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十三章：9号病床
1
为隐冬守了一晚上，今天的知遇，多少显得有些憔悴。
昨天晚上十二点左右，隐冬忽然醒了过来。闭着眼拽住知遇的衣袖便开始撕扯，知遇费了好大劲才让她停下来。但是没过多久，她便开始哭泣，带着伤的手腕不断抹着泪。
他问她发生了什么，她摇摇头，不愿说。
他问她那些人是谁，她摇摇头，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隐冬只是哭，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怕她出事，知遇便打消了回家的打算，在医院呆了一晚上，凌时才匆匆赶回来。
“诶哥们，我说你怎又这样了？”后桌的李心诚用笔戳了戳知遇，把他从困倦的梦里拉了回来，“我记得，你前几天老神游。现在又是怎么啦？神游不够还想睡着梦游啊？”
知遇睁开眼，看到眼前一个个伸得老长的脑袋。交错不迭的脑袋前还有个人站在讲台上，高举拿着粉笔的右手，涂抹着黑板。
现在正在上课，李心诚却毫不畏惧，光明正大地和知遇开起了玩笑。
“啧。”
知遇揉了揉眼睛，浓重的黑眼圈在偶尔熬夜的人身上显得十分突出。昨天晚上他一直呆在医院，虽然医生说隐冬没什么大事，但她总是不停地哭，实在让人放不下这个心。
讲台上的林老师扶了扶眼镜，把粉笔放回白纸盒子，然后慢慢放下讲义，接着换上了一副亲切的面孔，说：
“同学们，这次测验大家表现得都不错，试卷该讲的内容都已经讲完了。作为你们的班主任，我想用剩余的十分钟和大家聊几句。”
林老师难得一见的温柔，让班上的同学都感到意外，纷纷屏住气，等待他发话。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我的意思是，大家可以和我随便交流。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现在我不是老师，而是你们的朋友。”
他一笑，皱纹如同沟壑般烙印在他脸上。如果从来都没上过他的课，倒是可以认为他一直是个慈眉善目的人。
不一会儿，一只手举起在教室后方。
“林老师，请问刘老师今年多大？”
他说的是刘雅丽，主教政治，是他们14班最受欢迎的老师，很有气质，说话又温柔。但小道消息曾说刘雅丽和林老师同一年出生，这也成了林老的气质作风常被诟病的证据。
“这个嘛……你们这群调皮蛋，不知道女生的年龄不能随便问的吗？”
他瞪着眼表现出及其惊讶的神情。
“刘老师结婚了吗？”另一个同学抢着问。
“今年上半年刚结……”
“她对象是谁？那里毕业的啊？”
“是观姓……”
“老师我想知道今年长假是不是真的缩短了？”
“今年秋游还去不去了？……”
……
林老的回答逐渐赶不上学生。师生间的提问也逐渐变成同学间的互答。所谓愉快的聊天时间瞬间变成了整个教室八卦哄闹的机会，那老人家在讲台上摊着手不停地叫道一个一个来。但吵闹声像拉着了发动机般响个不停，甚至越来越响。
直到林老大吼一声“住口！”，教室才瞬间安静下来。
“同学们，我希望大家能更侧重一点问学习上的问题……”他尴尬地抓了抓衣服，似乎对刚刚安排聊天时间的事有些后悔。
“什么嘛……”
“又这样。”
底下的吵闹声转变为窃窃私语，但还是连绵不断。
突然，又一只手举了起来。一个位子置于班级中央，既不突出又不隐没的同学开了口：
“老师，请问前天早上报纸的事情有消息了吗？”
声音不大，但却压过了在场所有人。学生中有一部分人开始满脸兴奋，窃窃私语，却也有一部分人表现出满脸疑惑。
知遇属于后者。对于那人说的报纸，他毫不知情，便也跟着那些不了解情况的人东张西望起来。
这时候他感觉后背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转身一看，还是心诚那张贱兮兮的脸。
“我说，你不会不知道吧？”
“什么东西？”知遇脸上的疑惑更重了。
这时，刚刚还和和气气的林老师瞬间板起了脸，他故意让眼镜下滑，露出自己那双瞪得老圆的眼。
“我说过了，希望大家问学习的问题。别的什么无关紧要的，不要瞎掺和。”
