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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流放的星球(2)

    车舱里爆发出震耳的哄笑,囚犯们一扫愁云惨雾,笑得乐不可支,里面但数吕品笑得最响亮、最夸张,倒是方飞满怀愧疚:如果他没有屈从于天宗我,天皓白就不会死,审判不会发生,吕品也不会袭击巫史,简真更不会卷入纷争,还有天素……方飞偷眼看去,女孩两眼朝天,保持让人心悸的冷漠。

    “闭嘴!”守卫一声断喝,笑声消失,吕品吐出舌头,冲方飞眨了眨眼,小度者没好气说道:“你高兴什么?你以为这是云游世界?”

    “对啊!”吕品开怀大笑,“天狱也是世界的一部分。”

    “装腔作势,”简真冲他怒吼,“你心里肯定怕得要死。”

    “我又不是你,”吕品翻起眼珠,“不瞒你说,我故意的。”

    “故意?什么故意。”

    “故意踹了巫袅袅,巫史最护犊子,我就知道他会帮女儿出头。”

    “白痴,”简真气得两眼发红,“你想坐牢想疯了?”

    “坐牢也没什么不好,”懒鬼相当乐观,“有吃有喝有睡,唯一的问题是不能通灵。”

    简真半信半疑,忽听一个声音冷冷传来:“不知死活的小东西,你根本不知道天狱里有什么?”

    三个男孩掉头望去,出声的是一个中年壮汉,胡须浓密,目光瘆人,粗壮的小臂裸露在外,像是打磨光滑的熟铜,上面刻满细密的纹身,看上去像是飞鸟的翅膀,囚衣左右敞开,坚实的胸脯上纹了一个兽头,远看如狮如虎,嘴喙却像鹰隼。

    “你说天狱里有什么?”吕品反问。男子讥讽地看着他:“天狱里只有两样东西。”

    “什么?”简真忙问,男子笑了笑,一字字说道:“痛苦和死亡。”

    方飞但觉一股冷气从尾椎蹿起,小蛇一样爬过脖子、钻进脑子。车舱里的气氛变得凝重,忧愁和恐惧在虚空中交织,如同一张大网,把所有的囚犯都包裹在内。

    “你纹的是鸡还是鸭?”懒鬼笑眯眯打量壮汉。

    “这是狮鹫,”壮汉额头上青筋浮现,“你他妈眼睛瞎了?”

    “抱歉,你怎么知道天狱里有什么?”

    “我去过一次,”“狮鹫”闷声回答,“这是第二次。”

    “你犯什么罪?”

    “关你屁事。”狮鹫斜眼瞅向方飞,“你知道天狱的囚犯最喜欢谁吗?”方飞摇头,狮鹫眯起两只蛇眼:“叛道者。”

    “胡扯,”简真嚷嚷,“谁会喜欢这个?”

    “你喜欢吃肉吗?”狮鹫冲他眨眼。

    “喜欢。”大个儿居然咽了一口唾沫。

    “对囚犯来说,叛道者好比一块上好的伯牛肉,”狮鹫盯着方飞舔了舔嘴唇,“他们会用各式各样的法子来切割、烹饪,再高高兴兴地一口口吃掉。”

    他口气轻松,方飞却是头皮发炸,回头看向四周,发现所有人都盯着自己,无论囚犯守卫,全都眼神阴郁。他浑身发冷,感受到所有的恶意——即便到了天狱,他也是道者的公敌。

    “你是说……”大个儿抖索索问道,“他们会吃人?”

    “打个比方,”狮鹫咧嘴一笑,“当然啰,天狱里被人吃掉也不稀罕。”

    简真捂着脸大喘粗气,吕品好奇地打量狮鹫:“你在天狱被人欺负过吗?”壮汉的脸沉了一下,冷冷说道:“谁敢欺负我?那真是活腻烦了……”

    “是吗?”有人笑着说道:“上一次惹恼了血河帮,跪在地上吃土的是谁啊?”

    狮鹫怒血冲脸,回头瞪向一个瘦高男子,那人四十出头,面皮干巴巴紧贴颧骨,他瞥着狮鹫,深金色的眸子透着嘲讽。

    “蝎尾狼,”狮鹫冲着瘦子怒喝,“你说什么?”

