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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青丘有狐生九尾

    他见他们走来,轻咳一声,说:“你们过来看这井水。”

    那里有一口青石垒成的水井,井沿上生满了青苔,打水用的水桶已经破旧不堪,上面有斑驳的刻痕,看来已经上了年头。

    井水清亮,一悠一晃地映照出几个影子,似乎并无任何不妥。

    句芒用水桶将井水打上来,然后对姽婳说:“你喝一口。”

    她一惊:“喝了这井水,岂不是要再睡上好几个时辰?”

    “是啊,”云萝皱起眉头,“而且姽婳现在是凡人。”

    句芒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正因为她是凡人,所以我才要她喝一下。我保证,姽婳不会少一根头发。”

    “我喝。”姽婳接过水桶,低头喝了几口井水,然后用绢帕轻轻抹了抹嘴巴。云萝紧张地问:“姽婳,你感觉有什么不妥吗?”

    她也有些不安,只用手按住腹部,摇了摇头。

    也许,这井水使人嗜睡的作用还要等一会儿。云萝紧张兮兮地瞅着姽婳,生怕她下一刻就睡过去了。然而等了快一个时辰,她还是好好的,丝毫没有困倦的迹象。

    云萝疑惑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姽婳,你一点感觉也没有?”

    她摇头。

    奇怪了,客栈老板明明说,三百年前梦貘族在里面下过使人嗜睡的药物啊!

    身后传来句芒的低笑。云萝回头一看,他正笑得肩膀颤抖:“云萝,你也不想想,都过了三百年了,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再神的药力也该失效了!”

    云萝恍然大悟:“这井水根本就没有问题?”

    他笑着点头。

    “那村民怎么还会嗜睡?”

    “也许是内心认为井水有问题,所以就不自觉地觉得自己应该睡觉。”句芒若有所思地说。云萝心中一亮,喜滋滋地说:“那我们现在就将这个真相告诉他们,不就万事大吉了?”

    句芒只是笑而不语。

    他这个似是而非的态度,让她顿时没了底气。可现在要让村民们从梦貘族带来的梦魇中醒来,只有这个办法了。

    云萝打定主意,对姽婳说:“我们去挨家挨户地告诉他们,井水根本就没有问题。”

    姽婳愁容满面:“这个村子可有上百户人家。”

    云萝想了想,深呼吸一口气,拼尽全身力气向村子里大吼了一声:“死人啦!要命啦!失火啦!起来救火啦!”同时,她还用了千里传音的秘术,保证让每一户人家都能够听到她的喊声。

    果然,一阵霹雳哐啷的声音响起,村民们忙不迭地从家中跑了出来,个个衣冠不整。“哪里失火了?”他们就像没头苍蝇一般左顾右盼。

    云萝面带微笑,走上前说:“大家请听我说——村子没有失火!”

    “那你喊什么喊?”村民们十分不满地嚷嚷。云萝继续说:“我之所以想将大家喊起来,是想告诉大家——这井水并没有让人嗜睡的作用,梦貘所下的药早已失效!你们之所以贪睡,是因为内心摆脱不掉内心的暗示。”

    死一般的寂静。

    村民们直勾勾地看着云萝,一句话也不说。在告诉他们真相之前,她曾想过很多种场面——村民们要么是悲愤异常,要么是欢喜鼓舞,要么是半信半疑。

    可都不曾想过,他们听了这个消息,竟然半点反应都没有。

    笑容僵在脸上,云萝求助地回头看着句芒和姽婳。他们也同样默默地看着她,显然也没预料到是这番光景。

    终于,有一个看上去德高望重的老者:“大家听我说……”许多村民纷纷向他望去,眼中充满了期盼和信任。

    云萝顿时激动起来,管事儿的终于肯站出来了啊!

    不料他接下来说的是:“……这是一场梦,咱们还是各回各家睡觉吧。”

    村民们附和说:“是啊是啊,这一定是一场梦!咱们还是回去喽——”

    云萝欲哭无泪,上前拦住他们:“大家听我说,这不是梦,这是真的!井水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是那些村民只是双目无神地看了看她,然后就打着哈欠回去了。最后句芒一把抓住她:“算了,云萝,他们不会相信的。”

    “为什么呀?”她悲愤异常,“他们难道都是呆子吗?”

    “他们不是呆子,只是习惯了祖上流传下来的生活。你想想看,这么多年下来,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又怎么可能会相信改变他们生活的事情?嗜睡只是一个借口,关键的一点是,他们已经从骨子里变懒了。”

    “那怎么办?”

    句芒斜靠在树干上,哼笑一声:“我倒是有个办法。”

    云萝心头发抖:“你是想揍他们一顿,还是强制他们搬离村子?”