林老刚甩完话，下课铃便响了起来，松惬的笑意爬到他脸上，跟放下重担了似的。他在桌子上捯饬了一下书，便立刻踏着阔步离开了教室。
但对学生而言，这问就跟炸药的导火索一般，等林老走后，便一下在教室炸了开来。
“到底怎么回事？李心诚，你知道些什么？”
向来对八卦不感兴趣的知遇迫不及待地问。
“我是知道的啊……但你不是对这种事不感兴趣的嘛。”
“你没看着林老那表情吗？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吧？。”
“哈哈我懂了，原来你更喜欢听让学校出糗的新闻。”
接着，李心诚便把周三清晨报纸的事统统告诉了知遇。
“就是这样，不过谁也不敢确定。”他摆摆手。
了解浔真的事后，知遇也仿佛有了原核爆炸般感觉。
“他，他怎么会？……”
“这新闻知道的人比较少，要不是老子人脉广，到现在也一头雾水。”
“天文报社。那个得了便宜还倒咬一口的报社。”心诚把双手交叉在后脑勺，“可真好笑！慈善做着做着把自个儿做进去了，可真有他老伊头的，哈哈哈……”
知遇笑不起来，脸色铁青。一听到天文报社，他的神经便开始紧绷。那是个掌控在校长手里的报社，是个随时可以用来制造舆论，洗清污迹，掌握着不少人工作机遇和事业成就的地方。
一周前，隐冬向他提起过这个报社，也因此向他提出校长邀请姐姐作慈善代表人物的事。
“还是说，他已经不需要走了呢？”
这是那天姐姐说过的话。
那时候知遇正在为校长可能控制舆论的事担忧。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可……校方投资的报社，为什么会给学校爆丑闻呢？他开始仔细回忆之前经历的种种事件。
自周三开始，知遇的确没有再在校内见到过浔真，因为没有求他帮忙的事才没把这放在心上。而周四晚上，隐冬莫名其妙在学校对面的公寓楼被袭击。
这中间，一定有某些联系。
傍晚放学铃一响，知遇立刻收拾起包，快步走出教室。
“诶，哥们儿！那么急哪去啊？——”
“有事，今天先走了。”
“可是，等下我们得去社团报道啊——”
“改天吧！”
知遇单肩背着包，跑下楼，打开自行车锁链。
车锁刚解开时，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便把车子推到教学楼另一侧，倚着围墙靠上。转身便踩上阶梯。
希望她还没离开。
他想着，伴随着沉重的呼吸声。
2
夕阳的余晖铺洒在洁白的床单上，长长的影子盘踞在右手边的贴满标语的墙上。窗外时不时麻雀飞过，在光里留下转瞬即逝的印记。
消毒水的气味十分刺鼻，但对曾经卧病在床的人来说，是种熟悉且温馨的味道。
知遇，昨天在这里待了一晚上。
松弛的麻花辫早已不在乎，带着血丝的双眼也没关系，没有任何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了。
隐冬倚靠着床头，张望着窗外时不时掠过的鸟雀。医院的条件在常人看来很简陋，但对她而言，实在是难得享受一回的待遇。
早上醒来的时候，便没有再看到他了。护士对这个没有家人的孩子也未曾表示过半点同情，总是把五官藏在口罩和帽子里，铁着脸来给她换药。但幸运的是，她还是乐意和隐冬说她受伤时家属那急切的神情，这能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您好，我们是这9号病床的朋友，麻烦让我们进去看看。”
那是知遇的声音，他也许刚巧碰到了来换药的护士。
“那你们进去吧。病人情况已经好很多了。我去拿些东西，等下来给她换药。”那是隐冬熟悉的护士。
她似乎对健康的人很礼貌呢。
隐冬闭上眼，她的大脑既兴奋又苦恼。
该怎么说呢？
她把胳膊遮在眼睛上，眼睛还是忍不住水汪汪地。
自出生起，她就从没有过被人关爱的感觉。第一次和这个世界产生联系，是个环境糟糕的杂货铺。
她在那里干活，从早到晚，从春到冬，忍受别人骂她杂种，骂她下流，最后忍到连把骂自己的话都当成了正常的与人的沟通。
三年前终于从杂货铺逃了出来，过起了有上顿没下顿的打工生活。
从来没有过这般待遇，从来没有人能给予自己这样的温暖。梦想着门外那发自心底的急切关怀的语气，即使只出现短短几秒钟。
可这样的生活，还能持续多久？
“隐冬，你没事吧？好些了吗？”
