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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槐花Ⅱ

    只听见“喀啦”一声闷响,两人腿脚相撞,槐花的腿如踢中一根石柱,应声骨碎,整个人摔倒在地。与此同时,姜羽楚的左臂上中了一记电流,令她肌骨如遭重锤、痛楚不堪。

    原来那槐花在和她缠斗中,气力已自恢复了七八成;对方一拳打来,给槐花扣住了腕子,便趁机朝她手臂上上来了一记闪电矢。

    那闪电矢从远处击中人体,尚有烧筋灼骨的威力,更何况是施功者与被施者直接接触?被击中的皮肤顿时如晒干的牛筋般炸开,崩出焦糊的筋膜和肌肉。

    她痛得大叫一声,抬腿向地上的槐花狠狠踩去。这一踩非同小可,姜羽楚痛入骨髓、怒至极点,已不愿再和槐花玩那你一招我一式的过家家游戏,她要对方死——因此这一脚瞄准的乃是槐花的心窝,她不仅要她死,而且是要她马上死,毫不喘息地死!

    这一脚,裹挟着千钧力道,夹带着呼啸的疾风向槐花的胸口袭来。那槐花虽腿骨尽碎,痛得在地上打滚,但好猎手的直觉已烙入每一个夷人的本能,在骨碎的剧痛中,她的五感忠实地灵敏起来,已提前预判了姜羽楚将要对她施的毒手。因此见姜羽楚动胯时,她已知道对方定要对自己下脚,便强忍疼痛,以那条好腿施劲,带着满身落叶翻身一滚,避开了这要命的一击。

    这一下生死对决实在太快,姜羽楚出腿出得快,槐花闪避也避得快,完全是在常人的一次眨眼中分出了结果。因此盲犬部众人这下个个都做了“盲犬”,只看到槐花抓住姜羽楚的手腕,眨了眨眼,一人便躺在了两步开外的地上,另一人臂上皮开肉绽,两条胳膊像被抽了筋似的垂在身体两侧,嘴里嗤嗤喘着粗气,活像个僵尸。

    槐花使劲全力避开了这一击,却再也没力气动弹了,只能仰天躺着,胸腹剧烈地起伏着。她的断腿已失去直觉,即便在翻滚躲避中被那条好腿压在下面,自己也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姜羽楚虽失去了运动手臂的能力,却还有腿,而有些时候,腿的重要性比手强多了,因为人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御,总要依靠双腿进行机动。高手可以用腿技杀人,依靠双手机动的人却不总在江湖上得见,而常常是在马戏班里供看客娱乐。

    此时便如往时一般,腿依然比手重要。于是姜羽楚走过去,双手无力地垂下,如一尊天神般站在槐花面前。她的身影遮住了飘摇的树影,

    身后又有不自量力的两人围上来,姜羽楚回头一瞥,那两人还没等她稍变脸色,便落荒而逃。“你嘴角流血了,”她看着地上的槐花,“可你受伤的是腿呀,你是不是咬断了舌头,想用嘴里的血喷我的眼睛?”

    槐花闻言,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喉头“咕”地一声,把那口积血咽了下去。“你有本事,我功夫不及你,”她的汉语本就不甚标准,这时咬断了舌尖,更是怪腔怪调,听来让人觉得莫名不适,“我再也逃不动啦,按照你们平原汉人的江湖规矩,你可以对我的性命做主了。”

    姜羽楚用脚尖抵住她的下巴,轻轻一抬,槐花只听到颈椎发出“喀”的一声轻响,整个脑袋便被推了起来,脸向后方转去。

    世界在她的眼中颠倒了,她看到波浪般的树梢在地上拂动,看到太阳在泥土上发着并不刺眼的光,看到部落的众人们头朝下、脚朝天地围观着自己,看到好妹妹月季正伏在首领身上,旁若无人,不胜娇羞。

    “你是要保护他吗?他?”看不到的地方传来姜羽楚冷冰冰的声音。

    她想驳嘴,想告诉对方这是本部落的习俗,想告诉对方本部落男女关系不如你们汉人那样虚伪压抑,想告诉对方首领并非一心好色之辈……她想告诉对方很多,但姜羽楚抬她下巴那一脚,在弄折了她的颈椎、让她脑袋被迫固定在这个角度的同时,也精准地扯断了她的气管;现在她那两片好看的嘴唇里,也只能发出嘶嘶的气流声了。

    她像个木偶一样,保持着这个姿势,目睹着自己舍命救下的男人正和自己那婊子养的妹妹亲热。这亲热的画面她已无数次在朔望日的祭祀时看到过,本已麻木,现在却又在心头燃起了熊熊的妒火。这天杀的男人,为什么不尊重部落传统?在仪式上为什么总只和一个女人交合?为什么永远没有机会轮到自己?他不知道,自己和他倾慕于自己妹妹一样倾慕于他,和他专一于自己妹妹一样专一于他,并且至今都为他守身如玉。多么难得!

    即便是以汉人的审美来看,槐花长得也并不差,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美人。在自己八岁时,当地土司就看上了她,一再要求她嫁给自己儿子,答应给她衣食无忧的生活。母亲也劝她答应,可她的心早有所属,为了不受侵扰,她苦练驭电之术,将自己包裹成一个刺猬,就是为了能许身于自己所爱之人。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她甘愿穿着便是夷人也颇觉得暴露的衣服,忍受着其他男人灼热的目光,只为唤起那人的男子本性,让他把目光从自己胞妹身上稍移一移,看看自己,哪怕只是一眼。

    可惜从未成功过。只要自己和月季同时在场,首领总是只赏月季,不看槐花。其他男人不知她的心思,屡屡被她的外貌吸引、前来求欢时,都被她骂了回去。那些人忌惮她的功夫,不敢硬来,便在背后编排她的流言。流言愈传愈荒唐,久而久之,荒唐的她便被整个部落孤立了,就连自己的妹妹,对自己的态度也开始变得微妙,不知她是信了部落里的流言,还是身为受首领宠幸者而不由自主流露出的高傲?

