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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老奴愿助陛下一臂之力

    楚宣话语落下。

    府库之中,

    除了刚刚楚宣话语细微的回音,再无半点声音,安静异常。

    坐在地上的中年太监魏四久久没有回复,也没有任何动作。

    只是脑海之中,

    魏四不由回想起自己这大半辈子时光,眼神中有某种奇特的神采。

    荒诞、好赌。

    这两个词可以简单概括他的前半生。

    首先大部分太监都是在年纪尚小的时候,出身贫困家庭,在无法养活的情况下,被家里净身送入宫中的。

    相比夭折或者注定贫困无比的生活,把养不起的孩子送入宫中换一家人的温饱甚至发达,确实在很多底层人看来算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不过和大部分不一样,魏四的情况极为特殊。

    他是在已经娶妻生女,已经二十二岁的盛年,毅然自阉入宫的。

    更不易,也更难以理解。

    而且魏家虽然不是什么殷实人家,但也绝不是那种一贫如洗的赤贫,至少家里还是有些薄田的。这从魏四还能娶妻生女就能看出来,否则是根本娶不了妻的。

    只是魏四从小就是个调皮捣蛋上房爬树的主,长大之后又混迹于街头,虽不识字,但却懂得射箭与骑马,喜欢赌博,迷恋酒色,注定做不了一个老老实实的农民。

    娶妻生女之后,魏四也依旧如此,家庭生活对他显然没有什么吸引力,每日胡乱对付对付完农活,就与几个狐朋狗友厮混在一起,偷鸡摸狗,纵酒赌博。

    为了赌博,他甚至卖妻换钱去赌,可以说他不折不扣是个赌狗烂人。

    而他的自阉,也来源于一次赌博失意,

    再又一次赌输了所有之后,东躲西藏逃避债主的魏四,被人从栖身的小酒馆揪了出来,当街痛打一顿,差点丢了性命。

    在债主步步紧逼的催债声中,不知为何,魏四情急之下说道:“我他妈进宫当太监还你们钱行不行!”

    看起来就是一场儿戏。

    旁人都以为魏忠贤不过是逞口舌之利,没有真正当回事。

    但魏忠贤自己知道,

    他是认真的。

    虽然这是一句情急之下的话,但也是他一直想要改变命运的强烈渴望,和长期以来某种模模糊糊的心理准备下才会发生的。

    支撑这一时冲动的,除了他那不一样的性格之外,更多的是对自己生存境况、前途命运的或多或少的思考。

    作为一个欲望强烈的不甘心在土地上苦熬苦挣一辈子的年轻人,他的前途是那样的黯淡。

    那样的毫无希望!

    夜深人静之时,魏四不止一次彻夜不眠,想着自己的出路,想着自己何时才能过上那些地主老爷的日子。

    只是哪怕他抓光了自己的头发,也看不到任何渺茫的光芒!

    上天在魏四心底种下了那样多的欲望种子,却又注定要让这些种子活活旱死。

    由于家底太薄,靠自己的辛苦发家致富对魏四来说只能是痴心妄想,何况魏四知道自己根本吃不了那个辛苦,而在户籍管理异常严格的大周社会,出外闯荡也基本没有可能。

    他整日酗酒赌博,何尝不能解释为对生活的绝望和怨愤呢?

    虽然魏四表面上满不在乎,可是内心不能不为自己生活的失败与无望而产生深深的自我厌弃感。

    他表面上放荡不羁,实际上对自己失望透顶。

    在这种情况下,扔进这个深潭中的任何一根稻草在他眼里都有可能变成一条船。

    也许这句憋出来的话,倒给他指出一条道路。

    是呀,与其饿一辈子肚子,何不如进宫当太监!

    就把这当成一回赌博吧,

    本钱不过是胯下的二两肉,如果赢了,衣食不愁不说,熬上几年,混出个模样,回到家乡,说不定县太爷也会亲自接见呢!

    在那个夜里,躺在稻草上的魏四,也许越想浑身越热血沸腾。

    或许他会像发现了一个重大秘密似的,兴奋得发抖。

    他想像着自己,这个在村子里人人瞧不起的人在和皇帝聊天!