熟悉的脸庞映现在眼前，他温暖的手正在上抬，但似乎总在犹豫什么，一直没在她身上寻找落脚处。
“我……”隐冬张开眼，苍白的嘴唇勾起一个弧度，虚弱地笑了笑，“我好很多了，没关系的。”
知遇在一旁找了把椅子坐下来。隐冬这才看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今天早上走的时候，你还没醒。真让人不放心。”
“嗯，麻烦你了，真不好意思……”隐冬努力让自己坐起来，后脊倚在病床头枕上，抬眼便看清他身后那个人的样貌。
“这位是……”
“噢，她是时简，就是她发现你受了伤的。”知遇解释道。
隐冬看看时简，她整洁的短发洋溢着明显的青春活力，笑容也似乎能将人从深渊中拉出来，阳光又明朗。只见她从病床另一侧绕过来，关切地说：
“没事就太好了。昨天我看到你躺在血泊里，差点就以为你没命了。”她苦笑着，那是一种担惊受怕后暂表欣慰的样子
“谢谢你们关心。”
隐冬说着，泪又不自觉地淌了下来。
“请问，可以稍稍回忆一下，昨天究竟发生什么了吗？”时简轻轻问道，她似乎在迫切寻找一个答案。“呃……如果暂时不想回忆也没关系。我们时间还是有很多的。”
听到询问，隐冬却感到一丝眩晕，捏紧被子。
“我……”隐冬皱起眉，盯着洁白的床单，咬了咬嘴唇，鲜红的纯色仿佛被晚霞印染了一般。
“其实……我也不清楚。他们遮了面，然后就打我。我后来疼昏过去了，然后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时简和知遇对视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
“那你还记得，为什么要到那里去吗？”这个女孩的语气迫切起来。
隐冬抿着嘴，闭上眼，一副说不清的样子。几分钟后，她才微微开了口：
“有人给了我一封恐吓信。说我做了不干净的事，要我去缘新对面的公寓赎罪。”
恐吓信？
知遇再次看向时简，对方也同样投来诧异的目光。
“那……恐吓信现在还在你那吗？有的话，可以给我们看看吗？”时简努力使自己的语气不让人听起来像质问，而是一种可有可无的请求。
隐冬低下头，回避了她的眼睛，转而看向知遇。见他一脸惊异的样子，忽然拉起他的手，撕裂的嗓子里裹着哽咽声。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也是第一次去那种地方，我对那里不熟悉，真的不熟悉！”
“不是，那个……你先冷静一下……”少年慌了神，他的手能很明显感觉到隐冬指尖的冰凉。
“不要……不要把我想成那种人！”她突然躁狂起来，面部变得狰狞，“求求你们！……我不会再干了……”
“原谅我，原谅我！……”
很快，对话便无法再继续了。她的语言逐渐混乱，伴随粗重的呼吸声并开始嘶力竭地哭泣。不一会儿便用床单蒙住头，整个身子侧躺进被窝，扭曲成一团。
“隐冬……”知遇抬起手，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无奈地看着褶皱在一起的床单，被隐冬撕拉滥扯。
“你别怕！我不是有意的……”一旁的女孩也开始惊慌，愧意不自主涌上心头。
“怎么办？”
“不知道，我也……”
咚，咚，咚！
病室的门被敲响了，方才来换药的护士礼貌性地在门口问了声好，然后走进来。却看到病人凌乱癫狂的样貌。
“借过一下！”
她瞪起眼，挨过探病者，赶紧把药箱往病人床头一放，看到病人如此疯魔的样子，掩实的口罩下也显现出不可名状的惊异。
病人的精神状况在两位探病者到来后有所恶化。她有理由判断这是亲属的不当行为造成的。
她试着把隐冬翻过来，拍拍她的肩，用最大而不会伤到对方的力气按住胡乱挥动的手腕，然后又顺着一些线轻按了几下她的背。
病人或许习惯于这套放松按摩了，在护士一系列安抚治疗后，情绪逐渐有所平和。
护士提了一下口罩，额头上布满汗珠，像是叹了口气，接着转身对二人说道：
“两位，请先到外面去等等，我得给病人换个药。方便一下吧。”
“……好吧。”
看到知遇还呆在床边一动不动，时简碰了他一下。
“我们先出去吧，等她冷静下来再说。”
“嗯。”
少年只好站起来，贴着墙走到门口。
等两人都离开病室，护士合上了病房门。
为隐冬守了一晚上，今天的知遇，多少显得有些憔悴。
