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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无奸不商

    舒坦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匆匆两日转眼而逝,吴忆看不得周军攻城的惨烈,只好在周军大营偷懒。还好夏久烟就住在隔壁,倒也有人陪着说话。只是这两天夏久烟有些担心母亲,聊天兴致倒不太高。

    王景每日命令凤翔六军每日攻城不止,但都被凤州王万迪挡了下来。

    由于马东不时来吴忆营帐,吴忆倒也知道凤州城的一些情况。

    凤州城每日晚上都会有蜀兵偷偷缒城。仅仅前日夜里,周军便俘虏了三百多缒城的蜀兵,昨日增加到七百多人,今日才到了半夜,就又有数百蜀兵下城乞降。

    吴忆站在营帐外遥望夜空,天空月亮接近全圆,偏偏此时又处在战火不断的节骨眼上,没有了团圆氛围,只有被烽火隔阻的思念。

    夏久烟前几日便托马东给弄些葡萄、红枣、桃子、石榴等时令水果,马东办事效率颇高,不久就弄了一些送到夏久烟营帐中。吴忆瞧见了想吃,夏久烟偏偏不许,弄得吴忆愤懑不已。

    又挨了一夜,时间便悄悄的来到八月十五这天。

    夏久烟便精心打扮了一番,便来到吴忆营帐。

    吴忆瞧见夏久烟进来,顿时愣住了,眼睛发直。

    夏久烟今日精心拾掇了一遍,一身打扮清爽而不失贵气。姣好动人的瓜子脸,又配上清清亮亮的眉眼;上身穿着沉香色的窄袖短衣,下身一袭浅青色纱裙,头发也梳成同心髻模样,头上插着几只银钗子,连孙胖子前几日送的一对翡翠镯子也戴在手腕上。

    吴忆摸了摸乱糟糟的头发,心里疑惑夏久烟今日为何打扮的如此庄重。

    不过吴忆很快就被夏久烟拽到凳子上,强行给吴忆梳洗打扮起来,吴忆只好乖乖听话,一动不动。

    夏久烟见吴忆的胡须、头发乱糟糟一团的,先是将胡须润湿了剃掉;又将吴忆头发全部给束了起来,带上一个乌纱幞头。夏久烟又往吴忆身上裹了一身袖口镶有黑边的合领青色单衫,又给他腰间绑上镶玉腰带。

    一个翩翩公子形象便在夏久烟的巧妙打扮下出现了,李掌柜在旁边啧啧称奇,称赞吴忆是个俏后生,听得吴忆直起鸡皮疙瘩。

    刚梳洗打扮完,一个周军军士骑马赶到了营帐前。解释说是周军今日有可能攻破凤州城,王景让吴忆去前线陪同观战。

    夏久烟听闻后脸上一喜,赶忙吩咐李掌柜将马东弄来的水果装了两袋挂在马上,骑马跟随吴忆离开大营。

    吴忆一众人来到凤州城下,此刻周军还在狂攻凤州城墙,城墙下还有几个冲车,奋力撞击城门,今日周军颇为猛烈,凤州城的反击已不如前几天犀利。

    老王景已经骑马站在城南一处高坡之上,后面还跟着几十个杀气腾腾的周军骑兵,唯独没见马东。

    王景虽是年近古稀,但此刻仍是全身披挂,意气风发。远远看去,老王景一缕白髯飘在胸前,虽然脸上被岁月镌刻的深沉无比,但没有一丝英雄迟暮的感觉。

    王景看到吴忆驻马:“来了,小子!”

    吴忆将马往前移到王景身边:“义父,可有什么进展。”

    王景道:“快了,城破就在眼前,这王万迪只知道龟缩城中,外面也没有与凤州互为犄角的城池,当真是要给孟昶尽忠啊。”

    吴忆道:“义父,我看咱们还未攻上城墙啊,那蜀兵不还占着城墙么?”

