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江山不夜月千里，天地无私玉万家。

    这场雪下得好大，把这北国的小县城雕饰成了一个粉妆玉砌的世界。树枝上、电线上、房顶上、胡同里、大街上……，处处都是银白色的一片。我背着书包，在微亮的晨曦中，走到满是积雪的路上，一呼一吸之间，白色的哈气像烟一样从鼻子和嘴巴里冒出来。真冷！我不禁打了个冷战。这条路已经布满了自行车辙和脚印，远远看去，好像是不谙世事的孩子用水笔在白纸上歪歪斜斜的涂鸦。我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学校的方向走去，心里还不停回想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幕幕情景。不知道她的脚好点儿了吗？

    “蛇精！”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等我转过头去看的时候，后衣领不知道被谁揪住了，然后一大团冰冷的东西忽然从后脖颈滑进我的后背。刺骨的寒意一下子攫取了我，整个人好像突然掉进冰窟窿里似的。我打着冷颤，急忙挣脱了揪住后衣领的手，撑开后背上的衣服，想把那个有些融化的雪团子拼命抖出来。哪知道又有一个大雪球“啪”地一下在我头上炸开，弄得我满头满脸都是雪粉。

    “哈哈哈！”得意而猖狂的笑声在耳边响起来。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雪粉，看清了是班长石猴儿和他的跟班朱胖子。

    “有病吧？滚！”我气得浑身发抖，狠狠瞪着他们。

    “蛇不是冬眠了吗？他咋还爬出来？”石猴儿故意问朱胖子。

    “他是蛇精！蛇精不冬眠，出来咬人啦！”

    “哈哈哈……打他！打他！”

    一个个雪球扔到我的头上、身上，我想还击，但是却没有还手之力，全身上下沾满了雪粉。

    “妈的！”我被逼急了，扔下书包，疯了一样嚎叫着向他们冲了过去。

    “蛇精要咬人啦，快跑！”石猴儿和朱胖子嘻嘻哈哈地往学校方向跑了。可以想见，进了一中那绿色的大铁门，他们又会变成张大人眼里乖巧听话、谨言慎行、尊师重教、团结友爱的优秀学生，帮助张大人维持良好的秩序，以身作则带领同学们遵守校规、班规，当好张大人的耳目和左膀右臂。对于我这样不听话并且竟敢得罪张大人的后进生，他们当然有责任也有义务给予热心的“帮助教育”。

    那时候的循化一中，班干部可是相当神气的，因为他们手里掌握着好多权力。你自习课要上厕所，得劳烦他们去向教务处通报，你发着高烧想不出操，得求他们向政教处请示……。要是你最近得罪过他们，你的日子就不好过喽，要么忍着内急硬撑一节自习课，要么天旋地转地在寒风中锻炼身体，诸如此类，直到你服为止。另外，你的一举一动都休想逃过班干部的火眼金睛，如果你有违纪的苗头和动向，班干部会立即向张大人汇报，随后你将会被手段高超的张大人收拾的服服帖帖。

    作为张大人的得力干将，班干部当然会得到一些令人羡慕的特权——比如，他们的校服号码是在政教处、教务处备过案的，如果被人告发违纪，他们可以去解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可是免死金牌一样的存在，另外，他们可以在自习课上随意走动，代替班主任训话……。

    当一名光荣高贵的班干部是多么令人向往啊！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当的。首先，你得有个显赫的家世，有了家世，哪怕你道德败坏，人所共厌，也不碍事，比如曹二狗，他就是我们班位高权重的“生活委员”，没想到吧？其次，如果你家世一般，那你就要更加努力和能干，得学会趋炎附势、媚上欺下，唯张大人马首是瞻，哪怕昧着良心也要按他的旨意办，把全班同学整治成一群“顺民”，如果你还能帮着出谋划策，那就更妙了！比如班长石猴儿。再次，如果你家世和能力都一般，那就至少要有当班干部的强烈愿望，听话，说话办事规矩稳重，能把张大人的旨意贯彻到位，最好能有一技之长，比如学习委员刘文生，体育委员杜建刚。如果以上条件你都不具备，恭喜你——你只能做一个“顺民”了。

    因此，一中里地位最低的学生群体，也分出了三六九等。第一等就是光荣高贵的班干部，第二等是接近权力中心的各科目课代表，第三等是班干部的跟班儿，第四等是老实巴交的“顺民”，第五等——是那些经常得白条给班级抹黑、胡思乱想惹人嘲笑、胆敢挑战张大人和班干部权威的落后分子——毫无疑问，我和川子幸运地跻身其中。不知道为什么，对高中生活曾经满怀美好憧憬的我，居然成了高二（4）班典型的屡教不改、不思进取、恬不知耻的害群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