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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东方有国曰金乌

    句芒用仙气结了一个结界,然而那些雾气依然会钻进来。云萝又惊又疑:“这是因为混沌迷阵?”

    “是的,这些雾气没有毒,但是总能够穿破结界。”句芒回想了一下,“我倒是在天宫的古书上读到过混沌迷阵的记载。”

    “有没有破解的方法?”姽婳连忙问。句芒摇了摇头说:“混沌迷阵是比八卦迷阵还要凶险的一种阵法。传说鸿蒙之初,世界就是一个无天无地的物体,是盘古用斧头将鸿蒙劈开,才形成了天地万物,有了时间空间。这混沌迷阵就是将一切事物都变成一团混沌的阵法。”

    云萝听着句芒在旁边絮絮地说来,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的声音也渐渐飘远。身子往后一倒,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怎么了?

    句芒抱住她,清俊的眉头蹙成了一个川字:“云萝,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云萝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好不容易才能集中精力:“我就是感觉到晕……姽婳……”

    旁边的姽婳已经悄无声息。云萝心中暗叫不好,伸手去摸,只摸到她冰凉的发丝。一个没注意,她不知何时竟然昏睡过去,静静地躺在地上,绯色纱衣铺在身下,更衬得脸色煞白。

    “姽婳,你……你怎么了?”云萝摇晃着她的肩膀,她却紧闭着眼睛,不言不语。

    句芒伸出两指,指尖有银色光团凝聚,那是青龙的仙力。然后,他将指头按在姽婳的额心,说:“混沌迷阵会让任何人变成混沌,就像混沌兽一般……姽婳是凡人,经不住这样的阵法,我先用仙力护住她。”

    什么?

    云萝想起混沌兽没有五官的那张脸,不寒而栗。“变成那样不知好歹善恶,不知光明黑暗的混沌兽?太可怕了!”

    句芒眸光微敛:“这个阵法凶恶就凶恶在此,不过云萝,我一定会保你周全。”

    云萝重重地点头,攥住了他的衣衫。然而一阵倦意袭来,上下眼皮很快就打起架来,眼前的情景也模糊不堪。这是要变成混沌兽的迹象吗?

    混沌兽没有分辨万物的能力,也体会不到天上人间的酸甜苦辣。它将永远浑浑噩噩地活着,感受不到责任的沉重,也体会不到命运的捉弄,更不会有分别的悲苦。

    云萝在脑中想着这个念头,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犹如睡在白而软的云端上,什么忧愁苦虑都离她而去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极乐世界?

    正恍惚着,却有一人猛地摇晃她的肩膀:“云萝!云萝!”

    她这才回神,只见句芒正满脸焦急地看着她:“不要被混沌迷阵迷惑了!它在攻击你的意志!”

    云萝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原来方才的想法,都是混沌迷阵灌输给她的!

    一咬牙,她抽出凤剑,狠狠落在手心上。剧痛传来,才让她脑中的那团昏昏沉沉的云翳散去了许多,随之而来的是让人心安的清明之感。

    血一滴滴地从掌心中滑落。云萝忍着痛,对句芒说:“你别管我,要保住姽婳!”

    他眼中伤痛愈浓,突然沉声说:“云萝,你还能使出多少仙力?”

    “只要能从这迷阵出去,用上十成也行。”

    句芒点了点头,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身在破混沌迷阵是不容易破解的,但是外部的地仙却可以将迷阵破解掉!看来只有召唤地仙来帮忙了。”

    她心中一喜,忙问:“那我要怎么做?”

    他低头去看姽婳,将手收回:“就趁现在,我们合力用仙幡召唤出距离这里最近的地仙,请他们帮忙!你要记得将玄图收好。”

    云萝将玄图放进锁盒,仔细栓在自己腰间,然后盘腿而坐,看句芒从腰中拿出一张幡旗,上面金线绣着许多古老神秘的陌生文字,表面上散发着一层淡淡仙气。

    “云萝,集中意念,我们一起用仙幡召唤地仙,明白了吗?”