    “都不是,这次要用智取。”

    云萝和姽婳异口同声地说:“句芒大人,你也会智取吗?”句芒并未动怒,只是将自己的计划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云萝听了,顿时感觉心里有了底气。

    很快,他们三人分头行动。姽婳去商队必经的地方,云萝和句芒则揣着一兜的银子敲开了酒馆的大门。

    “怎么又是你们?”店小二作势就要关上大门。云萝连忙递上一个银锭子:“小二,行行好。”

    他两眼一亮:“看在银子的份上,你们有事快说。”

    云萝道:“等一下有商队经过大西村,你能不能让他们每天三餐都吃饱喝足,连吃十天?”

    店小二两眼一瞪:“不可!我们这里每天只吃一顿饭!”

    云萝又递了两枚银锭子。

    他这才松了口,然而却面露难色:“可以倒是可以,只是他们要一天三餐饭,我还要和厨师商量呢。”

    “如果厨师不想早起,那你就给他这个。”句芒拿起两枚银锭子,又扔给店小二。他这才点头如小鸡吃米:“客官放心,我一定督促厨师每天做三顿饭!”

    她笑了一笑:“那就这样说定了,别忘了给他们做你们的拿手菜,梦貘肉。”

    之后,他们如法炮制,又敲开了几户人家。开门的村民十分不耐烦:“你们烦不烦?不要打扰我们睡觉!”

    “我们是来送银子的!”云萝将手里的银锭子在两手之间扔来扔去,划出漂亮的曲线。

    村民顿时眼神亮了,随即又好奇地问:“可你们为什么白送我们银子呢?”

    “谁说是白送呢?”云萝呵呵笑着说,“你们收了银子,帮我们办事就成!”

    “什么事?”

    “等会儿商队来到这个村子,你们就用这些银子购买商队的菜种、丝绸、粮食和马匹,能做到吗?”

    干活没人乐意,花钱谁不会!村民们乐呵呵地接过银子,连声承诺一定办妥。

    做完这一切,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云萝和句芒走到村头,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马铃声,还有女子清脆的笑声。

    循声望去,只见商队往这边走来,姽婳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向他们挥手:“云萝,句芒大人,西域的商队来大西村了!”

    云萝心领神会,上前对一个走在前面的商人说:“阁下光临大西村,真是不胜荣幸。”

    姽婳用一种她听不懂的语言对那个商人说了几句话,那人才恍然大悟地点头,对她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通。姽婳连忙说:“他说十分感谢,想来尝尝这里的梦貘肉。我在人间这么久,早就通晓他们的语言了。”

    商队一行人走进大西村。那个店小二十分热情地招待了他们,上了一桌桌丰盛的菜肴,商队们对菜色赞不绝口。

    吃完饭,云萝和句芒安排的那些村民都涌了过来,用送给他们的银子购买了丝绸、粮食和菜种。之后,村民们偷偷来问她:“大人,买了这些东西之后,我们要怎么办?”

    云萝正要回答,小酒馆那边突然起了骚动。原本正在喝酒划拳的西域商人突然都站立起来,吵吵嚷嚷地拍桌子砸起了碗筷。

    店小二和老板匆匆忙忙地走出来,对着商人连连作揖:“客官请息怒啊,我等小店实在是承担不起。”

    无奈语言不通,店小二只好求助姽婳。姽婳和西域商人们交流了一通,那些商人反而更愤怒了。

    “怎么回事?”在酒馆外面围观的村民们都呆了。

    句芒从酒馆一隅走出来,对身旁的骚动熟视无睹,走到云萝身边才说:“没事儿,西域商人吃喝都是事先付了钱的,但是小酒馆里没有那么多存粮!商人们闹着呢!”

    姽婳再旁边添油加醋:“哇,你们看到西域商人腰上的刀剑没有?一旦给了钱却吃不到饭,他们就会大开杀戒!哎,世事无常,刀剑无眼啊!”

    村民们立即吓白了脸,两腿几乎支撑不住站立。“大人,那该怎么办呢?求你们救救我们啊!”

    “那店小二虽然偶尔臭着一张脸,但是人很好,我不想他死啊!”

    “对啊,虽然店老板懒得出奇,身子太胖从不下楼,但是也曾给过我一担米,我怎么帮他?”

    云萝故作高深地伸出一个指头,十分有节奏地摇了一摇:“你们现在只有一条出路了。”

    “大人快说,一定要救我们大西村于水火啊!”

    “大西村不能出命案!”

    云萝这才做出一副痛定思痛的表情,指着从西域商队那里买了马匹的人说:“这里距离集市很近,你可以骑马去赶集,用剩下的银子购买一些粮食和肉类回来,然后卖给小酒馆,顺便捞点辛苦费。”

    “好!”斩钉截铁的决心。

    云萝再看向购买了菜种的人:“你立即聘用那个买了铁器的村民,给他工钱,让他开辟一块土地,种上青菜,然后卖给小酒馆,留给他们做菜。以后再碰见这么大规模的商队,就接待得起了。”

    “没问题!”气壮山河的回答。

    她再看到那个购买了丝绸的村民:“你和他同乘一匹马,拿着将所买的丝绸去集市上售卖,就说是今年最新的款式,西域商人知道了,怎么肯让你抢了生意,自然不会在大西村久待!”

