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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昨日神明站立之处

    空旷的草地上,几个少年正在调整水火箭的模型。他们是以让人类重返昔日星辰为己任的理想主义者,一年一度的火箭大赛就是他们的舞台。

    “三、二、一,准备,发射!”只听见一声哨响,流星一样的柱形筒状物便忽的窜到了空中,身后拖着长长的水雾。在其窜到半空的时候,我看清了它的影象——几个拼凑在一起的纸筒和铁片,再加上塑料板粘合而成的尾翼和玻璃发动机。这滑稽的物体在半空打了几个回旋舞,随后便如被一枪打死的鸟儿一般径直扎入地面。

    “312米,新记录。”发射的众人里面冒出了一个少年的喊声,接着就是整齐划一的欢呼。“万岁!”他们这些半大的小伙举起双臂,为自己一小点微不足道的成就欢呼雀跃,仿佛他们的火箭再高一点,就可以像千年以前的先辈一样夺回自己的星辰。

    “干得不错。”我走过去对着宏说,“今年超过去年的成绩一定没有问题。”

    “过奖了。”宏挠挠头,“我们第一步的目标是将人类制造的飞行器送上平流层,就像过去的飞机一样。目前来看,现在这个目标还很遥远。”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人类需要的也许就是踏出那一小步的勇气。”

    宏和我寒暄了一会后,就蹲下来修理在地面上的发射架,为下一次的发射做好准备。我走向草地旁的树丛,在仲夏的阳光下,树丛的叶隙投下点点的光斑。在上午的发射试验过后,火箭协会就需要为他们的作品进行第一次的展览。

    “曦,火箭协会这次的表现怎么样?”在树阴下靠着树干喝着饮料的牧野对我问道。作为DCSE的一员,星落祭前后的时间是他们难得的休息时光。今天是周末,澹台汐特意准备了野餐,顺便和我们一起观看星落祭的准备活动。樱纱坐在她的身边,利用粒子网络处理着些什么东西。

    “还行,和前几次相比,至少他们摸到了三百米的大关。作为单纯依靠反冲力推进的机械来说,这已经是极限了。”我坐下来吃了一口点心,“要想升上更高的高度,他们需要热推进器,但是你知道的,化学燃料早在一千年前就成为历史了。”

    “按照宏的说法,他们利用以前实验室留下的资源制造了一个和化学推进器类似的推进器。这次的发射试验只是他们对推进器结构的测试。当然他们制作的飞行器效果和过去时代相比如何,就要看星落祭的表现了。”

    乒乓球台大小的野餐毯子上放着几盒点心。澹台汐在做点心的时候显然有点做多了。“小望,吃吗?”我拿起一盒点心,递向灌木丛角落里正在玩游戏的女孩。

    “不要,我早上吃饱了。”望的眼神仍然在紧紧盯着屏幕。屏幕上的情节是虹色黄昏第八幕的最终章,再往后的剧情,就是尚待开发的内容了。

    “大家在为星落祭做准备活动呢,望你不打算参与一下吗?”

    “不需要,我觉得现在就挺好的。”女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我的问题心不在焉。

    “比如说,作为外星人了解地球的文化什么的?”

    “不需要。”女孩重复了一遍,这次的口气稍稍重了一些,“星际特使的行动分为现实世界和赛博世界,在现实世界的过度介入会导致我们在赛博世界的攻势受到影响。”

    “你们不会真的要入侵地球吧?”我笑着戳了一下伊祁望的鼻子。

    “闭嘴。”女孩用力打了一下我伸出的手,“这是文化交流,我们星际文明的使命是拯救土著文明,请停止你对外星特使的亵渎。”

    我自知自讨没趣,便继续和牧野谈论和星落祭有关的更多细节,包括总部区一带的习俗和有关的艺术展览活动。作为DCSE的成员,牧野待在溟州居民区的日子很少,DCSE的成员更多时候是就近在任务点附近的废弃区当中休息。在发现我们没有注意到她之后,伊祁望偷偷伸出手拿起了我放在她脚边的点心。