    她点头。

    雾气浓稠如白浆,遮天蔽日,周围除了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到。画舫犹如行在一片白色沙漠之中,只有船头挂着的绿纱还在摇晃,似是唯一一点慰藉人心的绿洲。

    要走出这片白色沙漠,只有借助仙幡这一个办法。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云萝凝神聚气,气沉丹田,开始努力将仙力都集中在手掌之上,然后将仙力推入仙幡。句芒也是如此,两股仙力,一青一白,凝在一起在仙幡文字上迅速游走。

    撇横竖弯折勾点,仙力很快就注满了整幅仙幡。接着那些文字渐渐有了虚影,影子升上半空,嗖的一声不见了。

    句芒神色这才松了一些:“云萝,总算是成功了。”

    那一瞬间,虚脱感又铺天盖地地袭来。云萝知道是因为仙力流失,她又受到了混沌迷阵的影响。句芒适时一把扶住她,然后将仙力从他的指尖源源不断地注入她的体内。青龙的仙力十分强大,注入体内之后,云萝只觉四肢筋脉无比舒坦,无一处不妥帖。

    她挣扎起来:“不行,你如果失去太多仙力,会……”他用眼神制止住她不要再说,只低声说:“我自有分寸。”

    云萝脸上一烫,有些不自在。这世上能将暧昧的话说得光明正大的,句芒应当是个中翘楚。

    她一时不知如何去应,只得胡乱回了一句:“你的就是我的,那我的呢?”

    他嘴角抽了一抽:“你的还是你的,我不拿不抢,行了吗?”

    云萝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真好。”

    句芒白了她一眼。

    这样的青龙句芒,收敛了那股冷锐之气,有几分可爱,又有几分骄傲,让人忍不住去逗一逗。她呵呵一笑,问:“句芒,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真的是把我当做骊姬了?”

    这么多天,他一次没有提起骊姬,云萝也不点破,因为骊姬的事情已经变成了她心中的一根刺,拔不掉也剜不得。

    扪心自问,她不想做骊姬的影子,她想让句芒真真正正地意识到,她是仙厨云萝,是误打误撞成了他的二徒弟的女仙。可是句芒会分得清她和骊姬吗?

    句芒转过目光,没有回答。

    云萝倾过身体,迎上他的目光:“句芒,别回避我,我要听你亲口说实话。”

    他的目光那样清澈,如秋日郎空般没有一丝阴影。她心中定了定,句芒没有过分回避这个问题,也就是说,他现在告诉她的答案,是最真实不过的。

    终于,他开了口:“我并没有将你当做骊姬,我明白骊姬已死,并且无法转世。”

    云萝心中一喜,忍不住露出笑容。

    可是他下一句话却让她心头一沉:“可你和她实在是太像了……云萝,每次看到你,我都觉得我像看到了骊姬。所以我每次对你好一分,对骊姬的愧疚就少一分。”

    她怔住。

    为了她,他不惜与五万天兵为敌,不惜让银河倒流,不惜下界历险……原来还是因为骊姬?

    云萝霍地站了起来,声音都在微微颤抖:“你不是说,能够分得清我和骊姬吗?你为什么……”

    为什么不骗她?

    只要骗骗她,说这世上没有什么天龙海龙的误会,没有和骊姬的缱绻往事,没有对她的怀念,只一心一意为她……那该有多好。

    她更先遇到他,在他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从此之后他遇到的人,就再无法和她相比。

    “我不要做别人的附庸,句芒你明白吗?”云萝向他凄声说,“我是云萝,你对我好,我会感激你!是云萝在感激你,不是骊姬在感激你,你还是不明白!”

    句芒的眼中翻涌起无边的痛楚。他抱住头,声音低沉:“云萝,求你了……别说……”

    “我要说!你不能再陷入往日的回忆中……”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打断了她的话:“云萝,我欠骊姬的,永远都还不了——就算明白这个事实,对我而言又有什么用呢?”

    是了,他最好认为她就是骊姬,对她好就是在为自己赎罪,这样就皆大欢喜。

    可是她的心呢?又该如何安放?