    “太棒了!”喜极而泣的哭喊。

    云萝又看向那个老者:“你是老人,就负责督促村里的青年劳力将村外的荒地开垦出来,等来年长了粮食,你们可以将面粉卖给小酒馆,这样你们又有银子用了。”

    老者颤巍巍地就要下跪。云萝连忙一把扶住:“别,千万别,这是折我的寿呢!”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说:“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

    “是啊,当初我怎么会对大人您那么冷淡呢?”

    姽婳又试着和那些西域商人沟通了一番,终于,商人们不再生气,继续骂骂咧咧地坐下吃饭。

    事情果然按照他们预定的路线发展着。不多时,骑马赶集的人回来了,马背上驮着几大袋粮食。小酒馆的老板殷勤地接过来,给了骑马的村民一锭银子,同时感动得老泪纵横。

    不断有香喷喷的菜肴端上来,西域商人们喝酒吃肉得痛快,谁还记得方才的不愉快。村民们明显都松了一口气。

    忽然门外有妇人走进来,手里抱着两卷绸布。一个黑脸的西域商人大叫起来:“那不是我们带来的款式吗?”

    “客官有所不知,听说这种布匹在集市上卖得很好,是从其他商队那里买来得。”

    西域商人们面面相觑,忽然那个黑脸的商人将手中酒杯砸了个粉碎:“娘的,又被阿西勒那厮给抢先了!咱们赶紧吃完,明天就赶紧去集市上出货,三日后去帝京!”

    “说得是,这里不能久待了!”

    店小二虽然听不懂这群人讲话,但还是察觉他们去意已浓,提着的一颗心才吞回肚子里,那腿脚总算走得稳当了。

    在酒馆外面围观的村民们,终于放下了一颗心,三三两两地散去了。

    事情告一段落,句芒也开了个桌子,让店小二上了好菜好饭。闹了这么一出,天色擦黑,小酒馆里点亮了大红纱灯。柔和灯光洒下来,这一隅竟有了几分淡然静然的味道。

    “还愣着干什么,吃饭。”

    云萝这才回过神,发觉句芒坐在她对面,正用一双浓墨般的眼睛看着她。她有些惴惴,直觉自己对句芒的感觉好像发生了一些变化。以前他捉弄过她,威胁过她,也帮助过她……手段都是直接犀利的,从来不会有其他考虑,只有自己先整舒坦了,才会考虑别人的水深火热。可现在他用的这些小手段,让她觉得这样的句芒也挺可爱。

    还有,就这样凑在一起吃饭,旁边有客人高声划拳,旁边店小二不时穿梭,那种感觉多了几分烟火的味道。

    “心不在焉的,到底有什么心事?”姽婳笑嘻嘻地推了她一把。

    “没事,只是觉得……无酒不欢。”

    话音刚落,句芒就将一锭银子扔到店小二的手里:“小二,上你们这里最好的酒来!”

    上好的女儿红,刚从树底下挖出来,坛子上还带着泥土的芬芳。云萝倒了一碗酒:“师父,徒儿敬你一杯。”

    句芒的眼中有复杂情绪闪过。他将手中的瓷碗和她的一撞:“总算心甘情愿入我青龙派了?”

    “徒儿以前太过执拗,看不出师父的好,还请师父原谅。”

    “油嘴滑舌。”句芒心里很是受用,只是手心居然微微出汗,“那你说说,师父哪里好?”

    云萝上下打量了一下句芒,偷问姽婳:“你说说我师父好在哪里?”

    “不知道。”姽婳老老实实地啃猪蹄。

    “自己想!”句芒不悦,紧紧盯着云萝。她这才诺诺地回答:“嗯,师父为人仗义,法力高强……”

    “还有呢?”

    云萝嘻嘻笑了,继续道:“脸皮也比常人厚那么一点点,不然能想出今天这损招?”

    句芒只觉得手心里的汗又冷了下来,默默地喝着酒不说话。云萝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不满地道:“师父,徒儿只是开开玩笑。”

    他不回答,半晌才搁下酒碗:“刁徒你听着,总有一天,为师要将你逐出师门!”

    “师父不抓着我的错处,没办法将我驱逐的。”

    “谁说没办法?”句芒醉眼朦胧地靠过来,“师徒之间若日久生情,不就可以将你踢出青龙派了吗?”

    说完,他便伸了个懒腰,将剩下的酒一股脑倒进嘴里,晕晕乎乎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云萝觉得脑中也晕晕乎乎的。

    姽婳更是讶异,啃了一半的猪蹄啪嗒一声掉在桌子上。她指着云萝结结巴巴地道:“他、他刚才……”

    “别说话,先擦擦嘴吧!”云萝心跳得厉害,拿布巾往姽婳嘴上乱抹。擦到一半,她跺了跺脚,捂着脸跑了出去。

    姽婳愤愤然将布巾扔在桌子上,对着她的背影怒骂:“你们两人好好吃饭不行吗?非要整这些幺蛾子,弄得我也没心思吃饭了。”

    那晚,大西村照样沉沉好眠。只有两个人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离开大西村的时候,村民们依依不舍地向他们告别。只是转身之时,云萝依稀听到有村民在议论:“你们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很快就有人否定了他的怀疑:“哪里不对劲?大人给我们出的主意十分在理!”

