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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鼠辈与鸟雀

    太阳西沉,压抑的黑色从四面汹涌而来,遮盖天空。那些白日里不敢现身的蛇虫鼠蚁们,开始从阴暗的角落里倾巢而出。

    街灯照亮的只是街道和店铺,在那些幽深的小巷中,总有些倒霉蛋因为贪图近路而遭遇不测。

    今天,醉汉也喝了个酩酊大醉,看着昏暗的小巷,他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小巷里漆黑一片,只有零星惨淡的月光照进去,醉汉抓着酒瓶在狭窄的小巷里穿行,途中还撞倒了堆放的杂物。

    在垃圾桶边,他找到了今天的目标。像往常一样,即使喝醉了他也能熟练地摆出那个动作。稍抬起一只脚,后仰身子,把酒瓶高高举起,用力砸向了那个倚在墙边的乞人。

    但或许是醉得太厉害的缘故,中途酒瓶脱手,落在了那人的耳边,溅射的碎玻璃划伤了乞人的脸。醉汉啧了一声,摇摇晃晃向小巷的出口走去。

    这种事情太常见了。大城里的流浪者们,如果安分些,还能继续在阴暗角落里苟延残喘,但如果稍作出一些出格的举动,骑士团立刻就会把他们从大城里赶出去。

    他们不会求救,也得不到救助,他们的生死更不会有人在乎,小巷把一切都遮掩得很好。

    所以在自己的裤脚被拉住时,醉汉有些惊讶。他打了个酒嗝,摸出一枚铜币扔了过去。这次倒是很准,铜币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乞人的脸上。

    “很有意思吗?”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个年轻人,是啊,也只有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会做出这种冲动的事情。

    醉汉起了兴趣,抬起脚跟踩在乞人的额头碾了碾。就如他意料中的那样,年轻的乞人没有反抗,他啐了一口,丧失兴趣继续朝巷外走去。

    在他身后,乞人从墙边站了起来,举起手指在空中斜斜斩下。醉汉像是一个漏了底的酒瓶,从被乞人摸过的那个裤脚开始,他的半身被转化成玻璃,双腿因为难以支撑他的体重碎裂,从中汩汩流出的竟然是清亮的酒液。

    还未等到他尖叫,乞人已经抓着他的头,拖着以一种可怕的速度钻进了小巷的更深处。

    途中,他只能看到周围的景物在飞速后退。以及自己的下半身在途中不断碎裂,一地的碎片悄然反射着月光。

    醉汉的醉意一下醒了大半,他的神色也不复之前的悠闲和傲慢。

    “很有意思吗?”乞人还是像先前那样轻声发问。

    醉汉想求饶,可是却发不出声音,他的喉咙也已被透明的玻璃所取代。

    乞人抱着他的头,仿佛要从他的眼里找到什么:“就算在你这种人身上,我也体会不到夺走别人生命的快感。相反,我很难过,就像再失去一次他那样难过。

    他可能就和你的孩子差不多大,在这个小巷里,从你们这些人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垃圾里找吃的。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呢?”

    乞人的眼泪滴在他的脸上,所过之处醉汉的皮肤被腐蚀凝结成玻璃。他瞪大了眼睛,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拼了命地扑腾双手,却渐渐停止了挣扎。

    玻璃蔓延过他的头顶。他的眼珠再也不能转动,他的嘴唇再也不能开闭,他的表情也被永远凝固在这一刻。

    乞人合紧双手,把他的头颅直接压碎,清亮的酒液顿时倾泻满地。

    他站起身,不知何时,一个戴着三角帽的怪人堵在了巷口。

    他从那人身上感受到一股危险的气息,马上以极快的速度朝另一个出口飞奔。然而正在巡逻的骑士发现了这边的异状,赶来封堵住巷口。

    “快走开!”劳伦斯出声提醒,两名骑士却没有当回事,立刻拔出了腰侧的长剑,直接朝乞人砍去。

    然而剑刃却被乞人徒手握住,随后拔剑的骑士在劳伦斯的眼前被变成了玻璃雕塑。

    但乞人却没有下杀手,玻璃只在他们体表覆盖了薄薄一层,他们的眼珠还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动,向劳伦斯投去求救的目光。

    “真麻烦啊,本来我也不想管这种事的。”劳伦斯压低帽子。他回到行馆后倒头就睡,结果半夜之后就再也睡不着,出来走走竟然正好遇上。

    “不管你刺杀绞杀毒杀,还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我都无所谓。但你不该用那个力量。”

    似乎没有吸收刚才的教训,劳伦斯拔剑指向青年。青年走上前握住剑刃,鲜血从拳缝中汩汩流出。

    劳伦斯眼中光芒闪烁,剑上燃起了白金色的火焰。

    “别试了,那对我没用。”

    皮肉烧焦的糊味自乞人掌中传出,但他始终没有放开手。

    “那些大人物们都以葬礼由神术牧师主持为荣,被圣骑士杀死也差不多吧,您还在等什么呢。”