    心头痛楚,云萝勉力一笑:“是吗?那你就当我是骊姬吧,忘了我是云萝。”

    他怔怔地看她,想说什么又极力忍住,眸色中一片哀伤。

    姽婳依然沉睡不醒。云萝不想再多说,就走过去将她的头搁在膝头,轻轻地抚摸她的秀发。

    时光仿佛胶着了一般,不再前行也不再流动,剩下的只有一把毫无生机的死灰,蒙在这天地之间,化作更浓稠的雾气。

    姽婳的呼吸十分均匀平稳,云萝却感到一股深深的绝望。

    前路迷茫,心路也凄凉,相对却无言,这就是所谓的咫尺天涯吧。

    正默默无言时,她突然发现眼前的浓雾有了一丝变化。

    原本是浓稠得看不见任何景色的白雾,突然开始荡漾了起来,似是水波流动。在这寥廓冷落的天地之间,有一束火光遥遥燃起,正往这边移来。她霍然一惊:“那是什么?”

    句芒看了一眼:“应该是金乌族人来救我们了。”

    只见那火光起初还是一团,后来分成了许多簇火苗,在大雾中熊熊燃烧。雾霭渐渐变得轻薄,最后稀薄成了淡烟流水,再也掩不住四周的山水景色。

    云萝向四周一望,不由得吃惊。好一派山明水秀的江南!

    杜鹃山原本所在地方已经被夷为平地,旁边的山脊连绵不绝,白色烟岚如轻萝缦带般缠绕在山腰。上方是碧空如洗的苍穹,好似一只巨大的琉璃碗扣在大地之上,上面镶缀着几抹淡粉色微云。云影卷舒自如,和山影一起倒映在湖中。

    他们做乘坐的这艘画舫,原来并非浮在水雾中,而是在湖面之上。湖水澄明透亮,飘着点点浮萍,偶尔有调皮的鱼儿跃出水面,溅起涟漪一圈圈地泛开。

    云萝挥散最后一缕霜丝般的雾气,只见那些火光十分迅疾地向这边飞驶而来。句芒向她这边靠近了一些,出声提醒她说:“那是金乌族人。”

    金乌?

    方才心情沉重,云萝竟然现在才注意到,金乌不是在天宫吗?怎么在人间也有金乌?

    “天宫的金乌是怎么回事?和这些金乌族人是一样的吗?”她忍不住问句芒。

    句芒盯着那些火光,回答说:“不,不一样!金乌其实就是太阳。传说盘古开天辟地之后,天上有十个太阳,烤得大地炎热无比。猎人后羿有一手好箭术,就将九个太阳射了下来。那九个太阳落在人间,化为九簇圣火。有凡人聚集那片土地修炼,就化为地仙,成了金乌族人。”

    云萝恍然大悟。原来这金乌族人依然是从凡人修炼而来,只是善于使用与火有关的咒术。

    说话间,云萝忽觉怀中的姽婳动了一动,忙低头看去。只见她鸦翅般的睫毛抖了一抖,然后睁开眼睛,迷茫地看着四周。

    “姽婳,你醒了?”

    她茫然地望着四周,问她:“云萝,这是在哪里?”

    “我们还在杜鹃山附近……那是金乌族人。”云萝看着那些火团包围了画舫,镇定地向姽婳解释。

    嗖然几声,火团化为人形落在船头,那是三名身形颀长,姿容美丽的女子。她们的额头上都有火形印记,穿着用红色羽毛织成的衣裙,裙尾一直拖曳到脚踝。若有走动,带着银铃的白皙细弱的脚踝就从裙幅边上露了出来。

    她们向句芒一拱手,朗声说:“青龙大人,受仙幡使命,特来相助!”

    句芒回礼:“多谢金乌人,今日的大恩大德,青龙日后必会想报!”

    为首的那名女子大约只有十五六岁,生得明眸皓齿。她水晶晶的眼睛看了一眼句芒,突然笑着问:“我们国主不需要青龙大人报答,只是素闻大人威名,仰慕已久,想请大人去一趟金乌国,好让我们国主尽一尽地主之谊。”

    “这……”句芒有些为难,云萝顿时心领神会。眼下还要去寻找阴神,怎么可以去金乌国逗留呢?

    云萝上前几步,对那女子说:“姑娘,我名叫云萝,她名叫姽婳,我们和句芒大人都是同行。实不相瞒,这次出行是因为有要事要办。不如等我们办完事情再去拜访金乌国主,你看这样如何?”