    句芒和云萝对视一眼,赶紧加快脚步。

    路上,姽婳有些担心地问:“你说,送走了西域商人,大西村的村民会不会又懒散下来了?”

    “不会,他们一旦尝到了勤劳的益处,就一定会改掉懒惰的毛病。”云萝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这个主意很好,总算是将梦貘族当年犯下的罪孽给洗去了。”

    姽婳苦笑:“可笑的是,我已经不是梦貘了。”夕阳将影子拉得很长,瘦瘦长长的一缕,仿佛昭示着前途的飘摇与凶险。

    三人御风而行,根据那张天下之图到了青丘。青丘之地峰峦叠嶂,密林郁郁苍苍。行在山路上,偶见银白色的山涧自万仞之高的悬崖上垂挂下来,四周浮着幽冷的水气。

    “九尾狐就住在这山峦中,只怕是早早得了消息,躲着不见我们吧。”句芒望着寂静无声的山林,唇角一勾,语带讥讽。

    这么大的山林,一路上走来不见飞禽走兽,就连鸟声啁啾都听不见一声。如果不是九尾狐故意躲起来,那可真是太奇怪了。

    “去问九尾狐天下事,必得先献上九尾狐想要的东西,”云萝想了想,“难不成九尾狐知道我们是仙人,很难提要求,所以就索性不见我们?”

    “有这个可能。”姽婳说,“狐本多情,也多疑,会怀疑我们强迫于她吧。”

    句芒闻言,沉吟了一下,向山林中高喊了一声:“青龙句芒求见九尾狐仙!诚心所至,必不强求,还请九尾狐仙不吝赐教!”

    回声飘荡在山林里,一圈圈地荡开去。果然,没过多久,半空中就传来几声嘻嘻的笑声。有大风剧烈地刮过来,摇晃着几步开外的一棵巨树,只听咔嚓一声响,那树的枝干竟然被风折断了一根。

    云萝连忙向后躲开,却见那枝干掉落后,眼前视野豁然开朗。原来巨树和山谷另外一旁的树木之间架着一座仅容一人通行的竹编缆桥。那缆桥曲曲折折地在数根大树树杈上架着,一直蜿蜒到密林深处去了。

    句芒让姽婳和云萝走在前面,他则在后面保护。山风拂来,将桥身荡得晃晃悠悠的。桥下是万丈深渊,依稀可闻溪流的淙淙声。

    在缆桥上走了半个时辰,也不知道走到了山中何处,只知头顶的树叶越来越密实,将日光挡得稀薄。

    半空中又传来几声嘻嘻笑声。云萝定睛一看,眼前不远处的参天大树上架着一座悬空的木屋,缆桥的尽头正通往木屋门前。

    她回头看了看姽婳和句芒,两人神色如常。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云萝和句芒上前轻轻推开了木屋的门。

    古朴的木门上面缠着藤蔓,开着星星碎碎的花朵。甫一推开门,一股淡香就扑面而来,在鼻翼两旁萦绕不去。

    屋内光线很暗,然而却有一小块地方微微发着光。

    那里坐着一名明眸皓齿的少女,穿着月牙白的曲裾深衣,缎子般的青丝流泻在地,正笑嘻嘻地看着他们,九条雪白的尾巴在身后晃来晃去。

    “九尾狐仙?”云萝恭恭敬敬地一拱手。那少女眨了眨眼睛,看向她身旁的句芒,娇声问:“这位就是青龙句芒大人?”

    句芒淡笑:“正是在下。”

    见九尾狐并没有恶意,云萝才将右手伸到身后,让姽婳一起进到屋中。九尾狐用明亮的眼睛打量了他们一番,开门见山地问:“你们找我,是想问如何找到阴神?”

    “九尾狐果然未卜先知。”句芒朗声说,“只是不知道那阴神如今在六界中的哪一界?”

    九尾狐摇了摇其中一条尾巴,说:“人界。”

    “天下之大,怎么才能找到他?”

    “仙在天之极高,阴神就在海之最深。”

    云萝心中一动,依稀记起了曦华公主——西王母说,她是上仙和鲛人的私生女,难怪要用海中物来做她的仙宫。因为水为阴,所以阴神应该是在海底深处。

    只是那海之极深是在哪里?

    云萝忍不住问:“还请狐仙告知,海之极深的具体方位?”

    九尾狐面上浮起一抹诡谲的笑容,细而俏的眼角扫了他们一眼,才说:“你不是打算要找玄图吗?有了玄图,就能找到海之极深的地方。只是要回答这个问题,还要你们付出一些代价。”

    句芒波澜不惊地问:“什么代价?”

