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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大魔师的小论文(3)

    “我很荣幸,”燕眉想了想,“离‘昭阳别墅’最近的出口在哪儿?”

    “炎夏路,”狐青衣说道,“我送你过去。”

    “用不着,”燕眉打开“壶公乾坤袋”,对黄鵷说,“进来。”

    “我讨厌呆里面。”鸟妖王抱怨着钻进口袋,燕眉取出女乞丐的衣服穿上说道:“狐青衣,我以后怎么找你?”狐王取出一枚符牌:“发出这道信符,我就会赶来。”

    燕眉握住信符,眼鼻发憷,心里的愧疚快要冲破胸臆,她吸一口气,幽幽地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失手,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

    “没关系,”狐王笑了笑,“加入逆鳞的一刻,我们就有舍弃一切的觉悟。”

    “这可是战争!”禹封城慨然说道,“打仗有赢有输,战士有生有死。”

    “至少我们还活着。”简怀鲁慢吞吞说道。

    “死了也没关系,”申田田满不在乎,“我在星原死过一次。”

    燕眉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匆匆扭过头,披上破衣烂裳。狐青衣念念有词,前面青光涌现,女孩穿过墙壁,遍体生寒,倏忽来到一个小小的房间,回头望去,身后挂着一幅《溪山行旅图》,画上草木摇动,溪流飞逝,苍苍峰峦生意盎然。

    前方有一扇小门,燕眉推门走出,忽见一座小厅,跟“悠悠古玩店”格局相同,摆满了红尘里的古物。掌柜仍是树精,店员还是花妖。两只妖怪一声不吭,望着女孩安之若素。

    燕眉走出小厅,回头望去,门牌上果然也写着“悠悠古玩店”,看样子这是“逆鳞”刻意经营的连锁小店,用红尘的古董掩盖密室的入口。

    小巷僻静无人,燕眉佝偻身形,沿着墙角走到正街。夜深了,路上行人疏落,蚣明车在高空爬行,就像流淌着一股股彩色的烟雾。

    燕眉走向车站,她不敢使用飞剑,丹离剑一出,无异于自报身份。

    车站就在前方,寥寥站了几人。燕眉忽觉有些异样,一回头,看见一只灰黑色的犬妖,呼吸急促,口角流涎,三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汪!”女孩不及动手,犬妖狂吠一声。

    “糟了。”燕眉抽出笔来,她可以击毙犬妖,可是毫无意义,吠叫已经惊动了整条街道,远处闪出几条人影,一边奔跑,一边对着符环狂呼大叫。霎时间,街头巷尾又冲出几人,有男有女,目光锐利,手里的符笔闪烁奇光。

    “炎夏路”不是大道通衢,行人一向不多,忽然出现这么多虎探,足见白虎厅为了捉她倾巢而出,散步在整个玉京。

    燕眉微微叹气,扯掉衣裳,露出本相,笔尖向下斜指,左手按住“壶公乾坤袋”,随时准备放出黄鵷。

    虎探不急着合围,他们远远散成一圈,堵死女孩的去路。更多的人影从夜色里钻出,转念之间多了一倍,远处传来激烈的啸响。燕眉一抬头,但见流电掣空,数以百计的飞行器分从各地向这边飞来。

    “流星……”燕眉的“炙弹符”刚要出手,周围的虎探忽然纷纷倒地,浑身电光流蹿,像被绳索捆住。

    “爸爸?”女孩脱口而出,游目四顾,却不见人,忽听身后一声冷哼,她浑身一颤,掉头望去,燕玄机袖手站立,瞪着她一脸怒气。

    “您怎么来了?”燕眉忍不住问。

    “我不来你怎么办?”天道者冷哼一声,“你闹过了斗廷,还想大闹玉京?”

    “我……”女孩支支吾吾,燕玄机突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臂,呼地冲天直上,脚下剑光涌现,宛如水间的彩虹,光彩流荡又迷离飘忽,然而神速了得,霎时突破音障,在空气中激起一串爆响。

    气温陡然下降,燕眉发现自己升到了万丈高空,四面空旷寂寥,只有星河烂漫,追赶的虎探都在下方,愤怒的叫喊响成一片,数以百计的符咒冲天飞来,符光又慢又蠢,活是蠕动爬行的蚯蚓,不但没有接近,反而越落越远。一晃眼,符光消失了,玉京变成小小的一块,微微发出亮光,布满曲折无尽的沟回。

    父亲的速度超出了燕眉的极限,丹离剑力不能支,发出痛苦的颤鸣。女孩的血都冲到脸上,心跳变得疯狂,身为万中无一的天才,她也承受不了这样的速度。

    “爸……”燕眉叫了一声,对方没有理睬,燕玄机一口气冲破天顶,忽又向下俯冲,比起上升的势头更加迅猛。燕眉感觉自己成了断线的风筝,疯狂旋转,东飘西荡,狂风如同巨人,直要把她活活撕碎。

    痛苦之间,忽又一顿,女孩的心脏差点儿蹿了出来,来不及尖叫,双脚踩上地面。她捂着胸口一阵干呕,脑袋晕晕乎乎,说不出的难受。

    “滋味怎么样?”燕玄机明知故问。

    “不怎么样!”女孩怒从心起,“你故意的吧?”