    女子笑吟吟地说:“你们叫我燕辞就行了!既然你们有要事要办,那我如实回禀了国主。只是句芒大人要说到做到,别让我们国主空等一场。”

    句芒淡笑,乌色瞳仁中漾起几分暖意:“绝不食言。”

    “那好,我们就此告别。”燕辞说完,侧脸对身后两名女子说,“我们走。”然后就打算凌空飞起。

    然而就在这时,云萝突然觉得腰间一热,身子竟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向前拖了几步,忙稳住身形。低头一看,腰间的锁盒竟然变成了红色,直直地向燕辞的方向飞去。只是因为被栓在腰上,所以才将她扯得一个趔趄。

    这是怎么回事?

    云萝想将锁盒收回,可是它仿佛生了眼睛,直直地向燕辞的方向飞去。燕辞也发现了异样,回头盯着那锁盒,好奇地问:“云萝姑娘,这盒子里是什么?”

    云萝犹豫了一下,才回答:“是玄图。”

    “玄图是玄器,我们阳神一派都用不上……你们要玄图做什么?”

    句芒抢先一步说:“我们是想用玄图去深海里寻找阴神。”

    燕辞一副了然的样子,忽然像记起了什么,急声说:“你们不能去深海!”

    “为什么?”

    她急急地说:“深海极为阴寒,变幻莫测,我们是阳神,受不了那股阴寒之气的!你要去深海,除非带上我们金乌国的圣火。圣火遇水不灭,可保你们一路畅通。”

    姽婳突然出声问她:“云萝,你说锁盒出现异样,是不是里面的玄图有指示?”

    云萝觉得姽婳说得有几分道理。因为玄图知道要去深海必须取得圣火,所以才会飞向燕辞,暗示他们要去金乌国。

    句芒说:“将锁盒打开吧。”

    云萝点头,念动咒语将锁盒打开。只见锁盒里的玄图慢慢浮起,最后在她面前铺展而开。图上升起一团幽蓝的光球,溢出一缕青烟。那烟丝在空中盘旋了几圈,终于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玄图,生怕错过了什么。句芒疑惑地问:“你就是玄图巫女?”

    人影开口说话了,是冷冷的女声:“不错,我是玄图巫女。”

    “你能带我们去深海寻找阴神吗?”

    人影回答:“可以,但是尔等要去深海,须得用圣火取暖。因为那里冰冷刺骨,恐怕你们还未行到三分之一,就已经结成了冰块。”

    燕辞一喜,开始游说他们:“句芒大人,你也听到了,要去寻找阴神必须先要取得圣火。不如就随我们前去金乌国好了。”

    眼下也只有如此了。

    句芒说:“好,那就即刻出发吧。”话音落地,那人影就慢慢缩回到图面上,接着玄图卷了起来,稳稳地落进锁盒里。

    云驾一日可行八万里,所以没有费吹灰之力,他们就来到了金乌国。

    和之前想象的不同,金乌国并非一个火光冲天的国度,而是和江南景致并无二样。这里位于东方一隅,因为四面环山,易守难攻,倒也算是一个世外桃源。

    燕辞率先落地,回头道:“到了。”

    云萝仔细打量了一下周围,这才发现和半空中观察到的很不相同。可以看出金乌国不久前刚落过一场雨,空气中带着潮湿氤氲,地上红素落花比比皆是,街旁新绿色垂柳随风摇曳,撩人春思。这番景致依然是人间景致,甚至紫陌上开着不少人间店铺,只是路上的行人都穿着漂亮的羽衣,皆是女子。

    “这里没有男子吗?”云萝忍不住问。

    燕辞回答:“金乌坠在这里,所带来的阳气极重,只有女子的阴元才能与之抗衡,从而达到阴阳调和。金乌国并非没有男子,只是极少……说起来,男子并不适合修炼金乌教,所以本国也就是女子众多。”

    云萝琢磨了一下“修炼金乌教”,顿时恍然大悟。原来金乌国也是一处修仙的仙地。

    凡人想要修炼成仙,就要以各种方法修炼咒术和仙术。这些凡人修炼金乌教小有成就,就能修炼成半人半鸟的身体。

    句芒眺望了一眼远处,往南方一指:“那里就是你们国主的宫殿?”

