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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稷下之学

    田文的手下带着姬灵人拜访的,就是淳于髡。此人博学多才、善于辩论著称,是稷下学宫中最具有影响的学者之一。长期活跃在齐国的政治和学术领域,上说下教,不治而议论。对威、宣之际稷下之学的发展,做出了重要的贡献,是稷下之学的元老之一。

    淳于髡是一个小老头,看着田文举荐的竹简,又看了看那个过分幼小的孩子,笑了笑,“你和薛公有旧?”

    “在秦国见过一次。”姬灵人点头道。

    “秦国?我也去过那里。”淳于髡点点头道,“那么你来这里,想学什么呢?”

    “学史。”姬灵人点头道。

    “史?你小小年纪怎么会想学这个?”淳于髡想了想道,“学宫之中有诸子百家之说,儒、道、名、法、墨、阴阳、小说、纵横、兵家、农家等各家学派林立。而你要学史的话,可是什么都要学一点了。”

    “我听说稷下之学,包罗万象。但我想,讲的无非也就是天人之际、古今之变、礼法、王霸、义利。”姬灵人低着头道,“而学史,则可以史为鉴,古为今用。可以对照古今之变,看清当下。”

    淳于髡微微一怔,眼神闪烁道,“对照古今之变,看清当下。好,难得你有这份见识和胸怀。也就是说,你学史,是为了今。”

    “是。”姬灵人点头道。

    淳于髡点头道,“既然为了当今,为什么又要抱着过去不放?孔子曾经入周,向老子请教过历代礼乐制度方面的问题。而老子却对孔子说:你所要问的那些人,他们和自己的骨头早腐烂了,只剩下他们的话罢了。你是想走孔子的老路么?”

    “不,大大的不同。”姬灵人摇头道。

    “不同?”淳于髡皱眉道。

    “孔子问礼,只是想恢复过去的周礼,他从未看清当时之世已经改变。而我问史,则是想知道这种变化从何开始,又将走向何方。明白了这些,才能想清楚,人该如何处世。”姬灵人摇头道,“我没想回到过去,当今之世也无法回到过去。我只想借着这些,看清当世时局的变化,明白自己该如何适应这个时代。”

    “啪”淳于髡手中的竹简落地,他有些震惊了,他从未想到面前的这个小孩,竟然有着如此尖锐的眼光,或者是如此之大的野心。

    淳于髡看着姬灵人道,“借助往日之变,观当今之世?你能做到?”

    “现在做不到,但未来如果不尝试一下,岂不是有些遗憾?”姬灵人点头道,“在我看来,时局世事变化如流水,就像河流走向。水无常形,因地势而变。看似不好判断,但如果了解了地势,就能大致判断水形。所以我想借助历史,了解当下,乃至以后的天下大势的规律。”

    淳于髡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点点头,“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姬灵人,从今之后,你就是我的入室弟子了。

    学宫之中你可自由出入,一切史家典籍,你可尽数翻阅。学宫辩论你尽可观摩。

    但我什么都不会教给你。我给你五年时间,五年之后,我们再来看你学到了什么。到时候,我再想该如何教导你。”

    姬灵人恭恭敬敬地行礼,然后退了出来。淳于髡的话正合他的心意,他原本就不想死板地学什么东西,他只是想了解这个世界。

    到了稷下学宫,姬灵人几乎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书,练字。他生活上的一切,都有田文派来的两个随从伺候。没有了后顾之忧的姬灵人,如同走火入魔般学习。

    战国时期,因地域的差异,除了三晋韩、赵、魏,各国使用的文字都不相同。这对他系统学习历史有很大的困难。

    所以稷下学宫的一个安静角落里,经常可以看到一个孩子拿着一根树枝在沙盘上练字。很多人都知道这个孩子是淳于髡的学生,淳于髡又似乎从未教过他什么。

    但淳于髡却特许他可以看书,在战国时期,书简制作相当不容易,也很难长久保存,所以也不是一般人能够看的。

    因为稷下学宫是齐国官学,大部分齐国藏书都在这里。姬灵人就在这样一种环境之中,看各国书籍。看诸子百家的先生们时常展开的大辩论。他安静得像是被人彻底遗忘在了这个大贤云集的学宫里。

    但有一个人从未忘了他,那就是薛公田文。田文除了派出两个人随行照料姬灵人的一切衣食,更是要求将姬灵人的一切都定期向他汇报。他对姬灵人的这种态度,甚至让一些人都看不过去了。

