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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丙离国(1)

    黑暗渐渐退去,空虚一点点填满,方飞感觉意识注入了身体,整个人通透明亮、轻盈自在,鼻间萦绕迷人的花香,耳边鸟语婉转,仿佛催他醒来。

    一切又像是回到了学宫。方飞惊讶地睁开双眼,满眼都是明亮的紫色。那是成片的紫微树,银灰色的枝干上长满了亮紫色的叶子,蔚然茂盛,密密层层,就像是一簇簇火焰在天空中尽情的燃烧。

    方飞揉了揉眼睛,心里不胜迷糊,他直觉自己不该呆在这儿,应该躺在别的什么地方,荒凉、冷寂,巨大的人影在星光下移动……

    “天狱!”方飞想起来了,他断了一条腿,可怜巴巴地躺在床上。文彦青让他的断腿长出了一个肉球,也许劈开肉球还能蹦出一个哪吒……

    他挺身坐起,困惑地看着周围的森林,摸了摸身上,温软真实,都是鲜活的血肉,拧一拧大腿,疼痛直冲脑门——他还活着,也没有做梦。

    周围大树参天,可是空寂无人,头顶传来几声悦耳的鸟叫。方飞抬头望去,没有发现鸟儿的影子,他轻轻跳了几下,双腿有力,轻快自如。

    “双腿?”方飞低头一看,狂喜不禁,他的左腿好端端长在那儿,身上的囚衣也不知去向。他又换回了夹克长裤加上球鞋,这是他最爱的装束,干净利落,身手灵活,奔跑起来尤其畅快。

    他使劲跺了跺脚,不疼不痒,俨然不曾断过,忽听飒的一声,树冠里钻出一只羽毛绚烂的大鸟,顶着高耸的毛冠,拖着一条孔雀样的大尾巴。

    “咕!”大鸟发出清越的鸣叫,展开晚霞似的翅膀,翩翩向北飞去,透过树梢漏下的天光,鸟背上影影绰绰,似乎坐了一个小小的人影。

    “一个孩子?”方飞又惊又喜,冲上去大叫,“嗐,停一下,这儿是什么地方,喂,等等我,别走呀……”

    叫声在林中回荡,大鸟无动于衷,只是一味向前。方飞终于见到活物,不肯轻易放弃,他边叫边跑,不时抬头观望,大鸟飞得不疾不徐,斑斓的羽毛在森林缝隙间忽隐忽现。方飞舍命狂追,双腿轮换如飞,两旁奇花异草一掠而过,流光溢彩,千姿百态,可他一个名字也叫不出来。

    越向前跑,树木越见稀少,迎面吹来一阵寒风,花草无精打采,树上斑斑点点凝结薄霜。方飞心下奇怪,不自禁放慢脚步,前方寒气更浓,天上稀稀拉拉地飘落雪霰,冰雪堆满树梢,抹去了森林本色,目之所及,琼妆玉裹,一望无垠。

    方飞举头望天,雪霰落在脸上,冰冰凉凉,大鸟不知去向。天空灰扑扑、空荡荡,冻僵的云层悬在那儿一动不动。

    男孩停下脚步,正感无所适从,忽见冰雪丛林里镶嵌着一个灰蓝色的东西,凝目看去,那是一个灰蓝色的尖顶,上面精雕细刻,正是文明的手笔。

    这东西突如其来,说不出的怪诞。方飞虽然惊疑,可也更加好奇,他穿过树林走了时许,一片残垣断壁闯入眼里,灰蓝雕花的石头比比皆是,散落在松软的雪地上,半遮半掩,潦倒凄凉。

    这是一座废弃的城镇,曾为森林包围,而今又被冰雪湮没。

    走进废墟,房屋破败,缺砖少瓦,屋里冷冷清清,更无一个人影。但在废墟中央挺立一座石像,高约两米,雕刻入微,尽管裹着冰雪,仍能看出是一个身穿长袍的年迈老者。

    方飞走上前去,拈起一根枯枝,扫去雕像上的积雪,突然他浑身一震,后退半步,瞪眼望着雕像,手里的枯枝掉落在地。

    天皓白!这一座雕像跟天皓白一模一样。

    他目定口呆,心底里升起一股战栗,无数回忆从脑海里奔腾而过,强烈的苦涩在嘴里慢慢化开。他恨不得掉头逃走,可是一双眼睛却无法从雕像上挪开,懊悔和愧疚在心里汹涌澎湃,方飞恨不得撕开胸膛,把血淋淋的心子也掏挖出来。