    都城依山而建,不远处的山腰上,一座高雅富丽的火红宫殿若隐若现。山上郁郁苍苍,垂挂着数道白绮般的瀑布,所以更显得那座宫殿十分灼目。

    燕辞的声音中充满着崇敬:“不错,国主听闻你们大驾光临,早就备下了宴席。”

    等到他们上了山,才发觉景色更加绝美。山景幽深,路却很好行走,经常柳暗花明又一村,刚才还是羊肠小道,一转弯就能看到山势平缓,蓄起一池碧水,生着亭亭的荷花,正在迎风摇摆。

    燕辞顿了顿脚步,回头看她:“云萝姑娘是女仙,不知在天宫任的什么仙职?”

    云萝不好意思地回答:“我在天宫担任仙厨一职,让你见笑了。”

    燕辞抿唇一笑:“哪里会见笑,只怕我们金乌宫里的宴饮不合姑娘口味呢。”

    她这般客气,让云萝莫名就生出几分亲切来。想来到人间这么久,燕辞算是第一个和她温言软语,相谈甚欢的人。

    这样一路絮絮地说着,不知不觉就到了金乌宫殿门前。只见一条巨大的石桥在悬崖峭壁之间架起,上面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站着守卫。从这个角度望去,金乌宫架在山峦叠嶂之间,更显得威武奇伟。

    悬崖上挂着数道瀑布,走在石桥之上,水雾扑在裸露的肌肤上,凉润一片。

    金乌宫殿的露台高高在上,台阶两旁的栏杆上,雕刻着有着身形颀长的瑞兽。云萝和句芒、姽婳一路拾级而上,看到露台的四角站着刻满古老图腾的石柱,一名盛装女子在众宫女的拥立下,正望着他们露出笑靥。

    不消说,这般尊贵无双,必定是金乌国主无疑了。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那金乌国主穿着火红的羽衣,衣上镶金缀玉,正衬出她姿容美丽,清贵无双。

    见云萝走来,那国主轻移款步,盈盈走来:“素闻句芒大人,云萝大人仙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句芒回答:“国主有礼了。”

    她弯唇浅笑,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妩媚:“句芒大人何必客气,唤我飞琼就可以了。”

    句芒面上微微诧异,云萝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姽婳扯了扯她的袖子,在她耳边低语:“云萝,我怎么觉得这个飞琼国主对句芒大人有意思?”

    “别乱猜。”虽然嘴上这样说,云萝心里却一点底气都没有。

    句芒显然不想多留,开门见山地说:“有一件事还请国主帮忙,我等要去深海,须得取圣火护体,还请国主赐予圣火。”

    “宫殿里的宴席还没开始呢。”飞琼有些失望,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句芒大人,您是英雄,气度不凡,克制阴神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何必急于一时呢?”说着,她一双美目看向云萝:“仙厨大人,您说是不是呀?”

    她之前毕竟命令燕辞救出他们,云萝面上也不好推辞太多,只好应着:“这倒是。”

    金乌宫中的宴会果然精彩绝伦,席上珍馐佳肴十分可口,大殿中央的歌女们表演着飞天舞,一时间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燕辞也在舞女之列,她身穿一身雪白羽衣从天而降,腰若束素,鸦鬓上簪着一只明珠步摇,一出场就惊艳四座。

    殿中舞女盘旋而舞,只有燕辞凌空舞着,身姿曼妙。舞女向上挥水袖时,燕辞就好像行走在一片绯色云朵之上,整个场景精妙至极。

    姽婳看呆了,悄悄对她说:“云萝,她舞得可真美。”

    云萝也打心眼里赞叹。

    一舞终了,句芒率先鼓掌:“飞琼国主,你宫里真是人才辈出。”

    飞琼娇羞不已:“句芒大人过奖了,燕辞能以一舞取悦大人,那是燕辞的荣幸。”

    云萝观察了一路,觉得燕辞人美心善,当下便对飞琼说:“国主,我实在喜欢燕辞得紧,可否让她与我们共几而食?”

    飞琼答应了。

    燕辞欣喜不已,坐在她身旁说:“谢仙厨大人。”

    云萝将一叠点心放到她面前,温声问:“燕辞,穿上这羽衣就会飞天?”