    “薛公,为何对一个童子如此上心?在这个孩童身上的花费都快赶上十几个门客了。若是为了冯驩先生,不如给点钱,让他送走那个孩子好了。”一个近侍曾经小声问过他。

    田文闻言大发雷霆,立刻下令将那个近侍鞭挞了一顿。他对姬灵人的一切照料始终都是尽心尽力,五年来从未有一丝一毫的亏待。从那次的事情以后,很多人都知道,这个孩子是薛公极为看重的人。甚至有人怀疑这孩子是不是薛公的私生子?不管如何,再也没人敢就姬灵人的事,多过一句嘴。

    五年时间,花开花落,春去春回。稷下之学的学者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有人来。只有藏书库后面的那个孩子,一直没有变过。只是他已经不再沙盘上写字,但却依然一直待在藏书库。据说几个藏书库的书,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就连守藏室的人要寻找书籍,也会问他。

    五年时间,也已经让姬灵人这个孩童,长成了一个少年。

    稷下学宫依然时常举行大辩论,各个流派的学者相互辩论。每一次都会看到一个少年,带着一小卷芦席。铺在地上,然后坐在那里听。他只是听,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姬灵人这五年来,就像是一个徘徊在学宫的影子。

    就像一个人走到哪里,影子也一直都在,但很多人都会忽略了影子的存在。除了一个人,那就是淳于髡。

    五年前他收下了姬灵人,这五年来他也一直在关注着他,但淳于髡也从未想到,这个孩子会如此安静地度过这五年。姬灵人吃力地在藏书室翻找典籍的时候,手握着枯枝在沙盘上练字的时候,甚至在辩论大会的人群之中默默独坐时。

    淳于髡都在远远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弟子,即便有时候自己不在,也会向其他弟子打听姬灵人在做什么。

    其中一个弟子疑惑地道,“他就在学宫,先生既然想知道他的境况,何不亲自去问他?”

    “我怕打扰他。”淳于髡叹了一口气道。

    “打扰他?”那个弟子疑惑道,“他似乎无事可干,又有什么打扰他的?还有,先生为何五年时间,不对他传以学业?若是这个姬灵人资质太差,先生可以对他明言,让他另寻其他先生。”

    “你不懂。他不是因为资质差。而是他超出了我的理解,我不知道该如何教导他。我原想这五年时间,能让我明白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然后方可因材施教。”淳于髡叹了一口气道,“但我发现,等了这五年,我反而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淳于髡的弟子低声道,“他这个人,好像跟一般的孩子不太一样。这段时间,他除了在守藏室看藏书,很少跟人接触。但有一个人例外,他好像和这个姬灵人相处颇为融洽。”

    “哦?那此人是哪个的学徒?”淳于髡忍不住问道。

    “不是学徒,是子晚先生。”淳于髡的弟子低声道。

    “子晚?”淳于髡微微一怔,“子晚先生和他相处融洽?”其实也不怪他意外,这个子晚先生是稷下学宫之中出了名的刻薄人物,这个人自恃才高,很少有人入得了他的眼。而且脾气又臭,稍不如意便是一顿臭骂。连当初的孟子这样的人物,也被他臭骂过。更为关键的是,他是整个稷下学宫之中人数最少,却又最神秘的一个学派——兵家!

    兵者,国之大事,存亡之道。历代能被称为兵家的人物,可都不是什么简单角色。从远一点的孙武、司马穰苴,到近一点的孙膑、吴起。无一不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而能在稷下学派之中,谈兵论道的人,当然也不是什么善茬。

    这个子晚是稷下兵家的代表人物。他当年最烦的就是儒家,孟子一天到晚大谈的仁义道德,在他听起来,简直迂腐过头。

    天下都仁义了,那还要我们兵家干什么?那齐王还要养兵干什么,全都解散回家种地好了。等敌国打来了,你直接跟他讲仁义道德好了。

    所以他也经常对孟子冷嘲热讽,甚至破口大骂。孟子当年离开稷下之学,据说跟此人也有一定的关系。

    所以淳于髡当知道跟姬灵人经常接触的人居然是他,很是有些奇怪。

    他忍不住苦笑道,“这个子晚先生,也能跟人相处融洽?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说。平常,他几时有过好脾气?不过子晚先生的才学出众,这一点倒是毋庸置疑。他居然能跟姬灵人相处融洽,说明我没有看走眼,这个孩子确实有不凡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