    “既然有这种觉悟,一开始就不该使用那个力量。”

    “这不是觉悟,而是绝望。”青年微笑着,把剑握的更紧了,原本被火焰封住的伤口再次被割开,“人与人之间是有差距的。本来我已经习惯了闭着眼睛,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但总有人要扒开我的眼皮,让我看清楚。

    最开始很痛苦,憎恨和复仇心像火焰一样熊熊燃烧,然后就是麻木,像是心底烧出了一个洞,阴暗的想法不受控制地从里面涌出来。

    最后洞里孵化出了可怕的怪物。但就算明知那是怪物,还是忍不住触碰。没有它,我依然是大城里的最下等,我和你们的差距还是像天堑一样。”

    “你们渎神者真是!”劳伦斯咬牙斥责,剑却没有刺出。

    “原来这就是渎神者吗。”乞人笑得更灿烂了,“你们的神真苛刻啊,憎恨不可以,愤怒也不可以,但我的忍耐真的已经到极限了。”

    乞人的眼中仿佛燃起火焰:“我不会奢求你能理解我们,因为你们都是站在天顶上的人。

    我们眼中一生都无法翻越的高墙,对你们来说只不过是连门槛都算不上的土堆。你们所指的坦途,在我们面前都是遍布毒蛇和荆棘的陷阱。这样的你怎么可能理解我们。

    所以,就算是乘着魔鬼的翅膀,我也要靠近天顶,让你们看看地上的人到底是什么样。”

    本决不可能被污染的圣剑,在乞人的手中被转化成浸润着血色的玻璃。而与此对应,玻璃裂开的声音从青年身上响起。

    “看,就算是我们这些人,在这所大城的观念里比野狗还低贱的人,用尽全力还是能露出些许獠牙的。”

    他原本衣衫褴褛,此时全身却被透明的玻璃覆盖,浑浊黯淡的眼眸也变得无比透亮。

    下沉1%

    这就是他放纵内心怪物所能抵达的极限,然而这份微小的力量还来不及展露全态,就先把他自身毁灭了。

    裂纹飞快扩散到全身,脆弱的结构根本无法支撑起重量,乞人在劳伦斯的眼前碎成一地玻璃渣,他默默收起被污染的剑。

    敲碎两名骑士身上的玻璃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脱离禁锢的骑士们全身的衣服也和玻璃一起粉碎,赤裸着身体狼狈地逃出了小巷。

    在他们走后,小巷里黑雾聚集,戴着兜帽的青年探出头四下张望。青年眼窝中触手攒动,勾起一块还带着酒液的碎片送到他嘴边。

    刚一入口,他就快步踏出黑雾的范围,扶着墙干呕起来。

    “开什么玩笑!区区乞丐,一股子那些神棍恶心的解脱味!就是因为到死都是这种废物,活该是个乞丐!”

    “起码能力还算好用。”

    另一个身影从黑雾里走出来,模样与刚才的乞人一般无二。只一个响指,身后小巷中的一切都化为玻璃破碎,哗啦声不绝于耳。

    “早知道在他复仇之前就打碎他,还能增添一点辛辣味。”擦掉嘴角的口水,尽管还有些不满,但兜帽青年眼窝中触手已经开始兴奋摆动:“去煽动混乱吧。”

    ————

    追逐自由的人也承担自由的后果。

    有翼少年在大道上狂奔,他的翅膀被光箭炸出一个大洞,再也无法扇动。

    经过一天一夜的跋涉,他重新回到了村子,原本喧闹的村子此时却是一片死寂。他迷茫地看向四周,循着模糊的记忆走进那所房子,地窖里空无一人。

    在那个地窖度过无数日夜,每当他流露出想要出去的意思,那对夫妻就像发了狂似得歇斯底里。

    到最后两人又抱着他痛哭,仿佛外面是可怖的地狱。但他早知道,外面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乡村。

    在最开始的时候,他还只是被关在房间里,能听到声音传进来,却不能踏出房子半步。在他透过窗子向房外的人求救后,他的房间就变成了地窖。

    他无法理解,也不知道两人真实的想法。终于,在村子最热闹的那天,外面的喧嚣足以传进地窖的时候,对自由的渴望发了芽。

    那是他一生都不会再有的热情而绝望的拥抱,手臂折断了两人的肋骨,翅膀捂住了他们的口鼻。

    他轻松掰断脚上的镣铐,第一次推开地窖门,来到了地上。他穿着宽大不合身的衣服,混在那些同龄人之中,与他们一起奔跑。

    长久没有和其他人交流,他基本丧失了语言能力,他一无所知地站在领奖台上,跟着骑士们前往大城,最后又回归这里。

    他站在村子的中央,残破的圣骑士雕像倒在一旁,黑雾在他身后无声聚集。男子迈着奇异的步子,从黑雾中缓缓走出,直接踏碎了雕像的头颅,来到少年身前。

    在他脖子上是一面诡异的镜子,只是看一眼少年就被摄住了心魄,黑雾笼罩住二人。

    待黑雾散去,村子再次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