    “我回来了!”澹台汐手上提着两个复古风的红色编织篮子,出现在了我们面前。今天的她依旧和过去一样充满活力。

    “别拿零食了吧,我们这边的点心已经吃不完了。”我抱怨道。

    “才不是零食呢,这是星落祭专用的荧光棒,在外星召唤仪式的时候声援用的。”梳着双马尾的女孩一边说,一边从袋子里面拿出几根荧光棒放在草地上。

    召唤外星人的仪式,是溟州从大失联初期就流传下来的节日习俗。在星落祭的午夜,整座城市会亮起梦一样的银色灯光,节日中相聚的人们,在零点钟声敲响的时候,会彼此手挽着手,围成一圈,将手中的荧光棒伸向天空,呼喊用古语写就的口号。

    这个习俗的具体起源难以考证。最主流的说法是,过去的人认为,单纯依靠人类本身,难以发展出现今如同奇迹一般的科技,只有依靠地外文明的援助,才使得墨丘利和大探索一类的现象能够逻辑自洽。这套理论的合理性,就像数学所依赖的公理体系一样自然,但又易碎。即使在地外文明本身的存在已经成为阴险和诡秘象征的今天,这一习俗也从未中断。

    “知道了。”我抓起两根金色的荧光棒,放在自己的面前。在我们的远处,巨大的风车仍然在缓慢的运转,就像我与宇文离相遇的那天一样,一切照旧。在和煦的阳光下,提着红色篮子的女孩在树荫下休憩。

    “澹台汐,梦泽今天会来吗?我听季连曦说他这几天好像挺忙的样子。”牧野问道。

    “也不是很忙,就是最近几天发生了几件大事......但是总体来说......”

    “C-01区崩溃了。”我说。面对DCSE的成员,我没有必要拐弯抹角。“我想最近你也已经听说了这件事。”

    “听说过。老实说,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樱纱喝了一口水,“这座昔日城市中心的管理系统,早在大失联前后就经历了一次严重的故障,在大失联以后的数十年里,它实际上已经失去了作为市民服务中心和城市运输枢纽的职能。让我们惊讶的,不是这个分区的崩溃,而是它直到现在才崩溃。”

    “在我看来,C-01作为溟州经济的主动脉,要想在完全接驳之前完全废弃,在做法上是困难的。就目前来说,这里的秩序没有出现混乱,对我们就是最好的结果。”

    我看了一眼面前的草地,在水火箭试验场的旁边,就是连成一排的漫画签售点,三五成群的学生在队伍中嬉笑着,仿佛城市中心的一切对他们来说从未发生过。

    “崩溃和废弃不同。‘崩溃’意味着狄瓦娜会全面停止当地的服务,甚至会阻止一切可能的支援进入当地。崩溃的分区没有燃料,没有水,也没有基本的医药,如果还有人生活在那里,你们就是在杀人。”

    樱纱看了看我,没有反驳的意思。牧野伸出手拦住了我,示意我稍安勿躁,随后他上前两步,似乎想和樱纱理论些什么。

    “那只是因为你们封锁了消息。”牧野一针见血地对樱纱说。对待梦泽一伙人在类似事情上的做派,牧野再熟悉不过。

    “你说的没错。”樱纱说,“但那又如何呢?你知道这里的情况,牧野。自从加拉塔的大楼爆炸以来,这里食物和能源的短缺情况就要比过去更加严重,最近几周,我们学校的一些区域甚至出现了限制电力供应的现象。现在关于外星人袭击的荒唐说法就像杂草一样在这里传播。这样的恐慌,对我们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你们隐瞒的,并不是子虚乌有的外星文明和袭击,你们隐瞒的,是自己的软弱。”

    “你指的是......”

    “全知全能的哲人王会屠戮自己的子民。”

    牧野说完,沉默了一阵子。

    对于牧野所说的“放弃”一词,我不能理解其中的含义,但更具体的来说,是“不敢”理解其中的含义。在溟州人的集体记忆中,狄瓦娜是全知全能的哲人王,以无私和绝对理性的姿态,主导最基本的衣食住行。人工智能自发展之初,就严格遵守半史前时代一位姓名不详的作家所确立的原则,以人类整体的福祉为最高目标。一旦出现意外和冲突,算法会优先保障人类的安全,确保人类整体......整体——

    “你的意思是我们人类比机器低贱吗?”

    我的脊背冒出一丝冷汗,我没有深入去想这个问题。

    “各位都在啊。”身穿白大褂的少年从远处走来,笑着对我们说,“附近广场上的星落祭展览活动就要开始了,听说这次展出的作品是最近几年最豪华的一次呢。”梦泽作出了一副轻松的神情,先前几天的焦虑,似乎从他的脸上烟消云散了。

    “梦泽!”我质问眼前的少年,“收起你那幅满不在乎的样子。对于前几天的事件,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

    “什么解释?”