    因此,她只能更加忠心的侍奉首领。只在为他所使唤、听任他差遣时,自己才能感觉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才有继续活下去的动力。她必须忠心,必须热情,必须继续隐瞒着对他一面如止水般无声、一面如惊雷般轰鸣的感情。因为她只是他的一名鹰犬,而他是她的整个世界。

    “抱歉,你可以闭上眼睛的。”姜羽楚开口说道。她怎么这么残酷,又这么虚伪,让自己在这种时候,看这种画面?槐花恨恨地想,指甲深深抠入泥土里,她不如杀了我吧,她把我杀了吧,我会感谢她的。

    槐花抬起一只胳膊,指着自己的胸口,做了个“刀劈”的动作。对方会看到吗?她是在看自己、还是在看自己那不知耻的妹妹?“你要死?”她听到对方这句话,如闻纶音,却不知道汉人是怎样用手势表达“没错”之意,只能用手指不停地戳着自己胸口。

    姜羽楚叹了口气。“好吧,”她慵懒地说,“你该死啦,太阳准备下山了,我也该离开了。”

    月季在首领身上一阵痉挛,两人的面色在太阳上面变得一片潮红,他们抱在一起,激烈亲吻着,仿佛刚完成了一场伟大的仪式。族人们倒着的脑袋上,几十双倒着的双眼突然一齐睁大,几十张倒着的嘴唇一齐打开。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盲犬部的首领世代神圣,这位首领也不例外,和他父亲、他的祖父一样,真名乃是神圣的禁忌。盲犬部男子以木为名,女子以花为名,倒不知首领是什么木?

    死亡的恐惧从众人打开的嘴唇里传递汇聚到她的心中,令她浑身彻骨冰凉。我还没有想过自己要死呢,她看着首领转过头来,看向自己,脸上仍挂着仪式完成的心满意足,和族人们格格不入。

    姜羽楚的腿瞄准她的心脏砸下来时,她正在回忆比自己早出生三年的首领在老首领的带领下,和自己在山里抓兔子时的情景。十岁的首领大汗淋漓,把槐花和荆棘编成的花环戴在自己头上,骄傲地对自己说:槐花,我们像汉人那样结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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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羽楚把鞋上的血在地上蹭干净,打量了诸人一圈。算上横尸当场的,还是少了几个,自己不应该和那夷女费这么多功夫的,她心下甚是遗憾,一为对方过早地乞求死去而遗憾,二为不能杀满那五十八个凶手而遗憾。

    首领和月季已经穿好了衣服。那首领见姜羽楚杀了槐花,不禁心生畏惧,摇着打摆子的双腿,走到姜羽楚面前,壮着胆子问:“女英雄,你连她也杀了,我是服了你啦。我这条性命在你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求……”

    “有人跑了,”姜羽楚冷冷地打断他,把额前的乱发拨到耳后,“我刚刚让你叫他们回到原地,别乱跑,你干什么去了?你点点人头,加上这里的尸体,看看还有几人?”

    那首领吓得大气不敢出,数了一遍,发现只有五十三人。他打了个寒颤,又数了一遍,连上自己,仍是少了五人,磕磕巴巴地说:“没……没错呀,五十八人……”

    姜羽楚盯着他,如同野狼盯着山羊。

    “我……我再数数……”首领的冷汗都冒出来了,他张目极视,搜索过了每一棵树后,每一块岩中,最终仍只数出了五十三人。于是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不停对着姜羽楚磕头。

    姜羽楚衔起一块石头,咬得粉碎。众人虽然听不懂他和首领谈话的内容,但见她叼了石头,便知她又要使那“漫天箭雨”了,当下慌不择路,作鸟兽散。

    可惜世上没有鸟兽能从“漫天箭雨”下逃脱,否则那便不是“雨”,更不能称之为“漫天”了。姜羽楚喉中运了十成力量,将满口的碎石次第喷吐出去。一时间,那片碎石竟带起了一股疾风,吹得附近的树叶哗哗作响。

    碎石所到之处,便是撕心裂肺的惨叫。这回姜羽楚下了十分的狠手,碎石穿人体而过后打在树上,竟深深地嵌进树干里头,再不见踪影。盲犬部的族人们给击倒了大半,只剩几个机敏些的人逃过一劫,向林子深处跑去,其中就有那个月季。

    碎石刮得姜羽楚满嘴是血,她收紧两颊,猛地嗦了一口,吐出嘴里带着铁锈味的血,一屁股坐在地上。首领兀自向她磕着头,似乎他的世界里已无旁物,磕头成了他唯一要做的事。

    “别磕了,”姜羽楚整个口腔被划破,自己听着自己的声音,好像刚刚咬断舌头那个蠢夷女一样笨拙,“别磕了你,站起来吧。”

    那首领闻言,抬起头来,见姜羽楚坐在地板上,料想她这个状态下也无法对自己发难,便拍拍膝盖上的枯叶,站了起来。“不知……不知女英雄还有什么吩咐?”他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说。

    “帮我把他背出去,背到拴马的地方。”姜羽楚抬起脚尖,指了指十字架上的王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