昨天晚上十二点左右，隐冬忽然醒了过来。闭着眼拽住知遇的衣袖便开始撕扯，知遇费了好大劲才让她停下来。但是没过多久，她便开始哭泣，带着伤的手腕不断抹着泪。
他问她发生了什么，她摇摇头，不愿说。
他问她那些人是谁，她摇摇头，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隐冬只是哭，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怕她出事，知遇便打消了回家的打算，在医院呆了一晚上，凌时才匆匆赶回来。
“诶哥们，我说你怎又这样了？”后桌的李心诚用笔戳了戳知遇，把他从困倦的梦里拉了回来，“我记得，你前几天老神游。现在又是怎么啦？神游不够还想睡着梦游啊？”
知遇睁开眼，看到眼前一个个伸得老长的脑袋。交错不迭的脑袋前还有个人站在讲台上，高举拿着粉笔的右手，涂抹着黑板。
现在正在上课，李心诚却毫不畏惧，光明正大地和知遇开起了玩笑。
“啧。”
知遇揉了揉眼睛，浓重的黑眼圈在偶尔熬夜的人身上显得十分突出。昨天晚上他一直呆在医院，虽然医生说隐冬没什么大事，但她总是不停地哭，实在让人放不下这个心。
讲台上的林老师扶了扶眼镜，把粉笔放回白纸盒子，然后慢慢放下讲义，接着换上了一副亲切的面孔，说：
“同学们，这次测验大家表现得都不错，试卷该讲的内容都已经讲完了。作为你们的班主任，我想用剩余的十分钟和大家聊几句。”
林老师难得一见的温柔，让班上的同学都感到意外，纷纷屏住气，等待他发话。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我的意思是，大家可以和我随便交流。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现在我不是老师，而是你们的朋友。”
他一笑，皱纹如同沟壑般烙印在他脸上。如果从来都没上过他的课，倒是可以认为他一直是个慈眉善目的人。
不一会儿，一只手举起在教室后方。
“林老师，请问刘老师今年多大？”
他说的是刘雅丽，主教政治，是他们14班最受欢迎的老师，很有气质，说话又温柔。但小道消息曾说刘雅丽和林老师同一年出生，这也成了林老的气质作风常被诟病的证据。
“这个嘛……你们这群调皮蛋，不知道女生的年龄不能随便问的吗？”
他瞪着眼表现出及其惊讶的神情。
“刘老师结婚了吗？”另一个同学抢着问。
“今年上半年刚结……”
“她对象是谁？那里毕业的啊？”
“是观姓……”
“老师我想知道今年长假是不是真的缩短了？”
“今年秋游还去不去了？……”
……
林老的回答逐渐赶不上学生。师生间的提问也逐渐变成同学间的互答。所谓愉快的聊天时间瞬间变成了整个教室八卦哄闹的机会，那老人家在讲台上摊着手不停地叫道一个一个来。但吵闹声像拉着了发动机般响个不停，甚至越来越响。
直到林老大吼一声“住口！”，教室才瞬间安静下来。
“同学们，我希望大家能更侧重一点问学习上的问题……”他尴尬地抓了抓衣服，似乎对刚刚安排聊天时间的事有些后悔。
“什么嘛……”
“又这样。”
底下的吵闹声转变为窃窃私语，但还是连绵不断。
突然，又一只手举了起来。一个位子置于班级中央，既不突出又不隐没的同学开了口：
“老师，请问前天早上报纸的事情有消息了吗？”
声音不大，但却压过了在场所有人。学生中有一部分人开始满脸兴奋，窃窃私语，却也有一部分人表现出满脸疑惑。
知遇属于后者。对于那人说的报纸，他毫不知情，便也跟着那些不了解情况的人东张西望起来。
这时候他感觉后背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转身一看，还是心诚那张贱兮兮的脸。
“我说，你不会不知道吧？”
“什么东西？”知遇脸上的疑惑更重了。
这时，刚刚还和和气气的林老师瞬间板起了脸，他故意让眼镜下滑，露出自己那双瞪得老圆的眼。
“我说过了，希望大家问学习的问题。别的什么无关紧要的，不要瞎掺和。”
林老刚甩完话，下课铃便响了起来，松惬的笑意爬到他脸上，跟放下重担了似的。他在桌子上捯饬了一下书，便立刻踏着阔步离开了教室。
但对学生而言，这问就跟炸药的导火索一般，等林老走后，便一下在教室炸了开来。