    九尾狐一指姽婳:“你是借助仙血和幻珠再世为人的,体质特殊,所以我想要你的一滴离情泪。”

    姽婳微诧,反问:“离情泪?”

    “不错,一滴离情泪……你原本重情重义,可惜情义两难全,好不容易得到了心中所爱之人,却要屈服红尘俗事,远走天涯。这样的一滴离情泪,是世间最苦的良药。”九尾狐将一个水晶瓶递过来,“来吧,想一想你今生最爱。”

    姽婳并没有去接水晶瓶,只问:“我想问狐仙,你要这离情泪做何用处?”

    九尾狐一怔,继而仰头轻笑:“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是怕我用这离情泪去害人?放心,这离情泪在我这里,只能是治疗心伤的良药。”

    云萝好奇地问:“泪水怎么治病?”

    九尾狐用细长白皙的手指掩口而笑:“世人愚蠢,总是感慨自己生不逢时,在俗世受尽苦楚,结果形成心病,纠结无比。如果让他们尝一尝这离情泪,就明白这世上还有更苦楚的东西——他们的心病自然就消了。”

    姽婳闻言,两道轻蹙的细眉这才松了:“既然是治病救人,那我自当奉送离情泪。”

    她从腰中取出一把小小的绢扇,徐徐打开遮在面前。透着光,依稀可以看到绢扇上的美人剪影。

    云萝心中一时百味错杂。和姽婳相处这么久,她从未见过姽婳哭过,就算是哭,也绝不让别人看到。

    没多久,绢扇下落下一滴晶莹的泪水,啪嗒一声落入瓶中。

    姽婳整理好,才将绢扇合起来,只是脸颊上泪痕犹在。

    九尾狐满意地接过水晶瓶封好,然后才看向云萝。她顿时有些不自在,问道:“狐仙还有什么要求?”

    她格格地笑了一笑:“至于你,仙血珍贵,我就要你的一点心头血吧。”

    云萝只觉耳边蓦然刮过一阵疾风,再定神的时候,只见句芒已经将青龙利刃抵上九尾狐的脖颈,刀锋之上闪着森寒的光。

    “句芒!”云萝失声惊叫。

    句芒并未看她,只是抬了抬下巴,冷声说:“九尾狐仙,这就是你不够厚道了,你要心头血,岂不是要伤她?”

    刀身光洁如镜,映出九尾狐娇美的脸庞。她丝毫不惧怕,脆生生地说:“句芒大人莫要动怒,你可是说过是诚心诚意来见我的。”

    “那也是有底线的!”

    “我换一个要求就是了。”九尾狐伸出白皙柔软的手,将青龙利刃慢慢地压下。句芒这才收了刀,眼神睥睨,闪着冷锐的光。

    九尾狐揉了揉太阳穴,道:“我这几日睡得不安生,总是做噩梦……若是云萝仙子能将我的噩梦吃掉,我就无忧了。”

    一听到噩梦两个字,云萝腹中顿时一阵翻腾。可是这比起心头血来说,已经足够宽容了。她思索了一下,道:“好,我答应你。”

    “云萝!”句芒唤她,声音里透着些许不甘。他转而对九尾狐说:“你有要求可以向我提,何必要为难她。”

    九尾狐低低地笑了:“我有几个胆子,怎敢收青龙大人的东西?您是天神,尊贵无比,哪怕您送我的不过是一片龙鳞,这青丘都会成为江湖必争之地,再也没法安然度日了。”

    云萝对句芒温声道:“不碍事,不过是几个噩梦而已。到了大太阳底下吐出来,噩梦就消弭不见了。”

    九尾狐徐徐站起身来,她这才发现她身后原来有一扇门。九尾狐将手放在门把手上,回头看她。句芒皱了皱眉,说:“狐仙这是要避开我们吗?”

    九尾狐抿唇轻笑:“我是要去入睡,难不成你们也想跟着?”继而看向云萝:“云萝仙子,你的意思呢?”

    狐狸狡黠,不知道她避开姽婳和句芒,究竟是要做什么?

    可若是瞻前顾后,她若不肯说出如何找到玄图,那铲除阴神的大业就永远无法成就。

    云萝下定决心:“好,我跟你走。”

    “云萝!”

    她回头,只见姽婳将手中的绢扇递了过来,眼神十分恳切:“若是噩梦实在难以下咽,你可以嗅一下这绢扇……上面是用上好的龙涎香浸的。”

    她点了点头,将绢扇收好,然后跟着九尾狐走进了那扇小门。那是一间闺房,中央放置着一架牙床,床上挂着绯红色的轻罗软帐,铺着绫罗绸缎。

    九尾狐躺倒床上,向云萝一笑:“那就劳烦仙子为我食梦了。”

    她闭上眼睛躺下,长长的睫毛如同鸦翅一般轻抖,九条雪白的狐尾盘旋在身侧。云萝在床边坐下,耐心等待。然而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她并没有发现有梦境从九尾狐的额头上逸出。

    云萝有些心急,于是唱了一遍《如梦小令》。一般唱完,所以熟睡的人们都会做梦。可即便是这样,九尾狐依旧没有做梦。

    四周静悄悄的,就连松针落地都可以听到。云萝更加心焦,终于按捺不住,起身将小门轻轻推开。门的那一旁却空无一人。

    句芒和姽婳呢?

