这个头可不好开啊。你今天这开了一个头,以后什么没本事的人都来往府上凑。那可怎么办?”

    田文微微一笑道,看着他低声道,“你真当我喝多了么?我刚才不是说了么?之前我府上会什么的都有,就是缺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既然现在有了,以后再遇上这种人,自然就不必录用了。再有人来,一律要看他有什么才学。”

    那个仆从恍然大悟,“薛公原来是这个意思。那薛公为什么要收留那为冯驩先生呢?”

    “你没听出来么?他的口音是秦国人。一个秦人,走这么远的路来投靠我,若是不收,岂不冷了天下贤士的心?正好,我借他这个什么都不会,收留他。

    那么传出去,所有人都会说我田文礼贤下士。不过是多个人,多吃一碗饭。我田文并不缺他这一口饭,却能用这一口饭,换来这样的好名声。你说是划算呢,还是不划算?”田文眯起眼睛微微一笑。

    冯驩当上了田文的门客,立刻兴冲冲来找姬灵人。“少主,你可真是料事如神。薛公收下我了。你是没看到,薛公的门客有多少,足足三千多人。”

    姬灵人点点头,“哦,你跟他说什么都不会了么?”

    “说了,可也奇怪,说了什么都不会,他还是收下了我。把我安排在了门客之中的传舍。”冯驩点头道。

    “传舍?那是什么?”姬灵人有些奇怪道。

    “哦,薛公的门口分为上中下三等:上等的叫代舍,中等的叫幸舍,下等的叫传舍。这代舍的门客呢,都是薛公最亲近的人,可以自代薛公宣布命令。他们有上等房住,有肉吃,还有车坐。

    幸舍呢,是说这人可以任用,有中等房住,也有肉吃,但没配车。像我住的传舍呢,这些门客就只能住下等房,吃一般的食物,出入自便。”冯驩点头道。

    “这么说,你现在还只是最低等的门客?”姬灵人想了想道。

    “是啊,不过我什么都不会,所以也什么都不做。每天吃了睡,睡醒了吃。能当个最低等的门客就已经算是不错了。至少衣食无忧,我还有时间出来侍奉少主。”冯驩笑着点头道,“这不是大好事么?”

    “也是,这样吧,反正你闲着也没事。我来教你唱歌,等我教会了你,你就每天在代舍门口唱。别人问你,你也什么都不要说。每天没事就在门口唱。一直唱到田文来找你再说。”姬灵人想了想道。

    “唱歌?那是啥?”冯驩愕然道。

    “就是唱小曲。”姬灵人想了想道,“我来编歌词。你来唱,很简单,就几句,首先要注意节奏和押韵。”

    他想了半天。琢磨了几句半文不文的句子,“呦呦,长铗归来乎,食无鱼。”

    冯驩惊奇地看着这位少主,摇头晃脑,耸着肩膀,比划着手指。忍不住道,“少主,你这个呦呦呦是什么意思?”

    “即兴说唱,语气助词!没什么特别意思,用来控制节奏的,嘻哈就得这节奏。”姬灵人一边晃着身子,一边在那里琢磨词句,“算了,不押韵就不押韵吧,这太难了。要不你拿着这把剑,一下一下的敲,然后注意一下我唱的节奏,根据这个节奏,把我写的歌词给念出来。”

    冯驩只能勉为其难地跟着他唱,但实在是掌握不住他这所谓的嘻哈节奏。

    “对对对,有点意思了,就是这样扭动身子,还有手指,注意节奏。”姬灵人还在边上不断鼓励。

    冯驩敲着那边剑,但他唱着唱着就跑调了。那什么嘻哈节奏,他根本控制不住。大概也是在秦国待久了,唱起来,不自觉地就跑偏成了西北秦腔。那嗓子,那中气,透着一股子黄土高原来的浑厚深沉、悲壮高昂。在秦国唱这个,一般都是击缶而歌。

    冯驩拿着那边剑,一边敲一边唱,那沙哑的嗓子,是真叫一个慷慨悲凉。

    姬灵人原本帮他编好的节奏根本用不上,他只能看着冯驩无奈地道,“好吧,好好的嘻哈说唱,愣是被你变成梆子腔了。不过,也成,意思到了就行。注意节奏和押韵,口齿再清楚点。”

    冯驩听了姬灵人的话,每天没事就就拿着那把剑,一边敲着一边唱歌。

    不!准确的说应该是吼秦腔。

    生活在秦陇的庄稼人爱秦腔,不仅爱看,而且爱吼。西北的庄稼汉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与天地作伴,和贫瘠为友。春去秋来,便养成了山一样的体魄山一样的情感,只有吼,才能把那种情、那种苦、那种豪气淋漓尽致的表现出来。所以这秦腔吼起来,能把齐国人吓一跳。

    “”冯驩带着浓重陕西腔的嗓音开唱,骤然间任谁听了都吓一跳,其中还夹杂着敲击长剑的节奏感。这意思大概就是,我要带着长剑回去了,这里伙食不好,没有大鱼大肉。可他翻来覆去就唱这一句,也不嫌累。时间久了也没人搭理他。

    一连好几天,都这样。这天,薛公田文正好想起了这个冯驩。也还真让姬灵人给说着了,因为这个冯驩来当门客的理由太特殊了,田文还真就经常会想起这个什么都不会的门客。所以想起来了,他就忍不住想找人问问。

    于是田文找了一个管理传舍的门客,问道,“前些天来的那个冯驩先生,现在怎么样了啊?他还习惯这里么,或者是有什么需要和要求么?”

    “薛公是说新来的那个冯驩?他啊……好着呢,什么都不干,每天除了吃吃喝喝,就是敲着一把剑唱歌。”那位门客苦笑道,“传舍的很多门客都快被他唱烦了。”

    “哦?他还会唱曲,唱的是什么?”田文愕然道。

    “他那西北口音,唱的好像是什么:长铗归来乎,食无鱼!”那个门客老实回答道。

    田文仔细想了想,转头问道,“那个冯驩是在传舍,那里的饭菜是差了一些,难怪他心有不满。这样吧,还是请冯驩先生去幸舍,那里是二等门客的居所,饭菜比较丰盛。”

    那位门客点点头答应了。果然冯驩几天工夫从最低等的门客,成了二等门客。住上了幸舍,吃饭有鱼有肉。

    冯驩吃饭,还不忘再带一份送给少主姬灵人。他拎着个竹篮兴冲冲地来找姬灵人,“少主,有肉,有肉有鱼啊!你教我这办法可真是好,我才唱了几天,就把我调到了幸舍。住二等门客的居所,每一餐都有荤腥。”

    姬灵人微微一笑,“有鱼,有肉还不算什么。这样,你回去之后再唱歌,但是歌词得变一变。就改成长铗归来乎,出无车,就这样继续唱。”

    “出无车?少主,我们这是不是有点过了?”冯驩迟疑了一下道。“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我什么都帮不上人家,人家对我已经算是不错了。请我白吃白住,还每一顿都有鱼有肉。我再跟人要车,这不合适吧?”

    “你别管那么多,就这么唱。”姬灵人一边吃吃喝喝,一边摇头道。“这就像出去找工作,你要是不谈待遇,老板是不会主动跟你谈的。”

    “待遇?老板?”冯驩有些弄不清这位少主说的到底是什么。

    “这些你都别管,继续唱你的歌就行了。”姬灵人挥挥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