“到底怎么回事？李心诚，你知道些什么？”
向来对八卦不感兴趣的知遇迫不及待地问。
“我是知道的啊……但你不是对这种事不感兴趣的嘛。”
“你没看着林老那表情吗？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吧？。”
“哈哈我懂了，原来你更喜欢听让学校出糗的新闻。”
接着，李心诚便把周三清晨报纸的事统统告诉了知遇。
“就是这样，不过谁也不敢确定。”他摆摆手。
了解浔真的事后，知遇也仿佛有了原核爆炸般感觉。
“他，他怎么会？……”
“这新闻知道的人比较少，要不是老子人脉广，到现在也一头雾水。”
“天文报社。那个得了便宜还倒咬一口的报社。”心诚把双手交叉在后脑勺，“可真好笑！慈善做着做着把自个儿做进去了，可真有他老伊头的，哈哈哈……”
知遇笑不起来，脸色铁青。一听到天文报社，他的神经便开始紧绷。那是个掌控在校长手里的报社，是个随时可以用来制造舆论，洗清污迹，掌握着不少人工作机遇和事业成就的地方。
一周前，隐冬向他提起过这个报社，也因此向他提出校长邀请姐姐作慈善代表人物的事。
“还是说，他已经不需要走了呢？”
这是那天姐姐说过的话。
那时候知遇正在为校长可能控制舆论的事担忧。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可……校方投资的报社，为什么会给学校爆丑闻呢？他开始仔细回忆之前经历的种种事件。
自周三开始，知遇的确没有再在校内见到过浔真，因为没有求他帮忙的事才没把这放在心上。而周四晚上，隐冬莫名其妙在学校对面的公寓楼被袭击。
这中间，一定有某些联系。
傍晚放学铃一响，知遇立刻收拾起包，快步走出教室。
“诶，哥们儿！那么急哪去啊？——”
“有事，今天先走了。”
“可是，等下我们得去社团报道啊——”
“改天吧！”
知遇单肩背着包，跑下楼，打开自行车锁链。
车锁刚解开时，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便把车子推到教学楼另一侧，倚着围墙靠上。转身便踩上阶梯。
希望她还没离开。
他想着，伴随着沉重的呼吸声。
2
夕阳的余晖铺洒在洁白的床单上，长长的影子盘踞在右手边的贴满标语的墙上。窗外时不时麻雀飞过，在光里留下转瞬即逝的印记。
消毒水的气味十分刺鼻，但对曾经卧病在床的人来说，是种熟悉且温馨的味道。
知遇，昨天在这里待了一晚上。
松弛的麻花辫早已不在乎，带着血丝的双眼也没关系，没有任何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了。
隐冬倚靠着床头，张望着窗外时不时掠过的鸟雀。医院的条件在常人看来很简陋，但对她而言，实在是难得享受一回的待遇。
早上醒来的时候，便没有再看到他了。护士对这个没有家人的孩子也未曾表示过半点同情，总是把五官藏在口罩和帽子里，铁着脸来给她换药。但幸运的是，她还是乐意和隐冬说她受伤时家属那急切的神情，这能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您好，我们是这9号病床的朋友，麻烦让我们进去看看。”
那是知遇的声音，他也许刚巧碰到了来换药的护士。
“那你们进去吧。病人情况已经好很多了。我去拿些东西，等下来给她换药。”那是隐冬熟悉的护士。
她似乎对健康的人很礼貌呢。
隐冬闭上眼，她的大脑既兴奋又苦恼。
该怎么说呢？
她把胳膊遮在眼睛上，眼睛还是忍不住水汪汪地。
自出生起，她就从没有过被人关爱的感觉。第一次和这个世界产生联系，是个环境糟糕的杂货铺。
她在那里干活，从早到晚，从春到冬，忍受别人骂她杂种，骂她下流，最后忍到连把骂自己的话都当成了正常的与人的沟通。
三年前终于从杂货铺逃了出来，过起了有上顿没下顿的打工生活。
从来没有过这般待遇，从来没有人能给予自己这样的温暖。梦想着门外那发自心底的急切关怀的语气，即使只出现短短几秒钟。
可这样的生活，还能持续多久？
“隐冬，你没事吧？好些了吗？”
熟悉的脸庞映现在眼前，他温暖的手正在上抬，但似乎总在犹豫什么，一直没在她身上寻找落脚处。
“我……”隐冬张开眼，苍白的嘴唇勾起一个弧度，虚弱地笑了笑，“我好很多了，没关系的。”