    她预感到不好,急忙四处张望了一下,将木屋的门推开。外面依旧是山林簌簌作响,缆梯在半空中荡来荡去,却丝毫不见半个人影。

    蓦然,有笑声从下方传了上来。

    云萝附身到梯边一看,望见谷底浅处有一弯溪流,岸上蹲着的女子正是姽婳。她为句芒洗着披风的一角,而句芒则坐在一块巨石上。两人面上带笑,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

    只见姽婳抬起白藕般的胳膊,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向句芒妩媚一笑。

    “句芒大人,你和云萝真的日久生情了吗?”

    他勾唇浅笑,面上有一股说不出的风流倜傥:“明明有两位佳人相伴,若是因为相伴生情,岂能只是和云萝一人?”

    岂是……

    只和云萝一人……

    云萝呆立在门口,绝佳的听力将这句话完完整整地送到她的耳中。流水在石头上击出碎银一般的水花,正如她的心正经受着冲刷,一遍遍地让她痛不欲生。

    模糊地记起从前,姽婳初次见到句芒,痴痴地说了一句:他长得还蛮好看的,我看啊,给个上上签也不为过。

    她怎么就忘记了呢,姽婳对句芒本来就有好感,谁能说得清,如今要跟着他们一起寻找阴神不是为了接近句芒?

    云萝按住胸口,感觉一种剧痛从心头迅速蔓延到四肢,让她痛出了眼泪。

    原来一场深情,还不如流水落花。此情错付,所托非人,竟是如此痛彻心扉!

    她再也没有力气站下去,踉跄两步,忽然下定了决心,冲上云霄向帝京的方向飞去。

    云雾成丝,在她身边缭绕不绝。云萝咬牙飞着,终于望见脚下如同棋盘的皇宫。

    她也不知为何,莫名就记起了那人。他曾许她一场婚礼,曾在雪夜为她披衣,眼神温柔如水,无边的缱绻。

    云萝降落到香娆宫前。因为宫妃离开,所以宫门紧闭,门前也无人看守。她盯着大红宫门上的柳钉,眼泪一颗颗地流了下来。

    彼时是初春景,她攀了桃枝往窗子里看,感慨姽婳和承湛居然那样心伤。没想到不过短短几日,人心就变了。

    “你是谁?”娇声响起。

    云萝悚然回首,看到一名宫装美人立在路口,正好奇地向看她来。“你是哪个宫里的?”

    说话间,宫门开了,一名小太监急步而出,向那宫装美人弯腰道:“求主子体谅,皇上在里面大发雷霆,奴才方才进去回话了,才没看到这位小主。”

    云萝忙解释道:“我不是小主,是……”说到这里卡了壳,她竟然不知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

    宫装美人走到她跟前,突然惊喜道:“我认得你了!”

    云萝茫然。

    “我是白茹啊!”那美人抓住她的手,“是你帮我解的心结,从那以后我身子大好了,爹让我入宫选了秀女。”然后她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多亏你送我的春宫,让我明白了好多道理。”

    云萝这才记起来了:这位就是白家大小姐,为了句芒弄得假孕的那位!

    “是了,正是我。”她想了想,“之前皇上命我和李美人一起去降妖除魔,我曾经在宫里住过一段时间,想必你也是有印象的。”

    白茹点头:“我记得,可惜那时候我身份低微,这里来不得,所以就没来拜见你。”

    “无妨。”

    “既然回来了,那就进去吧。皇上在里头呢,说想喝银耳粥,结果送饭的小太监手笨,把个碗给打翻了,害得我又重新安排了一遍呢。”白茹俨然是这香娆宫的主人,拉着她的手往里走。

    云萝停步,问:“这香娆宫不是李美人住的吗?”

    白茹羞赧而笑:“皇上说了,这宫里没人住,院子里的桃花败了怪可惜的,皇上就赏了一半给我。”

    赏给她了?

    这才几天呢,承湛就宠幸了别的妃子?

    云萝只觉得心头堵得慌,后退了几步,摇头道:“我不进去了,皇上问起来,你就说,就说……”

    她哽咽难言,只觉得心头恨意翻涌。这世上到底有谁是值得付出的呢?背叛过自己的姽婳,薄情寡义的承湛,还有处处风流的句芒……

    “你没事吧?”白茹上前一步。云萝再也无法虚以委蛇下去,转身使了个隐身咒消失了。在一片惊叫中,她飞出了皇宫。

    “云萝仙子,你要去哪里?”