    王景哈哈一笑道:“这凤州城这几日缒城而降的蜀兵接近两千,此消彼长之下,我们已经占据绝对优势。凤州城粮食又被你烧光了,你再看那蜀兵,各个虽然悍勇,但是明显是强撑之势。”

    正说话间,一个云梯车上的一个周兵甚是勇武,只见他登上了一处城墙,将周围周围蜀兵的武器死死抵住,后面的周军源源不断的从云梯车爬到了此处城墙;后面的周军跟着那个周兵迅速往前扩大战果,不一会就占下了一段城墙。

    王景指着那个周兵大笑道:“看来马东做个侍卫确实是屈才了,此番我给他机会上阵拼杀,果然没让我失望。”

    吴忆仔细看去,依稀能看出方才那个周兵是马东的样子。不禁感叹,这马东平时在自己面前不显山露水,如今上了战场竟然也如此厉害。

    随着时间的推移,从那处城墙登上的周军越来越多。有些蜀兵竟放弃了抵抗,放下武器,跪地请降。

    时至午后,周兵依然狂攻不止,越来越多的城墙被周军占领了。

    凤州城南门轰然一声被打开,里面出现一个骑马之人,那人纵马朝着高坡位置奔来,等到了自己跟前,吴忆才看出来人正是马东。他此刻一身铠甲已经破破烂烂,胳膊上还隐隐有一道干涸的血迹。

    马东翻身下马,单膝跪地:“禀节帅!凤州城南城墙、南门皆被我军攻破,大军正向城中掩杀过去,只是王万迪身边还带着几百蜀兵,在城内各处巷子里殊死抵抗。”

    夏久烟骑着青骢马,来到吴忆身边道:“忆哥哥,我娘亲……”

    “城里太危险,我进城去寻老夫人,小姐姑且留在此处。”李掌柜高声喊道,正欲骑马进城。

    吴忆看向王景:“义父,能否派些人去寻下夏老夫人。”

    老王景哈哈大笑,豪气干云,抽出腰间长刀道:“甚好!儿郎们全部随李掌柜入城,若是找到夏老夫人,我自有重赏!”

    “得令!”

    李掌柜猛踢马腹,往凤州城南门奔去,马东与几十个周军骑兵在后面紧紧跟随。一阵疾风过后,骑兵越行越远,马蹄激荡起地上的尘土,久久不能散去。

    吴忆一阵苦笑,方才还人头攒动的这处高坡,转眼只剩吴忆、王景、夏久烟三个人。

    “义父,您老人家的亲兵都进城了,若是有蜀兵正好来了……”

    “无妨,这蜀兵远远比不上契丹兵,即使比得上又如何,当年我单枪匹马还不是杀了数十个契丹兵,长刀都卷了刃!”老王景一身戎装,长刀入鞘,淡然一笑。

    吴忆赶忙道:“义父当年也定是一位马上英雄。”

    老王景仿佛追忆往昔:“终归还是老了啊,以后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王景话还没落音,就见一彪人马停在自己前方不远处。那群人全部未穿军服,为首一人背着包袱骑马朝三人这边赶来。

    背着包袱的人像个肉山,行进中上下起伏不定。老王景正想拔刀,吴忆赶忙按住王景的拔刀的手。

    那马上的人正是孙胖子,不知为何此刻出现在高坡附近。

    吴忆苦笑:“义父,不必惊慌,那人我认识!”

    老王景这才作罢,重新看向来人。

    孙胖子一边朝吴忆奔驰,一边喊:“吴公子、吴公子,你怎么在这里啊!”

    吴忆向孙胖子拱手示好,一会功夫,孙胖子便到了吴忆面前。他见夏久烟也在,赶忙点头致意。

    孙胖子四下打量,目光停留在王景身上:“吴公子,这位是……”

    吴忆颇为无奈的答道:“我义父!”

    吴忆刚说完,孙胖子竟然从马上跳了下来,一脸惶恐的跑到王景骏马前,跪在地上。孙胖子看见大名鼎鼎的西征军头号人物就在自己眼前,不免有些心神摇曳。

    孙胖子声音颤抖:“国、国公爷,小民无意冒犯您老人家,还望您海涵!”