知遇在一旁找了把椅子坐下来。隐冬这才看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今天早上走的时候，你还没醒。真让人不放心。”
“嗯，麻烦你了，真不好意思……”隐冬努力让自己坐起来，后脊倚在病床头枕上，抬眼便看清他身后那个人的样貌。
“这位是……”
“噢，她是时简，就是她发现你受了伤的。”知遇解释道。
隐冬看看时简，她整洁的短发洋溢着明显的青春活力，笑容也似乎能将人从深渊中拉出来，阳光又明朗。只见她从病床另一侧绕过来，关切地说：
“没事就太好了。昨天我看到你躺在血泊里，差点就以为你没命了。”她苦笑着，那是一种担惊受怕后暂表欣慰的样子
“谢谢你们关心。”
隐冬说着，泪又不自觉地淌了下来。
“请问，可以稍稍回忆一下，昨天究竟发生什么了吗？”时简轻轻问道，她似乎在迫切寻找一个答案。“呃……如果暂时不想回忆也没关系。我们时间还是有很多的。”
听到询问，隐冬却感到一丝眩晕，捏紧被子。
“我……”隐冬皱起眉，盯着洁白的床单，咬了咬嘴唇，鲜红的纯色仿佛被晚霞印染了一般。
“其实……我也不清楚。他们遮了面，然后就打我。我后来疼昏过去了，然后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时简和知遇对视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
“那你还记得，为什么要到那里去吗？”这个女孩的语气迫切起来。
隐冬抿着嘴，闭上眼，一副说不清的样子。几分钟后，她才微微开了口：
“有人给了我一封恐吓信。说我做了不干净的事，要我去缘新对面的公寓赎罪。”
恐吓信？
知遇再次看向时简，对方也同样投来诧异的目光。
“那……恐吓信现在还在你那吗？有的话，可以给我们看看吗？”时简努力使自己的语气不让人听起来像质问，而是一种可有可无的请求。
隐冬低下头，回避了她的眼睛，转而看向知遇。见他一脸惊异的样子，忽然拉起他的手，撕裂的嗓子里裹着哽咽声。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也是第一次去那种地方，我对那里不熟悉，真的不熟悉！”
“不是，那个……你先冷静一下……”少年慌了神，他的手能很明显感觉到隐冬指尖的冰凉。
“不要……不要把我想成那种人！”她突然躁狂起来，面部变得狰狞，“求求你们！……我不会再干了……”
“原谅我，原谅我！……”
很快，对话便无法再继续了。她的语言逐渐混乱，伴随粗重的呼吸声并开始嘶力竭地哭泣。不一会儿便用床单蒙住头，整个身子侧躺进被窝，扭曲成一团。
“隐冬……”知遇抬起手，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无奈地看着褶皱在一起的床单，被隐冬撕拉滥扯。
“你别怕！我不是有意的……”一旁的女孩也开始惊慌，愧意不自主涌上心头。
“怎么办？”
“不知道，我也……”
咚，咚，咚！
病室的门被敲响了，方才来换药的护士礼貌性地在门口问了声好，然后走进来。却看到病人凌乱癫狂的样貌。
“借过一下！”
她瞪起眼，挨过探病者，赶紧把药箱往病人床头一放，看到病人如此疯魔的样子，掩实的口罩下也显现出不可名状的惊异。
病人的精神状况在两位探病者到来后有所恶化。她有理由判断这是亲属的不当行为造成的。
她试着把隐冬翻过来，拍拍她的肩，用最大而不会伤到对方的力气按住胡乱挥动的手腕，然后又顺着一些线轻按了几下她的背。
病人或许习惯于这套放松按摩了，在护士一系列安抚治疗后，情绪逐渐有所平和。
护士提了一下口罩，额头上布满汗珠，像是叹了口气，接着转身对二人说道：
“两位，请先到外面去等等，我得给病人换个药。方便一下吧。”
“……好吧。”
看到知遇还呆在床边一动不动，时简碰了他一下。
“我们先出去吧，等她冷静下来再说。”
“嗯。”
少年只好站起来，贴着墙走到门口。
等两人都离开病室，护士合上了病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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