    从踏上金乌国土的那一刻起,她就发现,金乌族人只有一部分会飞天,一部分和凡人一样,身后的翅膀只是一种摆设。

    “仙厨大人,那是因为金乌教本来就是修炼飞天的啊。”

    殿中教坊开始奏乐,飞琼正和句芒叙话,此时正是打探消息的好机会。云萝连忙追问:“飞天?”

    燕辞脸上一派天真无邪:“是的,你看,我们人人身穿羽衣,就是因为我们要修炼金乌教。我的修为算是比较高的了,所以可以在空中自由飞舞,等修为再高一些的时候,就可以涅槃重为凤了!”

    云萝大吃一惊。姽婳失声问:“凤凰?!”

    燕辞得意洋洋:“不错,就是凤凰!上古的时候,九个金乌被后羿从天上射下来,落在这片土地上,就形成了九簇圣火。只要修炼成了金乌教,跃入圣火,就可以涅槃为凤凰了。”

    云萝不无担忧地问:“可是修成金乌教,也未必就一定能够成为凤凰。万一你失败了,岂不是要灰飞烟灭了?”

    “这个我知道,可是不试试,我就永远成不了凤凰啦!”燕辞兴致勃勃地问她,“仙厨大人,天宫是不是有一位朱雀大人?”

    云萝答:“是的,朱雀大人是南方神兽,也就是凤凰中的翘楚,她与句芒大人平起平坐,神艺非凡。”

    燕辞不无崇敬地说:“我此生的愿望,就是能够成为凤凰,这样就能位列仙班,成为朱雀大人座下的神鸟了!”

    “可你为什么要修仙呢?”

    燕辞凝眸想了想,说:“修仙需要理由吗?”

    一瞬间,云萝又回想起句芒曾经问她,你为何要修仙?

    世人多向往神仙生活,却不知道漫漫岁月也有寂寞无奈的时刻。

    云萝也不好打破燕辞的幻想,只端起一杯清酒,鼓励她说:“那燕辞,我就敬你一杯,祝你早日成为凤凰。”

    燕辞端起面前的清酒:“多谢仙厨大人!说不定你很快就能在天宫看到我了。”

    云萝澹然而笑。

    正说着,殿外突起喧闹之声。飞琼眉头一紧,扬声问:“殿外何事喧哗?难道不知道我正在宴饮贵客吗?”

    一名女将飞步进来,禀道:“国主!鸦族人在外面闹事,要国主尽快举行祭天仪式!”

    飞琼冷冷地说:“金乌国举不举行祭天仪式,是低贱的鸦族人说了算的吗?给我赶他们出去!”

    “是!”

    眼看女将领命离去,飞琼却喊住她:“等一等,我改主意了,他们既然要祭天,那就祭天好了。”等到女将离去,她才转移目光,对句芒说:“句芒大人不是要求圣火么?祭天仪式若是举行了,我就能取一簇圣焱真火给你。”

    句芒笑了一下:“那就先谢过飞琼国主,只是为何非要等到祭天仪式呢?”

    “只有在祭天仪式的时候,九簇圣火聚在一处,火焰最高之处才能出现圣焱真火。只是……”她顿了一顿,“我恐怕云萝仙子和姽婳姑娘不太喜欢祭天那种场景。”

    “国主何出此言?”姽婳挑了挑眉,“我和云萝也算是阅尽名山大川,不致于连一个祭天都看不习惯。”

    飞琼呵呵笑了两声,问:“姽婳姑娘莫要怪罪,这祭天仪式实在是可怕至极。”

    姽婳幽幽地说:“国主,你大概不知道我在成为凡人之前,就是梦貘族的祭司吧?祭天仪式对于我来说,就跟吃饭一样平常。”

    飞琼面色一僵,明显语塞。

    云萝偷偷地对姽婳说:“你何必和她闹不痛快。”

    姽婳扫了她一眼:“你就是好脾气。我可看不惯她围着句芒转的样子……这祭天仪式,她想着法地不让我们参加,我偏不让她如愿。”

    句芒坐在一旁,也不出声,只拈着酒杯慢慢地喝酒。他目光清淡,谪仙出尘的气度,似乎这一切纷争都不关他的事情。飞琼被姽婳顶了两句,又不好当众发作,一双黑葡萄的眼波只望着句芒,却不想他根本就无意解围,也只好尴尬地不出声了。

    好在燕辞适时地劝解着说:“姽婳姑娘,你误会我们国主了。”

    姽婳捋起额边一缕碎发,悠然问:“我怎么就误会了?”