    王景看了看孙胖子,瞪了他一眼:“哦,你是个行商吧,今后在我儿子面前不要耍花招,否则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你!”

    孙胖子一脸苦涩:“小的明白,国公爷,借我再多胆子我也不敢啊!”

    王景点点头便不再理孙胖子,调转马头走向夏久烟,路过吴忆身边时小声嘀咕道:“小子,我就帮你这么多,剩下你自己把握吧!”

    王景停在夏久烟身边,和夏久烟说起话来。

    吴忆翻身下马,使尽全力才扶起了孙胖子。吴忆一阵腹诽,这家伙明明刚才灵活无比,怎么一转眼变得这么笨重了。

    “木材的事怎么样了!”吴忆问道。

    孙胖子已经转换了表情:“哈哈,吴公子,您真是神了!现在的木材是真便宜啊!我在这凤州城周围转了一圈,凡是能找到主人的树林,我都给包了下来。昨日就已开始组织人砍伐,今日又在咱们大军驻地找了块地方,也方便转运木材。要是你明日去那里,定是能看到源源不断的木材被运进去。”

    吴忆点点头:“嗯,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就多给些,这么多年种成的树,要不是急着出手,估计没人会卖给你!”

    孙胖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这点您放心,公子之前说的我都牢牢记在心里呢!他们开价我连价格都没还,立即给付定金。有的人要价太低,我还会特意多给些!”

    “如此便好,你先去将事情安排妥当,等大军剿灭了蜀兵,咱们一起进城!”

    “好!”孙胖子拱了拱手离去,过了一会便回到了吴忆身边。

    夕阳落下,中秋的月亮接管天幕,散落一地月辉。

    凤州城的喊杀声逐渐停息下来,马东带着几个骑兵回马来报,夏老夫人安好无恙,凤州刺史王万迪被擒,其余蜀兵已全部投降。

    王景招呼众人跟上,便一骑绝尘奔向凤州城南门,众人只好驱马赶上。

    到了南门下,王景吩咐马东带吴忆三人去夏老夫人那里,自己与几个亲兵骑马奔向另外一个方向。

    马东领命头前带路,吴忆、夏久烟、孙胖子紧紧跟在后面。吴忆一路上都在想见到夏老夫人如何说话,这夏老夫人巾帼不让须眉,远胜大多数男子。想来想去,偏偏没个头绪,干脆便不再想,心道顺其自然吧。

    四人用了一刻多钟便到了一处宅院。

    一个满头白发的妇人正在宅院门口站着,身边一个丫鬟也没有,只有李掌柜与一个身穿灰布衫的人在一旁搀扶着妇人。吴忆心想,那白发妇人应该是夏久烟母亲夏老夫人,那个身穿灰布衫的人估计是夏家得刘老管家无疑了。

    “娘亲,烟儿回来了!”

    夏久烟还未下马,便带着哭腔叫出了声,马刚停下,夏久烟就扑在妇人怀里啜泣起来。

    “天可怜见,可算是回来了!”夏老夫人抚摸着夏久烟后背,眼泪婆娑。

    夏久烟梨花带雨,声音颤抖:“娘,你头发怎么都白了!”

    李掌柜缓缓道:“小姐走后那天,小姐舅公到了凤州,老夫人听完他的话便晕了过去,醒来头发就白了!”

    夏久烟听完,又把头埋进夏老夫人怀里,哭了起来。

    李掌柜只好说道:“呃,老夫人、小姐,这还有贵客在外面呢?”

    两人这才止住哭泣,夏老夫人朝吴忆三人说道:“让你们见笑了,几位贵客进府叙话吧。”

    马东深鞠一躬:“老夫人保重身体,我还有其他事情,先告退了!”

    马东正要离去,夏老夫人向李掌柜点了点头。李掌柜赶忙拿出两个银锞子塞到了马东身上,马东推辞不过这才收下,打马离去。

    吴忆、孙胖子将缰绳交到刘老管家手里,这才随着夏老夫人往宅子门里走去。

    夏老夫人一脸慈祥的望向吴忆:“你就是大周褒国公义子吴忆吧!怪不得这丫头神魂颠倒的。”

    吴忆点点头,不知如何回答:“老夫人,我……”

    夏老夫人仔细打量吴忆,淡淡微笑道:“呵呵,不错,长得一表人才!”