    一切都是他的错,如果他没有屈从于天宗我,天皓白就不会死,审判不会发生,吕品、简真和天素也不会沦落到天狱……

    方飞眼眶酸热,想要放声痛哭,可是如鲠在喉,说什么也哭不出来。他沮丧地闭上眼睛,不忍再看那一尊雕像。

    咕嘟、咕嘟,身边传来奇怪的声响,听上去就像沸腾的开水。方飞不觉张开双眼,发现四周积雪翻滚,融化成纯净的清水,可是没有向下渗透,而是极力向上翻涌,亮晶晶、圆溜溜,变成一个硕大的水球,天光映照球身,变得光怪陆离。

    方飞深感不妙,向后倒退,水球膨胀不休,很快跟他一般高矮,突然扭动两下,长出双手双腿,还有头颅腰身,一眨眼的工夫,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水人”。

    “水人”摇晃脑袋,长出清晰五官,眼睛骨碌转动,立刻锁定方飞。它歪着头瞅着男孩,右手徐徐向下,长出一把寒光射人的冰剑。

    杀气直涌过来,方飞心头一颤。水人的五官突然蹙起,变得狞恶异常,提起手中冰剑,向他用力斩落。

    方飞匆忙躲闪,冰剑从他肩头掠过,夹克裂开,向外翻卷,冰冷加上紧张,几乎让他的肩膀失去知觉。男孩翻身向后,从地上抓起枯枝,用力扫向对方,水人挥剑相迎,嚓,冰剑锋刃所过,枯枝断成两截。

    方飞踉跄后退,背脊撞上雕像,心子怦怦狂跳。水人纵身跳来,举剑直刺,它的动作仪态跟天素颇为神似,但比女孩速度更慢,这让方飞得以旋身躲闪,冰剑刺中雕像,剑尖咔嚓折断。水人稍不停顿,拧身又刺,途中断剑延伸,到了方飞胸前,早已长出锋锐的剑尖。

    方飞使出“水精诀”,身子极尽扭曲,比起水人还要柔韧,剑尖掠过胸前,夹克多了一条长长的裂缝,寒风凶猛灌入,冷汗顷刻间凝结成冰。

    不及庆幸,水人剑尖一抖,忽又刺他的面门。男孩急向后仰,冰剑差之毫厘掠过鼻尖,他双脚一撑,滑退数米,翻身跳起,贴着扫来的冰剑滚动,到了水人身边,挺身跳起,抡起拳头,对准它的面门直捅过去。

    噗,水花四溅,水人丢了脑袋,跌跌撞撞地向后倒退,方飞抡起右掌用力劈砍,噗,水人小臂瓦解,冰剑掉落在地,剑尖朝下,插在雪地上微微摇颤。

    方飞占了先机,不待对方长出脑袋,奋身上去一顿乱拳,拳头所过,水人东倒西歪,变成混沌水花,淅淅沥沥地到处飞洒。随着拳打脚踢,水人的身躯越来越小,一蓬蓬,一片片,点点滴滴洒落在地,只留下一团潮湿,黏在方飞手上萦绕不去。

    一口气击溃对手,方飞也觉意外。抽刀断水水更流,流水柔软无形,即便遭到打击,也能立刻恢复,水人土崩瓦解,有些不合常理。

    他站在原地,一边思索一边喘息,还没缓过气来,咕嘟声忽又响起。他回头看去,倒吸一口凉气,雪地里冒出两个水球,膨胀如飞,瞬间变成两个水人,各自伸出双手,长出两把冰剑,头上的“嘴巴”微微张开,大口大口地喷吐白汽。

    “谁?”方飞忍不住大叫,“谁在捣鬼?”

