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接下来的日子，就像无期徒刑那样漫长，就像行走在茫茫荒漠一样令人无助，就像生活在地底洞穴一样毫无光明。我变成了一具毫无感情的行尸走肉，一个没有生命的考试机器，每天除了上课、刷题、考试之外，就是吃饭和睡觉。除了万不得已之外，我基本上不跟任何人说话，无论是老师、同学还是老爸老妈。

    冬去春来，天空的颜色越来越温柔，越来越明亮，柳树从发出新芽到长出翠绿的嫩叶，再到柳絮纷飞，漫天遍野都飘着点点白团儿，我不禁怀疑，难道是去年一直没下的那场雪到现在终于落下来了？这柳絮也好，校园也好，景致还是去年的景致，心情已不是去年的心情，人也不是去年的人了。

    却也难怪古往今来有那么多人写她，看着这满眼似雪非雪、似花非花的点点飞白，不由得你不愁，不由得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我在这漫天飞絮中踽踽独行，想起了那首应景的《水龙吟》：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

    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

    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

    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

    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

    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

    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走进月亮门儿，到处都是红色的横幅，红的刺眼，在漫天飞舞的柳絮中显得分外不协调。横幅上是白色的大字，我不想去看，可是避又避不开，它们一个个还是跳进我的眼睛：

    “奋战百天，让青春无悔；决战七月，为母校增辉！”

    “宁吃百日苦，不留终生憾！”

    “提高一分，干掉千人！”

    “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此生只为高考狂，冲进重点孝爹娘！”

    ……

    毫无生气的白色“读书少女”雕像下面竖了一块大大的倒计时牌，上面的“88天”赫然映入眼帘，等牌子翻到“0”的时候，意味着决定命运的一刻终于来临了！倒计时牌对面的橱窗里还别出心裁地展出了高三全年级上学期期末考前五十名的照片，我的照片也在其中。

    照片里的我穿着紫白条纹的校服，整个人无精打采，目光呆滞，我看来看去，觉得一点儿都不像我，可那确确实实就是我。除了这漫天柳絮和小敏之外，我不想看这所学校里的任何人、任何东西，包括自己的照片在内。

    五月，召开了考前动员大会，主题是“咬牙奋战六十天，高考决胜在眼前”。

    “准备小凳！”

    “放！”

    “好！”

    “坐！”

    “高三的最差！”

    “再来一遍！”

    “放！”

    “好！”

    “坐！”

    “好！下面请黄校长讲话，大家欢迎！”陈胖子作威作福一番之后，奴颜婢膝地把舞台还给主角。

    黄校长终于粉墨登场，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妙语如珠，舌灿莲花，引经据典，亦庄亦谐，该朗诵的时候朗诵，该讲笑话的时候讲笑话，使劲全身解数想为我们打满鸡血。毕竟，那关系到循化一中的升学率和金字招牌啊！不得不承认，黄校长确实有两把刷子，我差点儿真的相信了、感动了。演讲的最后，黄校长还不忘幽上一默：

    “同学们，离高考还剩六十天了，希望大家：天王盖地虎，都考985，宝塔镇河妖，全上211。”赢得一片哄笑和掌声的同时，他又补上一句：“希望同学们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千万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了！最近，我发现有些高三的女生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男生更过分！那小头发梳的，那小皮鞋擦的，都是油光瓦亮，我看苍蝇站上去都得劈叉！”

    下面又是一阵哄笑，我觉得黄校长真是太他妈幽默了，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十来秒，同学们都恰到好处的收住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仍然在笑，还笑得越来越起劲，直到上气不接下气。整个大礼堂都回荡着我的笑声，黄校长停止了演讲，老师和同学们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空气仿佛快要凝固成一大块混凝土，只有我在里面不甘心地搅动着。

    我的眼泪都笑出来了，哈哈大笑也变成了嚎啕大哭。那一刻，大礼堂的主角从黄校长换成了我，我像是个入戏太深的演员，不管哭还是笑都有感而发，毫不矫揉造作。他们都成了观众，静静地欣赏我的表演。

    “哪个班的？！”黄校长发怒了，在主席台上大吼一声，好似半空中打了一个霹雳。

    张大人如梦初醒，赶紧揪着脖领子把我往外拎，他的脸已经胀成了猪肝色。我像个待宰的鸡似的，一边被拎着走，一边发出悲哀的鸣叫。

    黄校长的话依稀传到耳边：“同学们，不要管他，咱们继续！最近不是流行这么一句话吗？高考失败的女生只有两种下场：穿不完的地摊货，逛不完的菜市场；高考失败的男生也只有两种下场：捡不完的破瓶烂罐，吃不完的咸菜萝卜干……”接着又是一阵热烈而有节制的掌声和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