    想像自己鲜衣怒马,驰骋在家乡肃宁县城。

    想像自己这间四处漏风的土坏房,换成了青砖瓦舍的三进大院。

    越想,他的心越飞扬。

    然而,决心不是说下就能下的。这个选择之艰难不言而喻。

    据说,当了太监的人,死后阎王爷不收,因此,不能进祖坟,只能找个地方胡乱埋了,做永世的孤魂野鬼。

    就算身后事没踪没影,不去想它,可眼前的事是明摆着的。

    做了太监,

    丧失的,不仅仅是那二两肉,而是一个人的根本自尊和尘世幸福。

    魏四的犹豫、彷徨、辗转反侧、心乱如麻是可以想像的。

    这是欲望和欲望的交战,损失与损失的衡量。

    实际上,两边都是悬崖,两边都是火坑,两边都是地狱。

    是淹割掉基本能力,还是阉割掉一生仅有的一点希望?

    具有赌徒性格的魏四,用了比别人短得多的时间就做出了这个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决定。

    因为他不想毫无希望的活着!

    然而,决定好做,实施这个决定却依然困难重重。

    摆在魏四面前的有三大难题。

    首先,净身需要交一大笔手术费,手术、疗养、饮食、医药等费用,合起来最低也要二十多两银子,这笔钱对他家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

    其次,当时的净身手术师虽然有一定经验,但一无麻醉,二无消毒,死亡率很高,特别是成年人的净身手术,死亡率更高。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净了身也不一定能当上太监。

    大周五百年下来,太监的规模屡屡突破,现在的大周宫廷太监规模制度已经超过了十万名。但即便如此依然满足不了无数无家可归者,镐京至今还有数万名净身完落选的人。

    在全家东拼西凑,又把自己女儿卖给别人做童养媳之后,魏四揣着好不容易得来的二十几两银子,进京找一家私人净身师,净了身。

    当他躺上了那扇专门用来净身的门板,被人用麻绳紧紧缚住手脚时,他心里也许会掠过一丝悲凉甚至会泛起一丝悔意,更多的,应该是对周围一切事物蓦然而起的莫名的愤恨和悲怨。,虽然他是自愿躺到这里。

    这种怨恨,在手术师举起屠刀的一刻化为了浓稠的液体,从那时起永远积存在了他的心底。

    去了势,下面插了一根大麦秆,魏四叉着腿在炕上躺了一个月。

    为了减少小便,净身师成天给他喝臭大麻水,让他拉稀,直接拉在炕上的稻草里,整个屋子恶臭难闻。

    或许天意如此,又或者魏四命里就该当一个太监。

    他熬了过去。

    魏四的运气不错,伤口没有感染,顺利度过危险期。

    他把所有的钱都孝敬给宫里的太监之后,

    在宫里得到一个倒净桶的活。

    就这个倒马桶的活,也来之不易,魏四他整整干了六年。

    这六年,魏四自己也不记得究竟怎么过来了。

    他只是每日沉默不语,干着最重最肮脏的活。

    可是家人带来的消息让魏四一天比一天愁。

    因为变卖了家产,他的哥哥姐姐还有弟弟妹妹,原本都指望魏四在进入宫里之后能接济下家里。

    没想到魏四在宫里几年,自己也都只能勉强活着,又如何能接济家里。

    如今又有灾害,魏家已经快活不下去了。

    想到自己进宫依然还是底层,自己和家人的未来依旧一片暗淡。

    面对楚宣抛出的这个风险极大的赌博,按照常理来说,魏四应该明智的把楚宣逃到这里的事情揭发出去,这样想必可以混得大太监张让的些许赏赐。

    但或许是看到了楚宣身上和自己相同的东西——敢于赌博冒险,亦或者是在命运选择关头,魏四自己再一次那颗敢于豪赌的心又一次蠢蠢欲动了。

    魏四很快就做出了让一般人目瞪口呆的决定。

    他看着明明沦落到被隔绝中外,无人可用的皇帝,面对这种险境脸上依旧带着笑意。

    身上舍我其谁的磅礴气势,又怎么会如传言中所说,是个懦弱平庸的皇帝。

    或许,

    这真的会是他改变命运一飞冲天的机会?

    魏四瞬间起身,恭敬跪拜在楚宣面前道:

    “老奴魏忠贤,愿助陛下一臂之力。”

    魏忠贤,

    是魏四入宫之后给自己起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