    “这只是小意思,”燕玄机森然说道,“如果我是皇师利,你连飞的机会都没有。”

    “我跟风巨灵斗过。”燕眉倔强挺身,环顾四周,发现身在荒野,父亲的冲霄车就在不远,李应钟和阳太簇站在车前,笑得云淡风轻,俨然事不关己。

    女孩定了定神,回头问道:“您怎么找到我的?”

    “跟着那些虎探,”燕玄机的的目光投向乾坤袋,“黄鵷,出来。”

    “闷死了我,”大鸟钻了出来,尴尬地歪起脑袋,冲着天道者眨了眨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早上,”燕玄机目光阴沉,“我让你看着燕眉,结果你居然跟她胡闹?”

    “全是我的主意,”女孩抢着说,“它也是不得已。”

    “不得已?哼!”燕玄机怒血上涌,“砸了流水赌坊是不得已?大闹北极宫是不得已?全世界都在追捕你们,你们让我如何面对斗廷九星?”

    “你不用面对他们,”燕眉大声说道,“他们想要杀了你。”

    “胡扯,”燕玄机扬起眉毛,厉声说道,“你又打什么歪主意?”

    “她没说谎,”黄鵷幽幽叹了口气,“决议通过的时候我也在场。”燕玄机看着鸟妖惊疑不定,皱眉问道:“为什么要杀我?”

    “方飞被裴千牛关进了地牢。”燕眉顿了顿,“他随时会死。”

    燕玄机变了脸色,沉思一下,缓缓说道:“这件事我会跟斗廷交涉。”

    “交涉什么?”女孩冷笑,“他们等你自投罗网。”天道者漫不经意地说:“要杀我,也没那么容易。”

    “不能让斗廷牵着走,”燕眉一咬嘴唇,“我们得反守为攻。”

    “哦?怎么说?”

    “我们去天狱!”燕眉说道。

    “你说劫狱?”燕玄机皱眉问道

    “不止劫狱,还要阻止天宗我的阴谋。”

    “天宗我在天狱?”燕玄机惊讶地扬起眉毛。

    燕眉快嘴快舌,从贪婪宝库说起,一直说到鲲鹏图里的副本,最后说道:“我猜天宗我派了魔徒去天狱星,想要摧毁山都巢城,从而唤醒盘古、毁灭紫微。”

    “你太天真了,”燕玄机徐徐摇头:“天宗我能够察觉到你,焉知道那信息不是他故意泄露给你的?你说‘鲲鹏图’在天宗我的房间,焉知道那些副本不是另一个圈套?”

    “你不相信我?”燕眉急得跺脚。

    “我相信我的眼睛,”燕玄机举目看天,“我去过天狱,走遍整个星球,我也没有见过山都巢城。”

    “可是……”燕眉还要辩驳,天道者却一摆手:“我会去一趟天狱,但在此之前,你必须返回南溟岛。”边说边指冲霄车。

    “不,”燕眉脱口叫道,“我要跟你在一起。”

    “这是命令!”燕玄机声色俱厉。

    “我要跟你去天狱。”女孩固执地说。

    “我一时去不了,”燕玄机看了看天,“今晚我还有事。”

    “什么比天狱的事更重要?”

    “对我来说更重要。”燕玄机平静地说。

    “盘古的觉醒关系世界的命运。”

    “我不关心世界,”天道者冷冷说道,“我只在乎身边的人。”女孩愣了一下:“跟我有关吗?”燕玄机沉默不答,燕眉的脸上刷地失去血色,颤声说道:“燕郢?你找到他了?”

    “够了!”燕玄机扬起脸来,“交出你的毛笔、飞剑和乾坤袋。”

    “不,”燕眉抽出毛笔,怒目相向,“想都别想。”

    “最好别这么干,”黄鵷小声提醒,“傻丫头,我保证他会让你躺着回去。”

    女孩使劲咬着嘴唇,死死盯着父亲,可她很快感到绝望,燕玄机眼神不可动摇。她几乎落泪,强自忍住,慢慢解下乾坤袋,和笔一起交给李应钟。

    “还有剑!”燕玄机冷冷说道。

    燕眉气恨恨一挥手,丹离剑飞向父亲,燕玄机随手接过,递给阳太簇:“看好了,别让她拿到。”阳太簇双手捧剑,笑着说:“燕眉小姐,请登车!”