    风声凌厉,有人在不远处喊她。云萝扭头一看,正看到九尾狐飞在她身侧。

    “我醒来到处都找不到你,没想到你来到大宋皇宫了。”

    云萝连忙将眼泪擦拭干净,站在云端上不知所措:“九尾狐,我对不住您,您的噩梦我可能无法帮你解了。”

    “我懂,你是受了情伤,没法子施展法力了。”

    心事被说中,云萝干脆选择了沉默。

    “其实,从句芒和姽婳出现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们之间的纠葛。”九尾狐说,“他们之间暗生情愫,只有你还蒙在鼓里。”

    云萝低下头,恍然看到手里还拿着姽婳送她的那柄扇子,不由得有些发怔。

    九尾狐继续道:“其实你完全可以送我一滴心头血。”

    “为什么?”

    九尾狐瞄着她说:“看到句芒和姽婳在一起,你的心很痛吧?只要痛了,就说明心上流了血。”

    云萝皱起眉头。

    “你别误会,心头血对于别人来说,是要拿刀子去剜的……对于你,却不需要。”

    “难道取心头血还要别的方法?”

    九尾狐点头:“有,因为你是梦貘,吃了噩梦会呕吐。现在你只要把这个噩梦吞下去,你就会将心头血和噩梦一起吐出来。”

    她将一个布包举起,遥遥地递给云萝:“如果你愿意配合,我不但告诉你如何找到玄图,还可以告诉你怎么把句芒大人抢回来。狐本多情,媚人的方法多了去了。怎么样?”

    云萝喃喃自语:“抢回来?”

    “别掩饰了,你对他有没有情意,我会看不出来?”九尾狐略有轻蔑。云萝吓了一跳,连忙否认:“不!我根本就不喜欢句芒大人!”

    “那你为何心痛?”

    云萝怔住,不知如何回答。

    “来吧……”九尾狐眯起眼睛,将布包又向前递了一递,“吃下她,吐出心头血,我就告诉你让男人对你死心塌地的方法。”

    布包里散出一股股恶臭,云萝只嗅了一嗅,就几欲作呕,忙捂住自己的喉咙。

    一件物事咯着胳膊上的皮肤,那是姽婳送她的绢扇。云萝心念一动,将扇子从袖中取了出来,一层层地打开。

    九尾狐轻蔑地说:“你还看她送你的扇子干什么?她能抢你一次男人,就能抢第二次。你不如把那扇子撕了……”

    绢扇上空白一片,什么也没有。云萝怔怔地看着,鬼使神差地拉住扇子两边。

    撕了吧,心那么痛,总要发泄一下。

    然而一丝闪念划过脑海,云萝顿了一顿,仔细端详了一下绢扇,然后收好放回袖中。抬眼看了看九尾狐。九尾狐愣了一愣,似乎不懂她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平静。

    “抱歉,这个梦我不能吃。”

    “你说什么?”

    “聪明的话,就将我从梦中放出来。”云萝淡淡地说,“我们现在应该是在梦中。”

    九尾狐的脸突然扭曲得可怕,脚下这座木屋也开始变形……恍然间,云萝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牙床上,头顶上是绯红色的轻罗软帐,而九尾狐正坐在旁边,手中是那个散发着恶臭的布包。

    原来方才果然是大梦一场!

    云萝向后退,腾然飞起在半空,冷冷地看着她。“你竟然想用一个梦,诱哄我给你心头血!”

    九尾狐见事情败露,不慌不忙将布包收了起来。“没办法,我实在太想要心头血了……可惜句芒大人总是百般护着你,我只能用这种方法让你先心痛,再吃梦吐血。”

    “你怎样让我睡过去的?”

    九尾狐倒也不掩饰,耸耸肩膀说:“我会做一种香料,叫做醉梦。你只要轻轻嗅上一嗅,就会昏睡过去。梦的内容,我可以自行为你安排。”

    云萝从半空缓缓落下:“原来是这样。我不能给你我的心头血。”

    “为什么?因为我骗了你?”

    “不是,”云萝定定地看着她,“你想用心头血去害人吧?”

    九尾狐面容顿时有些狰狞:“害人?我为什么要去害人?”

    “心头血的根源是嫉妒,这种血天生就是剧毒。我在来的路上看到了不少兽夹,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有很多猎人来青丘山捕狐。你是想用心头血放入山泉中,毒死猎人?”

    九尾狐一怔,掩口而笑:“我倒是小瞧你了。”

    云萝上前几步,说:“寻找阴神并不只是为了天宫,更多的是为了天下苍生。九尾狐,如果你还有一丝良知,就请告诉我们如何找到玄图吧!”

    她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衣裙,无奈地叹气:“有句芒大人在,我怎么敢不告诉你?”