    “国主不让两位女仙参加祭天仪式,并非是看不起两位的修为,而是这祭天仪式上有鸦族人投火涅槃。”

    云萝微惊:“投火涅槃?你不是说,只有修为很高的金乌族人才能够变为凤凰吗?”

    燕辞娓娓道来:“话是不错,但只要有修为都是有机会化为凤凰的,鸦族人也不例外。因为鸦族人身份低贱,修不了金乌教,他们要是能够有一人化为凤凰,那全族人就可以摆脱贱奴的身份,所以他们才如此渴望祭天仪式。云萝仙子,姽婳姑娘,这祭天仪式其实就是许多鸦族人自愿跳入圣火,其场面必然惨烈无比。国主之所以不让你们参加,就是怕你们见不得这个。知道的呢,会说我们有甘愿涅槃的精神。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草菅人命呢!”

    云萝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只好问:“修为很高的金乌族都不一定化为凤凰,那鸦族人岂不是更没有把握?”

    飞琼接过话头:“鸦族人低贱,哪怕希望渺茫,也想试一试。毕竟天缘这东西,谁也把握不准。”

    可惜这一试,赔上的就是自己的性命。鸦族人之所以这样前仆后继地去投火,也许是想要改变自己低贱的低位吧。

    从大殿中出来的时候,云萝看到有一排乌泱泱的人群站在殿阶旁边,个个垂眉低首。那都是一些男人,生得倒是俊美,只是两臂都是乌黑的羽毛。相比较而言,金乌族人大多数都是女人,肌肤欺霜赛雪,身上的羽裙也多为鲜艳的颜色。金乌族和鸦族人孰高贵孰低贱,真是一目了然。

    姽婳和云萝耳语:“那就是鸦族人吧?”

    云萝点头:“鸦族羽黑,性冲动,看来就是他们了。为了改变自己的低位,宁愿赔上自己的性命,我倒是有些敬佩他们了。”

    “他们一直被金乌族奴役,所以很看重这个吧。”姽婳拧起好看的眉毛,“虽然我看不惯这么多鸦族人去死,但是这是金乌国的风俗,也只有入乡随俗了。”

    雨后初晴的天空格外干净明澈,云丝漫卷,托起几缕蔷薇色的夕阳。飞琼抬头望了望天色,笑着对他们说:“几位贵客,我看今日天色不早了,你们就在这宫里早些休息吧。我已经安排了一些上房,希望你们住着还舒心。”

    她这样客气,云萝也不好礼节不周,当下便笑着回答:“国主热情好客,安排得哪里有不妥帖的地方?”

    飞琼扶着燕辞的手背,一边步下台阶,一边朗朗应道:“那我就放心了,缺什么少什么,只管跟宫里的人说。”

    飞琼不愧是一国之主,即便在对她笑着,那笑意里也透着不可攀附的威仪。金簪步摇光芒璀璨,腰中环佩叮咚作响,好一个权势加身的美人。

    只是云萝注意到,飞琼看着句芒的眼神,总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同。

    这世上,只有女人看男人的眼神才会那么细腻,全失了高高在上的态度,只剩下妥协和温柔。

    姽婳说得不错,飞琼对句芒的态度是不太一样。

    也不知哪里来的怒气,云萝快走几步,和句芒拉开距离。燕辞连忙跟上她,温声说:“云萝仙子,国主准备的房间在这边。”

    云萝回头对句芒说:“大人,云萝累了,先回房歇息。”说完,她拉着姽婳的手,打算走进宫房。谁知句芒突然出声唤她:“等一下,云萝!”

    这一声透着急切恳求,让她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云萝头皮一紧,暗道不好,回头果然看到飞琼疑惑地看这她,又看看句芒。

    他扫了旁边的灌木丛一眼,语气暧昧:“借一步说话。”然后对飞琼说:“飞琼国主,抱歉,我有几句话得交代云萝。”

    云萝彻底愣了。

    不止是她,飞琼也楞了。

    燕辞更是露骨,笑得十分暧昧,说不定打心眼里就将她和句芒认作是一对儿了。

    云萝真想直截了当地说一句,她和句芒是纯洁的师徒关系。只怕这句话说出来,更是让人误解。

    万般无奈中,云萝随着他往灌木丛这边走了几步,咬牙切齿地问:“你到底要说什么?用秘术不能说?”