    “我说错了吗?”蝎尾狼稳坐不动,“到了天狱,你就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

    “放屁。”狮鹫冲向“蝎尾狼”,扯动手足镣铐,当啷声中,他摔倒在地,从头到脚通红发亮,“天狱禁锢符”从他的肌肤上涌现出来,明亮的符字宛如燃烧的火焰。狮鹫嘶声惨叫,痛苦地蜷缩成团。蝎尾狼见他吃瘪、裂开薄唇冷冷阴笑。

    方飞低头看看自己,想象肌肤下暗藏的符字,忽觉一阵说不出的恶寒。

    “九星之子,”蝎尾狼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想知道自己的命运吗?”

    “命运?”方飞诧然抬头,干瘦男子冲他诡笑:“你黄气压身,命犯太岁,玄相消沉,五行缺水,若无木德相济,必为精金所伤。”

    “什么意思?”方飞听得一头雾水。

    “你死定了,”蝎尾狼舔过薄唇,“天狱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老一套,”方飞没好气说道,“大家都这么说。”

    “我可不是大家,”蝎尾狼挺直腰板,“我是‘望气士’,透过你的元气,洞见你的未来。”

    “是吗?”方飞半信半疑,“你会算命?”

    “对!”蝎尾狼摊开右手,“你的命运就像手掌的纹路,在我看来一清二楚……”

    方飞望着那只枯瘦的手掌,心里忐忑不安,忽听狮鹫呵呵冷笑,转眼看去,壮汉符字褪去,艰难地爬回座位,方飞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我笑你真蠢,”狮鹫指着蝎尾狼,“你知道他犯的什么罪吗?”方飞茫然摇头。

    “诈骗罪,”狮鹫冷冷说道,“他以算命为由,骗了别人三百万。”方飞应声一愣,回头看去,蝎尾狼面不改色,仿佛狮鹫在说别人。

    “不愧是骗子,脸皮真厚,”狮鹫啧啧连声,“我说,蝎尾狼,你骗的钱去哪儿了?”

    “花光了!”蝎尾狼回答。

    “他们该判你死刑,”狮鹫恨恨说道,“送你去天狱太便宜了。”

    “得了吧,”蝎尾狼好脾气地说,“你抢劫一百次,也比不上我一句话赚得多。蛮力永远比不过智力。”

    “屁!”狮鹫咬牙发狠,“早晚我拧断你细脖子,让你知道什么叫蛮力。”

    “我诈骗没错,那是为了钱,”蝎尾狼狡黠地盯着方飞,“你有钱吗?”

    “没有。”

    “所以我骗你干吗?”

    方飞瞪着对方:“你没骗我?”

    “就算是个骗子,一辈子也要说两句真话。”

    “你真能预见未来?”方飞半信半疑,“我真的会死?”

    蝎尾狼微微点头,方飞不觉心神恍惚。吕品身子前倾,笑嘻嘻瞅着诈骗犯,“那你说说,他怎么死的?”蝎尾狼瞟他一眼:“我说过了。”

    “是吗?”吕品正想嘲讽两句,脑子闪过一个念头,脱口而出,“葬身之地?”

    “对,”蝎尾狼狞笑,“葬身之地。”

    笑容从懒鬼脸上褪去,掉头看向方飞,眼里充满忧虑。方飞见他神气不对,忍不住问:“葬身之地什么意思?”

    “说起来挺复杂,”吕品挠了挠头,“到了天狱你就知道了。”

    “为什么要到天狱……”方飞话没说完,一个人急匆匆闯入车舱,抹着汗说:“赶上了,好险!”

    来的是一个男子,三十出头,面容白净,一身蓝色套装,拎着深棕色皮箱,因为赶路的关系,面孔发红,脑门见汗,他歪坐在车尾的软椅上,向众人投来和善的目光。

    “文彦青,你干吗去了?”守卫头目,一个两鬓斑白的男道者不满地看着新来的男子,“大家都在等你呢!”

