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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镇魔坑(2)

    伴随颤鸣,符纸开始上升,升了半米多高,突然停顿下来,嗡的一声激响,暗绿色的涟漪突破符纸,化为无形的光波向外扩散,阴暗黏腻,如同绿色的脓水,瞬间裹住了方飞。奇冷汹涌而来,男孩仿佛掉进了冰河,身体忽然失重,极速向下坠落……

    云烟八方涌来,忽又四面散开,方飞的双脚踏上实地,他扫眼望去,目之所及,险些惊叫起来——

    他站在悬崖边上,往前一步就是深渊。悬崖的边缘是一个巨大的圆弧,弧形的曲线左右延伸,最终在数十里以外再次交汇。可以说,这不是普通的山崖,而是一个巨大的天坑,坑底深不可测,四周壁立万仞。巨坑的尽头,青气红光交缠纠结,青气如同眼白,红光仿佛瞳仁,共同构成一只诡异的巨眼。

    方飞望着深渊,深渊也望着他。

    男孩心惊胆颤,不觉后退一步,立足未稳,有人扶住他的肩膀,天皓白的声音让人心安:“别怕,这是镇魔坑。”

    方飞回头看去,天皓白长发乱飞、睡袍飘摇,站在悬崖边缘,皱眉望着坑底。

    “镇魔坑?”方飞战战兢兢,“我们怎么到这儿来了?”他回头望去,身后一片荒原,只有砂砾乱石。

    “这是幻象!”天皓白曼声说道,“天宗我接受了共振,用他的‘迷魂符’制造了一个幻境,如果我们永远呆在这儿,我们的元神就会陷入……”

    “永寂?”方飞颤抖着接口说道。

    “对!”天皓白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坑底。方飞忍不住探头看去,发现巨大的眼睛消失了,青气红光化身太极,青鱼红眼,红鱼青眼,首尾追逐,越来越快,形成一个疯狂转动的漩涡……方飞看得入迷,脑袋越垂越低,身子向前倾斜。

    “当心!”天皓白扣住他的肩膀,把他用力向后一拽。

    方飞踉跄站定,不觉冷汗淋漓,偷眼再看,“太极”消失不见,坑底星斗斑斓,青中有红,红中有青,环绕一个中心徐徐转动——镇魔坑仿佛万花筒,眨眼之间,居然虚构出了银河系的图景。

    “青的是‘九星镇魔符’,红的是地下熔岩,它的变化是你的心魔……”天皓白沉吟一下,“魔由心生,沉迷其中,就会坠落坑底、万劫不复。”

    “可是……”方飞不胜纳闷,“这不是幻象吗?”

    “实非实、虚非虚,虚实一纸之隔,幻象也能杀人,”天皓白看了看天,“奇怪,他还在等什么?”

    “我在这儿!”一个稚嫩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

    天皓白身子一僵,缓慢转过头去,但见十米开外站立一个小小的男孩,模样俊美可爱,身穿银亮套装,质地柔软,光泽迷人,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眼眶微微泛红,里面蓄满泪水。

    “救救我……”男孩哀伤地注视老道师,“救救我。”

    小男孩突如其来,方飞倍感诧异,转眼看去,天皓白木呆呆站在原地,喉头微微耸动,咽下一口唾沫。

    “救救我……”泪珠顺着光嫩的小脸淌下,小男孩眼里的悲伤更加浓重,他向前跨出一步,饱满的红唇微微颤抖,仿佛充满某种渴盼。

    “站住,”天皓白闭上双眼,艰难地吐出话来,“别过来!”

    “你忘了我吗?”小男孩悲伤地说,“你不记得我了?”

    “我记得,”天皓白睁开双眼,激荡的眼波平静下来,“可你不是你了!”