    “明知故问。”我开始怀疑眼前的少年正在故意闪烁其词。”C-01区的崩溃,还有人员和财产的损失情况,作为抢险组的成员,我需要这个资料。”

    “溟州每一天都有成百上千的区域废弃。在大失联以后,这种现象就是家常便饭。你说的这件事情,不重要吧。”

    “请你注意你的言辞。C-01区是有居民居住的分区。”牧野严肃地说了一句。

    “我的意思是,这件事情是‘次要事项’。”梦泽瞥了牧野一眼,眼神中带着轻蔑,“两天以后相关的资料就会上传,注意你的工作,季连曦。”

    梦泽一语双关地提醒了我一句,然后便邀请众人一起去参加活动。在这个溟州一年一度的节庆面前,我也不想把气氛闹僵。

    仲夏的校园里,樱花正在开放。从我们所在的西区草坪向东走约50米,就是伊特鲁里亚的中心广场。在漫天的花海下,少男少女们在结伴行走,沐浴在四野里平静的蓝天下。在文明衰退的地球,他们是人类最后的火种。

    以学校正门的广场为中心,整个总部区分为大小不等的四个矩形结构,依照逆时针顺序呈斐波那契螺线形排列。最内层的结构,称作研究与安置单元,被称作伊特鲁里亚,加拉塔,纳尔波和比提尼亚的四个分区就在其中。当然,对这一结构更为通俗的称呼叫作学校,这是一个从半史前时代遗留下来的称谓,在过去,类似的机构通常与雇佣人力一类简单原始的生产有关。从螺线形结构的内层依次往外,分别是计划单元,控制单元和生产单元,如同神经元从中枢到末梢的关系一般,层层递进。城市的规划,也标示着狄瓦娜从分析数据,处理数据到执行任务的全过程,肉眼所看到的外在设计,不过是内在机械逻辑的延伸。

    从铺满粉色花瓣的大理石台阶拾级而上,就是椭圆形广场的边缘。标志总部区几何中心的地标,与通常的认知相比并不是很大,只有四个球场大小。四周稍显逼仄的布局常常使人想起教权时代简陋的石板教堂。幽浮宗教与对技术的崇拜,在大失联发生后的最初日子里在地球上犹如一股风暴,吸引着在大地上孤立无援,尘埃一般的追随者。在狄瓦娜停止运作的日子里,这些星辰的信徒们向地外超然存在表达崇敬的方式,就是在已经撤离为无人区的城市空地里,利用废弃建筑的材料搭建起木制或石制的简陋圣所。

    在椭圆形广场的长轴尽头左对处,是一幢约有六层高,用方砖砌成的钟楼,这是总部区最高的建筑,也是昔日的那场风暴在溟州这座城市的最后残留。在钟楼的右侧是一条横贯总部区的东西向道路,这条道路的宽度占据了椭圆短轴的一半。沥青与照明设施是全新的,与西区老旧的建筑显得格格不入。

    “季连曦,你们来了啊!”在我们踏上摩肩接踵的广场上的一刻,我就听到了端木遥在远处向我们打招呼的声音。

    “通往半人马座的列车就要出发了,希望你们能成为这两重新运行列车的第一批乘客哦。”

    “通往半人马的列车是......”

    “是我和小遥他们一起合作的一个项目啦。”澹台汐在我身后探出了脑袋,骄傲的介绍着,“利用大规模的神经植入涂装和附近停用的教学大楼,我们可以在人类的城市当中一比一还原比邻星殖民地的生活实景。这可是我们筹备了两年的大型企划呢。”

    “谢谢了。”我说,“我们还要去参观其他的展览,列车的发车仪式就先失陪了。”

    “没事。现在距离列车的启动还有两个小时,我也很愿意和你们一起参观其他的活动。”

    学校的大门前人声鼎沸,溟州的艺术家和工程师们都在这里试验他们最新的作品。古旧钟楼的表面上,被一群艺术家利用放射性成像技术刻下了“03”的字样,代表着星落祭距离现在还有三天。在钟楼和道路的两侧是并排排列的两行教学楼,如同一行行停靠在工厂车间,等待装卸货物的古董火车。正在使用的部分和废弃的部分交错混杂在其间。在星落祭的前夕,这些车厢的灯火正彻夜通明,就像他们千年之前,那些内心翻腾着苏生的使命感的同志。