    回顾雪谷一战,雪兽有狐白衣操纵,水人越变越多,方飞疑心后面也有主使。可他连叫两声,废墟静荡荡无人回应,水人歪着脑袋,仿佛聆听指示,忽然同时一跳,踩着冰雪向他冲来。

    方飞掉头就跑,一个水人已让他吃足苦头,两个水人准要把他捅成筛子,谁料刚一回头,发现废墟入口也冒出一个水人,双手持剑,严阵以待。

    方飞无法可想,硬着头皮冲了上去。水人围追堵截、颇有章法,双方忽东忽西地兜了几个圈子,男孩就被团团围住,三个“人”,六把剑,寒气森森,尽向他的要害招呼。

    男孩生死一线,反倒冷静下来,进入“神读”,使出“五行诀”,熊经鸟伸,一口元气贯穿躯干、直达四肢,刚柔并济,收放自如,仿佛弹簧皮筋,恣意扭转翻滚,避开四面八方的冰剑,就像一团捉摸不住的旋风。

    剑刃贴身掠过,冰凉刺骨,方飞利用“神读”,精准地控制每一块肌肤,冰剑刺到的一刻,肌肉凹陷,肢体拧转,顺着对方的剑势卸开锋刃,他忽快忽慢,忽而站立,忽而下蹲,忽而翻身鱼跃,忽而就地乱滚,衣裤四分五裂,可是一滴鲜血也没有流出。

    屡屡脱出困境,方飞也很吃惊,他的动作随心所欲,如有神助,但从学习“炼气术”以来,从未到达过这种境界。如果不是凶险当前,他一定要停下来好好研究一下自己的身体。

    他得心应手,渐渐缓过气来,看清冰剑来路,身子略微右转,伸出右手食指,“锐金”之力贯注指尖,点住剑刃向左前方顺势平推,正巧另一把冰剑横削过来,两把剑撞在一起,咔嚓,同时迸裂,变成漫天碎屑。

    冰人失去兵器,不由齐齐一愣,方飞趁势下蹲,使出“木精诀”,左脚老树盘根,扫中敌人右腿。哗啦,水珠到处溅落,仿佛下了一阵急雨,水人一条腿不翼而飞,歪着身子扑向地面,维系人形的力量也离它而去,倒地的一刻水花溅起,活生生变成一摊清水。

    反击得手,方飞信心暴增,双手按地,飞起右脚,绕过刺来的冰剑,踹入水人的小腹,脚尖用力一搅,搅出一个大大的漩涡。

    漩涡不断扩张,挤压水人的身躯,一阵狂雨乱飞,流水哗啦啦洒落一地。

    接连击溃两个水人,方飞势头用尽,翻身落地,还没站稳,第三个水人拧身接近,手里冰剑一晃,直刺他的后颈。

    这一剑无声无息,仿佛毒蛇潜行,等到方飞察觉,已经失去先机。他向前一蹿,避开脖子,想用肩背承受来剑。忽听咻的一声,空中闪过一点红影,劲急无比,正中水人后心。

    轰隆一声爆响,刺眼的火光把水人扯得粉碎,水滴细小温热,跟随奔腾的气浪洒在方飞身上。他死里逃生,抖索索回头观望,水人不知去向,落下来一只彩羽斑斓的大鸟,翅膀掀起狂风,吹得冰雪飞舞。

    方飞眯眼细瞧,大鸟一人来高,羽毛金红为主,七彩翎毛点缀其间,爪子粗壮有力,鸟喙酷似鹰隼,浅绿色的眼睛里长了两个暗金色的瞳子,相互重叠交错,焕发出奇异的神采。

    大鸟的背上跨坐一个小人,右手握着弹弓,左手挽着金绳,用复杂的绳结系在大鸟的胸脯上。小人轻轻一跳,落在地上,身高不足一米,尖耳朵,小嘴巴,两眼碧绿,皮肤苍白,绿头发长可委地,身上穿着精巧的铠甲,不是金属锻造,而是七种颜色的细藤精心编织。

    “嗐!”方飞禁不住大声招呼,小人却不理睬,睁圆绿莹莹的眼珠,忽左忽右地到处观望。

    方飞正觉纳闷,咕嘟、咕嘟,身后传来熟悉声响。他背脊发凉,匆忙回头,但见雪地纷纷裂开,亮晶晶的水球像是雨后的蘑菇,咕嘟嘟地冒了出来,数十上百,膨胀如飞,扭动间变成人形,手里寒冰凝结,变成刀枪剑斧,脸上五官狞恶,透出一股子杀气。