    吴忆一愣,夏久烟羞的拽拽老夫人的衣角:“娘……!”

    “好了,好了。”夏老夫人轻抚夏久烟额头,接着转向李掌柜吩咐道:“三郎,你先去带两位客人去西边厢房住下,今儿八月十五要月祭,别误了时辰;等过了月祭,我们再吃赏月饭。”

    吴忆听闻,这夏老夫人果然颇有魄力,寥寥几句话,自己每一句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公子、孙先生,请这边走!”

    李掌柜向吴忆二人示意,吴忆这才摆脱尴尬的氛围;向夏老夫人拜别,随着李掌柜去了西厢房。

    吴忆跟在李掌柜后面问道:“李掌柜,这月祭是什么?”

    李掌柜答道:“哦,自是八月十五祭拜月神。放些时令水果做祭品,临案焚香,首先祈求全家平安团圆,其次是祈爱祈婚祈子祈寿。这也有‘男不拜月’的说法,所以主祭一般是家中女子,男子只做赞礼,吟诵诗词协助。”

    孙胖子说道:“公子,汴梁也有这祭月,只不过男子多不参与,我在汴梁便找几个友人聚在一起找处清净地方饮酒赏月,再找上几个美人作伴,啧啧!”

    李掌柜带着吴忆、孙胖子到了西厢房,吴忆便与李掌柜攀谈起来,原来此处是夏家在凤州的一处别院,因为比较偏僻,夏老夫人才躲在了这里。至于夏老夫人称呼李掌柜“三郎”,则是因为李掌柜在家里排行老三,才有“李三郎”的名字。

    李掌柜告诉吴忆,夏老夫人也是个女中豪杰。夏老夫人本姓冯,本是一位姓冯的县令之女。只因当年不慎落水被夏久烟的父亲救了一命,她便不顾自己家中的强烈反对,毅然和家徒四壁的夏久烟父亲私奔成婚。

    婚后夏老夫人更是与丈夫同甘共苦,独自一人抚养二子一女;还典当了所有金银细软支持丈夫做布匹生意,甘心在丈夫身后出谋划策。

    正是有了夏老夫人的鼎力相助,夏家的布匹生意才蒸蒸日上,有了今日规模。

    吴忆心想夏老夫人竟有如此传奇经历,能将凤州城的粮食付之一炬,便不足为奇了。

    正聊着,刘老管家出现在三人面前,说是月祭马上开始了,要几人赶紧过去。吴忆只好停止聊天,跟着夏久烟到了月祭的院子里。

    院里摆了一个大香案,中间摆上月神像、香炉、红烛,香案上还摆着月饼、葡萄、红枣、桃子、石榴等祭品,俨然就是夏久烟托马东弄来的水果,吴忆这才明白为何夏久烟死活不让自己吃掉,原来是要用在祭月仪式上。

    夏老夫人、夏久烟立于庭前,手持檀香用烛火点燃。

    “吴忆,你今日便做这赞礼之职吧!”夏老夫人打破的宁静的氛围。

    吴忆扶了扶乌纱幞头,一脸茫然,浑然不知要做什么,赶忙向夏久烟投去求助的目光。

    “忆哥哥,你且站在香案旁,吟诵一首应景的诗即可!”

    夏久烟一句话算是救了吴忆,吴忆这才惴惴的走到香案前,心想应景诗倒是不难,幸亏读过昝居润送的一箱书,否则今天还真下不来台。

    “咳、咳!”

    吴忆清了清嗓子,引得夏久烟咯咯笑个不停。

    吴忆拱手向月,整理下情绪,颇有些像月下的诗人。须臾之后,吴忆朗声吟道:“天将今夜月,一遍洗寰瀛。暑退九霄净,秋澄万景清。星辰让光彩,风露发晶英。能变人间世,翛然是玉京。”

    只见月色下的夏老夫人点点头,脸上漏出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