    小男孩盯着老人,抽了抽鼻子,泪水消失了,悲哀一扫而光,稚嫩的小脸皱了起来,变得狰狞凶狠。他的目光越过两人,冷冷地投向远处。

    “嗐!”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介于尖锐和沙哑之间,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方飞应声回头,远处悬崖边站立一个少年男子,容貌清秀明朗,烟灰色的羽衣简洁飘逸,头发青黑泛蓝,阳光映照下,仿佛刚刚破晓的天宇。

    天皓白摇头叹气:“你还想说什么?”少年笑了笑,漫不经意地问:“迷魂符有多少种写法?”

    “一种!”

    “我的写法?”少年又问。天皓白点头说道:“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写法。”

    “个性?”

    “每一个人都独一无二!”

    “不,”少年摇头,“只有一个人独一无二。”

    “你?”

    “我,”少年咧嘴一笑,“独一无二,唯我独尊!”

    “你错了,”天皓白的口吻就像训导不听话的学生,“浮生短暂,每一个人都有其价值!”

    “他的价值就是成为我的一部分,”少年笑意消失,目光变得冷酷骇人,“万象归一,即能永生!”

    “永生?”天皓白略带嘲讽,“永生真那么好?”

    “真那么好!”少年郑重点头,“我向你保证。”

    “唯一的存在意味着孤独,孤独是一种罪。如果加上永生,那么孤独的刑期就是永远!”

    “我喜欢孤独!”

    “你还不懂孤独的滋味!”天皓白语气沉痛。

    “不!”少年看向镇魔坑,“我已经懂了!”天皓白也看向坑底,眼神微微恍惚:“看来,你真的活着。”

    “你错了,天皓白,”沙哑阴冷的声音从坑底传来,方飞抖索索看去,坑底的青红二色勾画出一张狞恶无比的巨脸,嘴巴一开一合,声音震天动地,“活未必死,死未必活,生与死的界限,比你想象的要模糊得多。”

    巨脸说话的时候,小男孩和少年男子也同时出声,异口同声,一字不差。

    方飞完全明白了。男孩、少年和巨脸三位一体,代表天宗我的童年、少年和现在。

    “在我心里,你已经死了。”天皓白说道。

    三个“天宗我”齐声大笑:“你骗不了我,这些幻象就是镜子,照出我在你心里的样子。你忘不了我的童年,那时我天真可爱;你也忘不了我的少年,那时我求知若渴;至于我的成年,你宁可把我忘掉,但这才是真正的我,你只是不肯面对现实。”

    “人老了,总爱回忆过去!”天皓白不动声色地说。

    “回忆过去,你一定相当痛心。”

    “有那么一点儿!”

    “你应该为我骄傲,我是你最得意的学生,”天宗我洋洋自得,“你让我审视自我,于是我明白了‘自我’才是最重要的存在;你让我包容他人,呵,我确实‘包容’了他们,完完全全地包容;你说浮生短暂、死亡长存,所以我把死亡当做最大的敌人,挑战它、征服它,不惜一切代价!”

    “不,”天皓白轻轻摇头,“你什么也没学到,你不过自以为是!”

    “看来你不赞同我的观点!”

    “决不!”

    “好吧!”天宗我鬼魅一笑,“你们就留在这儿,毕竟我是一个‘包容’的人。”

    方飞心里掠过一阵战栗,如果困在这个幻境,现实中的自己就会陷入永寂,成为行尸走肉,直至腐烂消亡——天皓白说的没错,幻象真的能够杀人。

    “任何幻境都有出路,”天皓白镇定自若,“任何幻觉都会结束。”

    “出路?”天宗我挑衅地冷笑,“那你找找看。”

    “方飞!”天皓白出乎意料地回过头,“出路在哪儿?”

    方飞一愣:“我、我不知道!”天宗我呵呵直笑,天皓白并不理睬,接着说道:“不要马上否定自己,相信你的灵感和直觉!”