    “怎么还不来?”小人咕哝一句。

    “什么还不来?”方飞问道。

    “跟你无关。”小人白他一眼,声音婉转动听,如泉响,又似风吟。

    水人扭动身躯,向两人包抄上来,大鸟烦躁不安,接连拍打翅膀。

    “真麻烦!”小人抱怨一声,把手伸进腰间细草编织的囊袋,掏出一个火红色的小果子,搭上弹弓,极速射出,果子如同一点火星,钻进一个水人的胸膛,只听爆响如雷,水人变成一蓬白亮亮的水花,溅落在地,热气腾腾,水汽氤氲袅绕,变成男子模样,张嘴瞪眼,发出无声的哀号。

    “魑魅?”方飞惊了一下,水汽忽又飘散,“男子”随之消失。小人哼了一声,又掏出一个红果子,方飞但觉眼熟,稍一琢磨,脱口叫道:“雷李!”

    “雷李”是一种木妖,结出的果实酷似李子,可是火气蓄满,一碰就炸。方飞在曲傲风的温室里吃过苦头,对这果子印象深刻。

    “你也认识雷李?”小人惊讶地扫了男孩一眼,随手拉扯弹弓,“雷李”去如流火,轰隆,又有一个水人凭空消失。

    小人左右开弓,出手又快又准,射出的雷李前后相续,几乎连成一线。方飞一愣神的工夫,四周的水人倒下一片,地上水汽翻涌,就像浓白的牛乳。

    咕嘟、咕嘟,更多的水人冒了出来,亮晶晶,光闪闪,小人弹无虚发,敌人不减反增,包围圈飞快地缩小,方飞和小人挤在一起,寒冰利刃近在眼前。

    忽听一声尖啸,来自废墟外面。小人面露喜色,叫一声“来了”,身边的大鸟蹿到空中,冲着远处发出长叫。

    俨然呼应鸟叫,废墟外传来嘚嘚急响,仿佛有人纵马驰骋。方飞扭头望去,入口处冲进来一个奇怪生物,小于马,大于鹿,头顶独角,毛片雪白,蹄爪光亮如银,金叶叠成的鞍鞯上坐着一个金甲小人。它一手挽着缰绳,一手提着精白的玉斧,刃面上刻有苍青色龙文,挥舞起来喷射数米青光,扫中水人,无不瓦解。

    小人尽情砍杀,座下的独角马也没闲着,银蹄乱飞,独角猛顶,突破水人阻拦,一阵风向方飞冲来。男孩心惊胆颤,正要躲闪,忽听咻的一声,一点火光掠过他的头顶,命中一个水人,爆出惊天巨响。

    “雷李?”方飞举头看天,发现两只大鸟比翼齐飞,新来的大鸟背上另有一个小人,手持亮白弹弓,长相俊秀灵动,但与前面小人不同,它的胸甲凸起,分明就是一个女性。

    大鸟上下翻飞,骑士横冲直撞,不过片刻,水人扫荡一空,偌大的废墟满地泥泞,到处都是蒸涌的水汽。

    咕咕几声,两只大鸟先后落下,独角马也冲到近前,骑士翻身跳下,三个小人聚在一起。

    “这傻大个儿是谁?”女性小人用弹弓指着方飞,水汪汪的绿眼睛充满疑惑。

    方飞体格瘦弱,身高中等偏上,遇上这帮小人却成了“傻大个儿”。他有些哭笑不得,脑海里闪过简真的身影,如果那位老兄也在,岂不成了响当当的巨人。

    “不认识,”骑鸟的男性小人说,“他在树林里咋咋呼呼,跟着我又跑又跳,结果一头闯进‘水鬼镇’来了,要不是看他可怜,我才懒得救他。”

    方飞越听越气,瞪着小人心想:“好哇,我叫喊的声音你都听见了。”

    “别理他,”持斧的小人矮矮胖胖,可是脾气火爆,说话又快又急,“我们还是快点儿进入冰龙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