    燕眉直视前方,僵硬地走向车门,但听燕玄机在身后说道:“李应钟、阳太簇,她敢胡闹,你们可以使用任何符咒。记着,无论如何,必须把她送回南溟岛。”

    “遵命!”两个下属齐声回应。

    燕眉冲进车厢,悻悻坐下,绷着脸大生闷气。不多时,阳、李两人也双双登车,手握着符笔在她对面坐下。

    车门无声合拢,冲霄车离开地面。燕眉低头看去,父亲站在地上举头翘望,孤独的身影越来越小,看上去有些凄惶无助

    燕眉的眼眶湿润起来,转眼间,父亲的影子已经模糊不清,只剩下漆黑苍茫的大地,山峦在上面奔走,就像她的心情一样起伏不安。

    以前每一次返回学宫,燕玄机都会亲自送别女儿。他长久地看着燕眉,仿佛女儿一去不回,再也没有重逢的机会;他孤身一人,站在南溟岛的顶端,如同苍凉的礁石,目送飞车消失在天际。燕眉也会一直注视父亲,直到他的身影消失,这才窝在座椅里面,抱着膝盖无声痛哭。

    她的疑心不是没有理由,她曾经溜进父亲的书房,发现了一本讲述如何杀死天道者的书,上面写满燕玄机的笔迹,他在认真地思考自杀,同时伪装成自然的死亡,时间定在了燕眉的十八岁,女儿成年以后,他就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开。

    燕眉烧掉了那本书,燕玄机也从未提起,就像那本该死的书并不存在。但让女孩悲哀的是,她能烧掉一万本书,也无法把一个念头从父亲的心里赶走,她知道燕玄机的心结所在,可她完全无能为力。

    父亲与方飞相反。小裸虫貌似弱小,内心坚强,总能一次次挑战死亡;燕玄机身为天道者,心灵深处却藏着自我毁灭的因子,貌似强大,命如游丝。更不幸的是,他的弱点被皇师利看穿了,制造了一个陷阱,把他导向灭亡。

    燕玄机画地为牢,一直远离道魔之争。魔徒里有他最不愿面对的人,可他越是逃避,越是沉溺其间,妻子的死亡成为巨大的梦魇,在他的生命里不断循环,日复一日地耗尽了他的活力,他就像冬眠的巨龙,只有燕眉偶尔能让他清醒。

    为了女儿,燕玄机再一次踏入尘世,无可避免地将要面对儿子。最该逃避的东西拥有最致命的引力,如同烈火吸引飞蛾,燕郢也吸引着父亲,一知道他的下落,燕玄机就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

    燕眉毫不怀疑父亲能打败哥哥,可是燕郢的死亡不是结束,燕玄机会落入悲恸的深渊,他将一蹶不振,再也无力面对天宗我和皇师利。

    女孩抱着一丝侥幸,希望父亲不要找到燕郢,对于燕玄机来说,这件事必须去做,可对燕眉来说不是燃眉之急,真正的危机在天狱,方飞进了地牢、朝不保夕,天宗我的魔爪伸向了盘古,如果让他得逞,世界将会迎来浩劫。

    父亲还是方飞?家族还是世界?个人荣辱还是芸芸众生?燕眉天人交战,陷入无比的困惑。

    燕玄机的影子消失了,女孩吐出一口气,使劲抹去泪花,回头直视前方,两个男子满面堆笑,手里的笔尖却像指南针一样对着她。

    “笑什么?”燕眉冷冷说道,“就像两个白痴。”

    两人的笑容慢慢僵硬,对望一眼,无奈摇头,他们都领教过这个大小姐的暴脾气,回岛的路上两人一刻也别想好过。

    “燕眉小姐,”阳太簇苦笑:“我们奉命行事,到了南溟岛,我再给你赔罪。”

    “我请你吃饭,”李应钟讨好,“‘沧流馆’有几样新菜式……”

    “没兴趣。”燕眉挺身站起,唬得对面两人也随之起身,笔尖对准女孩,符咒一触即发。

    “慌什么?”燕眉翻个白眼,“我上卫生间。”悍然穿过两人,径直走向车尾,后面的两人亦步亦趋,笔尖始终指着她的后背。

    “我要方便,”女孩脸也不红地说,“你们也想看吗?”

    “燕眉小姐,”阳太簇不胜尴尬,“我劝你不要花招。”

    “人有三急,”燕眉冲他冷笑,“你就不撒尿不拉屎?”

    话一出口,对面两人的脸上都蒙了大块红布,李应钟咳嗽一声,小声说:“我们没这个意思,只是……”

    “放心好了,”女孩努了努嘴,“我全副家当都在你们手里,就算插了翅膀也飞不出这辆车。”

    “好吧!”阳太簇无奈地说,“我们守在外面,如果叫喊小姐,希望你马上回应。”

    “不然我们会破门而入。”李应钟耳根通红,“那样,嘿,恐怕不太好。”

    “啰嗦。”燕眉推开窄门,走了进去,反手虚掩门扇,从怀里掏出一个方盒子。她望着盒子迟疑不决,这是无可挽回的一步,一旦走了出去,她也不知道将来如何面对父亲。

    燕眉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一张柔和平凡的面孔,明亮的眼睛似乎在笑,猛然间,她手指收紧,轻声念出咒语:“嘎哩嘎呀嘎嘎……”

    盒盖动了一下,悠然向外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