    衰落的城市里,洋溢着未来主义的气息,这是人类对自身所遭受共同命运的绝望反抗。

    广场的四个角落安装着四个透明玻璃围栏的巨大电梯,在教学楼的楼顶往上还延伸了约有三分之二的高度。电梯顶部没有封顶,从楼顶往上的部分严重生锈,在顶端往下大约一米的位置还设计了小型飞船的接驳口,带有明显的烂尾工程痕迹。如果单论高度,这四座从教学楼的外墙上延伸出的电梯,比老旧的钟楼更有资格竞选总部区最高点的桂冠。从外观上判断,这四座电梯明显是大失联之后的产物,用途是为重建时期的溟州接受来自其他城邦的援助,但很显然,当时的人类对灾难后经济恢复的估计过于乐观。如今的太空电梯,在先前的基础上加装了连通各个教学楼的横向运输通道,便利的运输设计也使得这里成为了总部区的艺术集会中心。

    在电梯繁忙的起降工作中,我看到了宏和他的火箭团队。他们正在将组建飞行器模型的塑料外壳和自制推进器运送到旧教学楼后的起降场。在星落祭零点发射的那一刻之前,飞行器将在这片区域供大家参观,同时让其他专业人士评估各部件的参数和性能。

    “好久不见啊,或者说,一小时又三十六分不见了。”

    听到招呼声后,一位壮实的青年回过头,将问候声原封不动的还给了梦泽。这位青年与我们同龄,外观上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只是略微黑壮一些,性格上则和梦泽一样热情。“好久不见啊,大魔导士,有没有兴趣一起来参加我们D班的布景?”大魔导士是宏遇到梦泽之后对他的称呼,为什么起这样一个称呼,我也不知道,但魔导士这个称号,倒是与他赌徒的性格挺搭的。

    “乐意至极。”梦泽友好地拍了拍宏。我们跟着宏的脚步走上了电梯。

    从紫微纪元遗留下来的楼房内部布局,相比如今要开放许多。楼房内部与外部的间隔,往往只有几根象征性的柱子和玻璃制成的折射镜。在过去“模糊内部与外部空间”的设计理念指导下,先进的反重力技术确保了楼房内部的人员安全,同时在相邻楼层或房间之间提供了便捷的来回通道。午后炙热的阳光从玻璃窗的上半部分透过,在棱镜间折射出十色的光晕,柔和的光晕轻抚着走廊两侧的竖琴和铃兰花,使得我们仿佛置身天国。

    走廊与广场相对的另一侧是数个大小不等的临时展览室。光线在这里由明至暗过渡,构成的空间变得支离破碎,仿佛泰坦一族在地面上的投影。前卫的艺术家在其中展示有关宇宙和未来的意象,包括超新星,热寂和恒星死亡。

    我们在人群当中穿梭。宏一边走,一边指向一间房间的内部(其实“房间”这个词我犹豫了很久才写下来,因为他们的布景几乎超越了建筑空间的范畴),里面摆满了白色的螺旋楼梯和奇形怪状的几何体,快要把整个空间塞得满满当当,但是从外面看去,里面的星河与舰船的装饰又仿佛一览无余。以这些星河的背景装饰为参考系,一度塞满空间的几何体不过是广阔空间中的点缀,它们多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状态,宛如宇宙中无处不在的暗物质;而以这些几何体为参考系,广阔的星河又霎时间变成了涂抹在它们当中的阴影,这些物体凭借错落有致的阴影和位置分布,在有限的空间内构成了多幅经典的视错觉图。

    我在事后曾出于好奇走进里面,方才发现这些所谓的几何体其实是由三分的实物和七分的重叠虚景组成的,这些虚影不但会随着观看的角度而变化,而且还拥有真实的触感。这种投影的机制原理,与我们在次世界体验馆当中所体会到的影像有几分相似之处。

    对比最近几周前来总部区旅居的艺术团体,宏所在班级的表现无疑稍显稚嫩,尽管我们都惊异于他们教室当中的布景,不过出于时间的关系,梦泽还是代表我们婉言拒绝了他的要求。他也没有太在意这一点,继续和我们搭话。

    “不管怎样,大家老朋友见面,多聊聊吧。你这回带了不少的人来呢,怕不是你这个魔导士的学徒。”在房间门口,宏和其他几个参与布景的同班同学正在看着我们的到来。狭小的展览层人声鼎沸,而这不过是几天后星落祭相同情况的预演。