    “路上遇见一个病人,”文彦青歉然说道,“我不能看着不管。”

    “文大夫还是老样子,”蝎尾狼望着男子一脸谄笑,“总是这么好心肠。”

    “你认识我?”便装男子惊讶地打量他,蝎尾狼赔笑说:“上次您给我治过伤,我断了四根肋骨……”

    “还有这事儿?”文彦青挠挠头,“你叫什么来着?”不待蝎尾狼回答,他又摆了摆手,“算了,反正我也不感兴趣。”

    蝎尾狼脸色发青,悻悻缩了回去。文彦青自顾自打开皮箱,取出通灵镜,高高兴兴地玩耍起来。

    吕品盯着镜子,活是见了鱼的馋猫:“为啥他能通灵?这可真不公平。”

    “闭嘴,”狮鹫冷哼一声,“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就是大夫吗?”吕品随口说道,“哪儿都有大夫。”

    “他是狱医,想在天狱里活命,全看他的心情。”

    “也没那么玄乎,我只是履行职责,”文彦青放下镜子,冲着懒鬼笑笑,“喏,你就是九星之子吧?”

    “我不是!”懒鬼指向方飞,“他才是。”

    “对,”文彦青一拍额头,“哈,我老是记不住人……”他笑眯眯地看着吕品,“那么你是谁?”

    “吕品,”懒鬼大方回答,“白虎吕品。”

    “你多大?”文彦青好奇地打量男孩。

    “十四!”

    “可怜,”狱医啧啧连声,“这么小就进天狱。”

    “你会关照我吧?”吕品打蛇随棍上,准备套套近乎。

    “没问题,”文彦青摸了摸下巴,“只要你活着走进狱医室。”

    “怎么说?”吕品不解地问。

    “我是医生,只管治病,”文彦青的脸上笑容消失,“至于狱医室外面的事,我一概不管不问。”

    吕品忍不住看向方飞,两人四目相遇,方飞叹了口气,轻声说:“吕品,你不该来的。”

    “得了吧,”吕品白他一眼,“我才不会放弃你。”方飞一愣:“你说什么?”

    “我是个不可救药的家伙,”吕品直视前方,小声说道,“可你从未放弃过我。”

    “你……”方飞的舌头僵住了,心底涌起一股热流,眼眶酸溜溜、湿乎乎,霎时间模糊了一片。

    “真肉麻,”简真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捏着脖子干嚎,“你俩恶心死了!”

    “住口!”守卫头儿掉过头,狠毒的目光让大个儿打了个突,“车要开了,都给我老实一点儿……”

    啪,舱门合拢,宛如皮肉生长,跟车身融合如一。跟着脚底一震,方飞的心也悬了起来。他看不见外面的景象,可是根据穿越“三劫门”的经历,冲霄车正以惊人的高速远离地面。加速度把他摁在座椅上面,让他呼吸困难、头晕目眩,方飞转眼望去,守卫们挨着文彦青坐了下来,紧紧攥住符笔,盯着车头略显紧张。

    方飞也忍不住朝车头看去,以前搭乘冲霄车,车头与车身隔离,看不清如何驾驶,可是这辆囚车一眼看个通透,车头无人驾驶,附近的舱壁浮现出繁密的符咒,忽隐忽现,五光十色,掀起潮水似的光波,顺着舱壁向后流淌。

    束缚消失了,失重的感觉汹涌扑来,每一个细胞都冉冉飘浮,方飞仿佛变成了一片羽毛,座椅的吸力绵绵传来,与澎湃的升力达成一种奇妙的平衡。

    “到哪儿了?”这念头刚刚闪过,方飞的眼前豁然敞亮,车舱变成了淡淡的虚影,如同拉开幕布的舞台,广漠的宇宙在他眼前无尽地展开。

    “好好看看四周,明白自己在哪儿,”守卫头目收起符笔,用轻蔑的目光扫视舱内的囚犯,“当你们明白自己的处境,就会断绝一切侥幸的念头,老老实实地呆在天狱,乖乖地接受惩罚。你们罪孽深重,你们就是一群任人宰割的可怜虫……”