    “灵感?直觉!”方飞来到紫微超过一年,可是仍然保持红尘的思考方式,逻辑胜于灵感,总爱探究来龙去脉,所以在道术的修炼上屡屡碰壁。听了天皓白的话,他茫然四顾,除了荒凉无垠的原野,就是深不可测的天坑……天坑?方飞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把他自己也吓得不轻。

    “你高看他了,”天宗我冷冷说道,“他只是一个学生,他不可能……”

    “闭嘴,”方飞冲口而出,“我知道了!”

    “噢?”三个“天宗我”都睁圆双眼,“说来听听。”

    “你喜欢风险,”方飞说道,“你以冒险为乐。”

    “呵,说得挺对!”

    “所以,”方飞的目光投向镇魔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出路。”

    “有意思。”天宗我放声大笑,“你要想清楚,选择只有一次,代价就是生死。”

    方飞纵身一跃,跳下了天坑。耳边风声呼啸,吹散了恐惧和犹豫,望着坑洞尽头狞恶的巨脸,男孩的心意前所未有的坚定——对也好,错也罢,如果错了,他的牺牲可以为天皓白试错,证明此路不通,帮助老道师找出真正的出路……

    巨脸的表情变了,先是惊讶、再是愤怒、进而张开大嘴,发出一声惊心动魄的狂吼。大嘴的下方黑暗无穷,刺骨的冷风汹涌而出。

    “你是对的!”天皓白的声音幽幽传来,方飞应声望去,老道师就在身边,同时向下坠落。

    “天道师!”方飞心头冰凉,天皓白也跳了下来,如果他错了,两人都会困在坑底!

    “别害怕,”天皓白微微一笑,“我们是对的!”

    狂吼戛然而止,巨脸的抿起嘴巴,露出古怪的笑意。

    “苍龙方飞,”三个天宗我的声音在天坑里回荡,“后会有期!”

    巨脸模糊消失,红光青气疯狂转动,形成一个深邃的漩涡,传来磅礴无比的吸力。

    方飞一头钻进了漩涡,跟着天旋地转,砰地坐回了椅子,神志迅速恢复,眼前的景物变得清晰,狂暴的气流在他身边盘旋、撕扯,耳边传来惊心动魄的爆鸣,“迷魂符”的符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惨绿的光波。乱流、爆炸、炫光,方飞身处风暴的中心,感觉整个“皓庐”都要被摧毁了。

    一支笔穿过乱流,轻轻挥舞一下,天皓白清晰的咒语压倒了爆响:“无始无终!”

    爆炸没了声音,光亮不再流动!方飞仿佛进入了真空,一无所有,寂静可怕,他的手足僵硬,身子无法活动,眼看着符笔继续挥舞,粉碎的字画、古董、家具、器皿一一拼合,重新返回原位。

    眨眼之间,客厅恢复如初,只剩下餐桌上方那一团绿光,仿佛冻结在琥珀里的萤火虫,僵硬而又灵动,拥有自相矛盾的美感。

    天皓白坐在对面,笔尖对准绿光,眼神有些复杂。过了片刻,他叹了口气,笔尖向下一沉,绿光熄灭了,变成灰烬的符纸扑簌簌地掉在桌上。

    “他想炸死我们,”天皓白解释,“可是符咒的威力不够。”

    “真难缠,”方飞望着灰烬喃喃说道,“他真的还活着?”

    “是啊!”天皓白悠然出神。

    “您打算怎么做?”方飞问道。

    “报告斗廷!”天皓白回答。方飞想了想:“不能进攻镇魔坑吗?”

    “‘九星镇魔符’吸入一切,摧毁所有,好比宇宙的黑洞,那是生命的禁区。可是反过来,如果天宗我活着,那么镇魔坑便成了他的防御工事,任何进攻他的力量,首先必须化解‘九星镇魔符’!”

    “我懂了,”方飞喜不自胜,“我们进不去,他也出不来!”

    “可是……”天皓白的目光落向灰烬:“这一道‘迷魂符’是在镇魔坑以外写成的。”方飞冰水灌顶,忙问:“他是怎么做到的?”