    “那你告诉我。”

    九尾狐取出一枚小银刀,从身后的尾巴上割下一缕狐毛递给她:“你们去江镇的词洲渡口,拿着这缕狐毛做船资。愿意收下这缕狐毛的船,能够将你们带到专门贩卖玄器的店铺里。你们到了店铺,就想办法将玄图买下来吧。”

    云萝用双手接过狐毛,小心翼翼地放入腰间荷包里,然后问:“为什么贩卖玄器的店铺这么神秘?”

    九尾狐笑得媚眼如丝:“玄器上阴气太重,不能在白天售卖,当然要避开闲杂人等的耳目了。”

    云萝点头:“谢谢你。”

    正要打开面前的小门,九尾狐突然喊住她:“云萝仙子,你真的不要吐出心头血吗?那血盘旋在你心头,会对你有所损害的。你放心,我现在不会用心头血毒害猎人了。”

    云萝摇了摇头,捂住隐隐作痛的胸口:“不用了,这痛千真万确,就让它这样吧。”

    不知何时,这颗心竟然还有感觉,会为了一个人而有所触动,有所感伤。就算痛彻心扉又如何?永远不会心痛的人,生又何欢?

    九尾狐施施然走到她身后,低声对她说:“云萝仙子,有一句话我想对你说。”

    “什么?”

    九尾狐神神秘秘地朝她勾了勾手指。云萝只好向她那边走了几步,只见她凑到自己耳边,轻声问:“你腰中的宝剑叫什么名字?”

    云萝茫然地摸了摸腰间:“我也不知道。”

    “叫凤剑。”

    唔,原来是凤剑啊,句芒从未对她说过。

    等……等一下!

    云萝试探地问:“凤?”

    九尾狐笑得得意:“你果然不知道,句芒的剑是青龙利刃,你这柄宝剑是凤剑,和他的恰好是一对儿呢!”

    云萝脸上一烧,喃喃道:“许是凑巧罢了。”

    九尾狐高深莫测地回答:“是,也许是凑巧罢了……不过这世上的缘分,哪一桩不是凑巧?云萝仙子,你可不要辜负了这份‘凑巧’。”

    云萝心如鹿撞,忙打开门,抬眼便看到句芒站在面前。他见到她有些微诧,又有些惊喜:“你没事?我在外面等了好久,怕你出意外,正想进去看看。”

    屋内依旧很暗,可是面前清俊桀骜的少年,眼神清亮,映出了她的身影。云萝痴痴地看着他,和他目光相交,突然心上涌起一阵暖流。

    原来心神相交是这样幸福的一种感觉,有人关心你,有人担心你,而你也在以同样的心情回应着他。那种感觉就好像羽毛在春风中轻摇,清流走过贫瘠的土地,大漠的上空飘来清越的驼铃。

    她默默地上前,一把抱住了句芒。他身体一僵,却并未推开她。

    耳边是他的轻语:“云萝,你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很想你。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身后传来九尾狐充满暗示意味的咳嗽声,云萝才恍然惊醒,连忙放开句芒。他也是同样尴尬,移开视线不知道看往何处。

    她看到身后空无一人,忙问:“姽婳呢?”

    “你刚和九尾狐仙进去,她就说去外面走一走。”

    云萝记起梦中场景,忙从袖中掏出那把绢扇。一点点地打开,龙涎香馥郁的香气扑面而来,扇面上画的是几枝水墨桃花,开得正是娇艳。

    这桃花应该是承湛的手笔。她以扇子遮面,并不是不想别人看到她的软弱,而是看着桃花流了泪。

    “我倒是忘记问你了,你为何识破了醉梦?”九尾狐忽然问了一句。

    云萝看着那绢扇,喃喃地说:“因为姽婳告诉我,这扇子上有龙涎香。在醉梦里的时候,我打开扇子却没有嗅到任何香味……所以我就知道,我一定是在做梦。”

    姽婳不愿和句芒独处,送她扇子帮她解忧,而她却对姽婳有过一瞬间的怀疑……

    句芒似乎看懂云萝的心思,为她打开门说:“她在外面,你去找她吧。”

    缆桥上,姽婳背着她站立在桥边,背影清瘦,如瀑青丝散落在肩头,只用淡绿色的缎带束起一缕。

    云萝突然感觉到一种彻骨的悲哀——那么久的岁月,姽婳都陪她走过,如今生命只剩下了几十年,她为什么还要对姽婳和承湛耿耿于怀,甚至怀疑她和句芒呢?

    姽婳和承湛,不过几十年的生命了啊……

    听到脚步声,姽婳回头,忙拉住云萝的手问:“你吃掉噩梦了吗?感觉怎么样?”

    云萝眼角一热,一把抱住她,将头埋进她的肩头。姽婳微微诧异,失笑地问:“云萝,你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姽婳,”云萝哽咽地说,“几十年后,你若是到了奈何桥边,一定不要喝孟婆汤。我要你记得我,记得我。”

    姽婳轻拍她的背部,似是一种无声的承诺。

    在这个浮华世界,红尘永远喧嚣,俗务永远不绝,却总有一种东西能够沉淀下来,值得去坚持和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