    他长篇大论,意在警告,可是方飞充耳不闻,他被远处的景象迷住了,那是一颗美丽的星球,孤零零悬在太空,异彩纷呈,引人入胜——

    浅蓝色的大海环抱起伏的陆地,海里的岛屿大大小小、红绿斑斓,如同洒落在布丁上的糖果,缤纷悦目,光亮怡人。海水的颜色从北到南由浅入深,深沉处宛如女孩的眼眸,清浅的地方却像是雨后的晴空。西边的亡灵海笼罩一股耐人寻味的晦暗,东边的无情海却像是一块打磨光滑的玉石;极海的冰盖在太阳下雪白耀眼,南溟岛四面凸起,居中微微凹陷,纹理来回萦绕,看上去就像太古神明留下的一枚指纹。

    陆地的颜色更加繁复多变,纵横跌宕的山脉仿佛洪荒龙蛇的遗蜕,安然自得地盘踞在原野沟壑之上,紫微树葱葱茏茏,无处不在,好比紫色地毯,洋洋洒洒地绣满了各色花纹:金红黄绿,青蓝黑白,赏心悦目又夸张扭曲,仿佛国画渲染,又如抽象画派,其间的浮羽山清晰可见,如同一根手指僵硬地指向太空……

    第一次看见紫微的全貌,方飞激动难耐,恨不得伸出双手,把那颗瑰丽的圆球捧在掌心摩挲把玩。

    冲霄车不断远离紫微,星球越来越小,太阳照射下,通体笼罩一曾淡紫色的光晕,仿佛深海鱼龙吐出的水泡,透着一股难以名状的虚幻。方飞看了时许,渐渐迷惑起来,闹不清眼前的紫微是真是幻,也分不清自己身在现实世界还是无涯梦境。

    他揉了揉脸,赶走迷思,再看车头方向,宇宙幽深,几颗寒星稀稀落落,如同洒落在天鹅绒上的细小水钻。

    比起紫微星球,这样的景象太过乏味。方飞正要掉头,眼角的余光忽然扫到一个东西。

    那东西藏在宇宙深处,就像隐藏在墨汁里的章鱼,随着飞车逼近,颜色也从深黑变成了浅淡的灰色,一点一点地从苍茫黑暗里冒出头来——

    那是一个不太规则的球体,远远看去,如同长满痤疮的人脸,须发茂盛,抿嘴闭眼,眉头紧紧蹙起,正在冥思苦想。可是“人脸”很快消失,巨大荒凉的星球从太空中涌现,如同一堵高墙挡住飞车的去路。

    星球上没有生命的迹象,也看不见江河湖海,只有连成一片的荒漠丘山,可怕的死寂笼罩星体,俨然紫微的反面,一生一死,遥遥相对。

    方飞恍然有悟,看向守卫胸前的徽标,没错,眼前的星球被刻画在徽标上面,只不过上面的“人脸”更加鲜活——这是天狱的标记,这颗星球就是天狱的所在地。

    飞车悄然变缓,数百点黑影离开天狱星,圆圆溜溜,又快又急,就像毛笔洒出的水珠,向着飞车高速飞来。

    “人吗?”方飞很快否定,因为“水珠”来得太快,瞬间接近车头。仔细看去,“水珠”无水,而是灰褐色的固态球体,直径超过一米,闪烁灰白冷光,停在前方一动不动,眼珠似的审视飞车。

    冲霄车停了下来,押送的守卫纷纷起身,念念有词,符笔上下挥舞,符字萦绕车身。圆球也在逼近,百米、十米、五米……望着圆球接近,方飞不觉紧张起来,猜想圆球是一种活物,拥有高超的智能和强大的力量,它们接近飞车也不是出于善意,因为守卫的样子如临大敌。

    啪,圆球突然展开,变得扁平宽大,宛如数只巨兽,牢牢抓住飞车,灰褐色的物质肆意流淌,覆盖了每一寸车身。太空消失了,星辰没了影子,神秘的物质嗡嗡作响,车舱不胜负荷,发出吱嘎嘎的哀鸣。

    众人正觉惊恐,灰色忽又褪去,太空和星辰成块成片地展现出来,圆球离开了车身,静悄悄地在四周飘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