    他将手掌拳起,放在唇边嘿嘿一笑,竟有几分狡黠。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句芒,一时间有些怔愣。

    句芒低声说:“我是故意让飞琼误会的。”

    “为什么?”她有些怒了。

    他哼笑一声,道:“你这么聪明,竟看不出来?惹上情债还不起,总是一件麻烦事。”

    云萝张口结舌,顿了一顿才说:“你英雄盖世,自然有美人仰慕你,我早就看出来了。”他忙牵住她的手,喃喃地说:“云萝,别这样。”

    十指温暖,直透入心间。

    云萝想,她是喜欢句芒的。扪心自问,对于句芒对骊姬不肯忘怀这件事,她十分介意。当然,眼下这个飞琼国主仰慕句芒,她更加介意。

    她抬了抬眼皮:“那你要我怎样?”

    他摇了摇她的手,三分央求七分无奈:“晚上戌时去西棠苑找我,切记。”

    “不去。”

    “行,我去找你便是。”

    “好好好,我答应你。”云萝哪里抵得住他的无赖。

    飞琼领着一群宫女在原地等候,见她和句芒一起回来,那眼神再也掩饰不住浓浓的妒意。云萝只装作看不见,若无其事地对飞琼说:“国主,我和姽婳就先进房休息了。”

    她答:“我觉得你们也该乏了,就早些休息吧。我还要陪句芒大人参观一下金乌宫,等你们休息好了再来游览宫室美景也不迟。”

    燕辞将云萝领进房间,交待了一些事项之后,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燕辞,西棠苑在哪里?”

    她脸一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云萝和姽婳对视一眼,问:“有什么好笑的?”

    “仙子莫要见怪,我只是有几句体己话想说给仙子听。”燕辞一派小儿女忸怩作态,不好意思地问她,“仙子,西棠苑就在国主寝宫旁边,看来国主对句芒大人真是用心良苦。”

    寝宫!

    云萝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冷汗。这个飞琼国主,司马昭之心人人皆知,她对句芒的心意也太明显了吧?

    “你们国主的的确是一片真心,只是她是地仙,句芒大人是天神。按照天条律例,仙凡不可结合。”姽婳斜了她一眼,故意问她,“云萝,你说是吧?”

    云萝微微点头。

    燕辞愕然,旋即忙摆手解释说:“你们误会了,国主并非要违拗天条,而是……云萝仙子,我之前告诉过你,金乌族人是有可能变成凤凰的!”

    她恍然大悟。

    在整个金乌族人中,飞琼算是身份血统最尊贵的人,涅槃为凤的几率要比别人高出很多。如果她变为凤凰,那就不再是地仙,而是神鸟!

    朱雀大人座下的一只神鸟,配青龙句芒大人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原来飞琼存的竟然是这个心思。

    云萝将燕辞的手轻轻牵起,到底还是忍不住心中的那股酸味:“抱歉,是我多想了。你们国主可以舍身化凤,我们并无异议,只是要想和句芒大人缔结一段仙缘,还要问过他的意思。”

    燕辞乌黑的眼睛滴溜溜一转,巧笑倩兮:“仙子别说笑了,句芒大人喜欢的人是你呀。我想国主也看出来了,只是不甘心而已。”

    云萝心头狂跳,忙丢了她的手:“别胡说。”她笑嘻嘻地说:“仙子莫恼,燕辞心直口快,直言直语惯了。”

    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是她也看出燕辞这个姑娘心思单纯,没有坏心眼。定了定心神,她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用平稳的声音问:“燕辞,可否告诉我西棠苑的路?”

    燕辞一口答应下来,将去西棠苑的路线细细绘在一张白纸上递给她。姽婳有些不放心:“燕辞,我们问西棠苑的事情,你可不要告诉你们国主。”

    “你们放心吧,我一定会守口如瓶。”燕辞十分干脆地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