    “如何在镇魔坑里存活,一直让我相当困扰,”天皓白点燃琅嬛草吸了一口,“不过刚才幻象里,天宗我自己透漏了口风!”

    “什么口风?”

    “九阳君!”天皓白高叫。

    “什么事?”金乌鸦飞了进来。

    “二楼书房,丁字部,编号六一三五!”

    九阳君飞上二楼,很快回来,胸前的爪子攥着一本破破烂烂的古书,书的纸张是用风干的树叶剪裁的,上面没有文字,只有缥缈不定的云烟。

    天皓白摊开书本,内页上也没有文字,只有一团团云气不断地翻涌。

    “这是什么书?”方飞忍不住问,“怎么一个字也没有?”

    “这是魑魅幻书,当年我从魔徒的巢窟里得到的,”天皓白头也不抬,“远古魑魅发明的文字,用三百二十四种云雾的形态作为词根,根据云气的变化来进行叙事,这种文字怪异冷僻,魔道用它来书写和传信。我也花了不少时间才学会……喏,就是这个,亡灵禁城!”

    “亡灵禁城?”方飞皱起眉头,“听起来有点儿瘆人。”

    “古代大魔师创造的邪法,拘禁亡灵,也即死者的元神,构筑绝对的防御。这种防御近乎完美,唯一的缺陷就是需要不断地消耗亡灵。随着亡灵减少,防御也会崩溃,亡灵消耗的速度,跟遭受攻击的强度有关。”

    “天宗我使用了这个邪法?”方飞想了想,“可亡灵从哪儿来?”

    “困在‘九星镇魔符’里的不止他一个,”天皓白的眉头微微拧起,似乎不愿回忆往事,“当时落入镇魔坑的魔徒有一万多人!”

    “他们都死了?”方飞直觉手脚冰冷。

    “还记得幻象里天宗我的话吗?”天皓白眉宇低沉,“他说,他已经懂了孤独的滋味。也就是说,镇魔坑只有他还活着,其他的魔徒都化身亡灵,构筑了他的‘禁城’!”

    方飞怔了怔,小声问道:“一万个亡灵能消耗多久?”天皓白合上书本:“撑不过十二年。”

    “十二年?”方飞心头一动,“那不是快了!”天皓白点头说道:“大限将至,困兽之斗更加疯狂。”

    “好顽强!”方飞心情复杂,除了惊讶厌恶,隐隐然又有点儿佩服,能在镇魔坑撑过十二年,本身就是莫大的奇迹,“可他还没脱困是吧?”方飞疑惑未解。

    “‘九星镇魔符’隔绝一切物质,无论肉体还是元气,全都无法通过,不过……”天皓白注目门外,“因为重力符的局限,它阻挡不了纯粹的元神。”

    “元神?”方飞愣了一下,“天宗我的元神离开了镇魔坑?”

    “除此之外,别无解释。”

    “元神能够离开身体吗?”

    “这个嘛,”天皓白意味深长地说,“你应该深有体会。”

    “元婴!”方飞心头一震,“天宗我变成了元婴?”

    “裸虫才能成为元婴,道者的元神离开肉体,肉体会朽坏,元神也会消亡。”

    “为什么?”方飞好奇问道。

    “不知道,”天皓白轻轻摇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是裸虫比我们强的地方。”

    “不能成为元婴,怎么离开镇魔坑?”方飞深感头疼。

    “神游!”天皓白吐出一口烟气。

    “神游?那是什么?”

    “传说中的道术。学会‘神游’的道者,元神与肉体可以自由分离、相互遥控,元神放乎天地、遨游六合,驾驭万物、附身他人……”

    “啊!”方飞愣了一会儿,“那谁能胜得了他?”

    “这样的人近乎于神,”天皓白苦笑一下,“传说中支离邪做到过,可他没有留下方法。后来许多人也尝试过,结果非死即疯。所以斗廷把‘神游’列为禁术,可你知道,人是好奇的生物,总会心存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