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下午第一节课上课之前，我饿着肚子无精打采地回到教室。小敏询问似的看了我一眼，为了不引入注意，我和她对望了一下后就低下头，默默地走回座位坐好。无论如何，她的眼神还是给了我极大的安慰，就像是突然出现在黑暗漫长旅途上的一盏灯火。

    虽然只是微光一闪，但至少让我这个身心疲惫至极的羁旅苦行者得到了生命的信号，让我孤独寒冷的内心感受到了伙伴的温暖。我看着她苗条的背影，闻着那熟悉的、若有如无的清香，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可是另一种渴望却油然而生。我决定冒这个险。

    好不容易熬到一天上课结束，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下课铃一响，川子就一个人面无表情地走了。小敏稍微收拾了一下，跟李慧芬和刘海燕一块儿出了教室。我像个间谍似的偷偷跟在她们后面，保持着一段距离。

    看样子，她们准备到小卖部去解决晚饭。学校食堂的饭菜不能连续吃，如果几天一直吃的话会让你产生一种恶心反胃的感觉，有的时候一闻到食堂的味道，甚至一想起食堂的饭菜就要吐。

    当然，去小卖部吃也只能是权宜之计，那些泡面、饼干、鸡蛋饼、饮料贵得离谱不说，如果你运气足够好的话还会偶尔碰上过期的，真的吃到肚子里就不仅仅是恶心的问题了，说不定把自己的小命都搭上了。

    眼看着她们排到小卖部前面长龙似的队伍里面，瞬间就被后面上来的人遮住了。小卖部那一溜长长的房子活像一张张开的大嘴，几排队伍争先恐后地向它前进着，轮流把自己送到那张血盆大口里。我靠在柳树旁的栏杆上，也就是被何妖精抓住之前经常和川子一起放风的地方，望眼欲穿地盼着她们三个买完饭回来。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落日的余晖已经褪尽，红橙相间的晚霞也像晚会后的篝火似的渐渐熄灭。西边的围墙上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升起了一颗耀眼的星星，散发着明亮的银辉，显得格外引人注目，那应该就是长庚星了。

    在西方，这颗星的守护者是爱与美的女神维纳斯。我盯着长庚星看了一会儿，发现在她闪烁的银光之中，竟然还有彩虹般的光芒在一下一下地跳动。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焦躁地用鞋后跟轻轻踢着绿色的栏杆，感觉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间。

    终于，她来了！三个人并排着从小卖部的队伍里走了出来，看样子晚饭已经在小卖部旁边解决了。李慧芬在左边，刘海燕在右边，小敏走在她们两个中间。她们一路轻轻地说说笑笑，脚步轻快地朝这边走过来。我不停地朝她们张望，盘算着怎么让小敏明白我的意思。小敏在二三十米远的地方突然看见了我，稍稍楞了一下，继续朝这边走。

    李慧芬和刘海燕正说得高兴，没有注意到靠在栏杆上的我。趁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急忙朝她拼命地眨眼睛、打手势，也不知道她明白了没有。又走近了十多米，李慧芬和刘海燕也发现我了，我低下头，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任凭她们在身边走过。小敏却没有丝毫停下脚步的意思，继续轻快地向前走，我的心凉了半截，暗说：完了！

    她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捂着肚子，对李慧芬和刘海燕说：“你们先回教室吧，我肚子有点儿不舒服。”

    “小米儿，没事儿吧？”李慧芬和刘海燕关切地问。

    “没事儿，我去下厕所。”

    “我们跟你一块儿去吧？”

    “不用不用！你们先回去吧。”

    “行，那我们先走了啊。”

    “哎！”

    李慧芬和刘海燕往教学楼方向走了。小敏转过头来狠狠白了我一眼，双手俏皮地背在背后，朝厕所慢慢走去。我脸上一红，像个间谍似的快步跟上。

    “晚上老地方等你。”趁着周围没人，我在她耳朵侧后方低声说了一句，然后跟她擦肩而过。整个过程我的人始终保持向前走的姿势，身体和头没有丝毫转动，目不斜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正常。

    随着在一中的时间越来越长，感觉自己表演的水平也越来越高了。

    比如：我可以在上课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黑板，思想却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地自在遨游；自习课的时候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书本，一边跟同桌悄悄聊天，一边托着额头冥思苦想，一边闭着眼睛打个小盹儿。

    老师宣布作业、考试或补课的时候欢欣鼓舞，内心却口诛笔伐；挨打挨骂的时候心悦诚服，肚子里却问候他十八代祖宗；见到任何假模假式的教职工都满脸堆笑、热情问好，脑子里却把他们想象成贪婪可恶的鬣狗。

    屎尿都快拉到裤子里了，走路却四平八稳不慌不忙；看到有同学违纪被抓，就像可怜的兔子被残暴的恶狼死死咬住，虽然深感同情表面上却若无其事、视而不见；明明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却整天像个七十岁老头儿似的表情僵硬、麻木不仁，仿佛戴着一个死样怪气的面具。

    要在这片神奇的地方生存下去，必须得努力提高自己的演技，这几乎和每天刷题同等重要。

    说完这句憋在心里很久的话以后，我松了口气，在操场尽头转了个弯，穿过月亮门儿回教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