    “哪里哪里,只是普通的朋友罢了。”梦泽用手指向我,然后又依次指了其他的人。“这是端木遥,她是但丁学派那边的,还有端木遥旁边的那个是牧野。他们平时经常来我们宇宙研做客。”

    “是宇宙研的魔导学徒啊。”宏右手边的同组同学笑着说,“端木遥我去年见过,那时候我去看过你们的画展。姒牧野应该是DCSE那边的成员吧,在我们最开始设计飞船的时候,我们有和你们组织的人见过面,那时候你们在城郊拍摄的照片为我们提供了不少灵感。”

    牧野笑了笑。看样子他对这件事并不知情。

    “另外,听说在去年处理全城停电的时候,你们的组织立了大功。”

    “举手之劳罢了。”牧野平静道,“如果梦泽在我的位置上,我相信他也会那么做。”一旁的端木遥脸色有些羞红,看起来像是对过去的自己有些不自信。

    “对了,这位戴着猫耳帽子的是......”

    “是伊祁望啦。”我说,“今年春天来到这里的转校生,你们应该见过的。”望听到我们的对话后,便如惊蛰时节觅食的动物般的隐没在人群当中。

    “抱歉有些没印象了。”那人挠了挠头,“是那个平时经常喜欢谈论地外文明和做出奇怪手势的女孩吗?老实说感觉挺奇怪的。”

    “至少她称自己外星人是这点,的确有些奇怪。”

    “外星人?”

    “她自称自己是银河系当中星际会议的特使。”我在提到这点的时候不免有些尴尬,“说实在,这没什么重要。”

    “最近听说有外星人潜入到了我们的城市,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或者说她就是其中的一员。”

    “老实说,那和她没什么关系。比起相信没什么存在根据的外星人会渗透,我宁可相信明天陨石会撞到地球。这里新上来的布景有点多,我们帮你们处理一下吧,我相信伊祁望会过来帮忙的。”就像梦泽所说,这座城市现在正剑拔弩张,不打破现在的这份平静,哪怕仅仅是表象,对大家都是一个好的选择。

    我回头看向身后,那个在公共场合总是躲在我身后的娇小女孩,此刻并没有出现在我的身边。周围的气氛仿佛蒙上了一层冷气,展览层里喧闹的声音,也仿佛被收进了冷冻室。

    “抱歉,望应该不会走远的,那个……我马上去找她!”我面对这样的情况心里也有些慌乱,左顾右盼一阵子后便急忙去找寻望的踪迹。

    要找到望并不难。她虽然讨厌人多的地方,但也不敢走得太远,以至于和我们分离,她如果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当中,和被丢到汪洋大海中去没有任何区别。因此我可以断定望就在走廊上的某个地方躲着。在绕过了几个小弯以后,我果不其然地在一根消防栓上发现了她瑟缩的影子。

    “小望,该出来了。”

    “拒绝回复。在与地球土著群体接触之前,星际特使需要对跨文明接触的风险进行系统性评估。”望看着我,将身上的黑色风衣披得更紧了些,宛如一只受惊的小猫。

    “对土著文明的个体不辞而别,似乎不太好吧。”

    “这是紧急任务,我们需要将人类文明的社会结构录入我们的资料库。”伊祁望面无表情地说着。在说出“录入”这个词的时候,她好像想起了什么,连忙打开了手上的粒子网络。

    对于伊祁望这样的御宅来说,让她第一次接触星落祭潮水一般的人群,多少有点困难。从我们踏上椭圆形广场的那一刻开始,这个娇小的女孩就一直躲在我的身后。但在她空洞的眼神中,我发现了一种比单纯的害羞更为深刻的恐惧,那是一种猎物面对猎手时本能的逃避与丧失理性,一种天然的妄想症。

    我希望我做了一个错误的推断。

    “对土著星球的文明风俗进行考察,也是你们外交使节的任务吧。”

    “闭嘴,吵死了!”伊祁望转过头,似乎在跟我赌气。

    正当这时,我的耳边忽然传来了脚步的急促嗒嗒声。梦泽一行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当然还有望的面前。

    “季连曦,季连曦你原来在这里啊,我还害怕我和你们宇宙研的成员刚认识一场就要不辞而别。对了,伊祁望她没事吧。”

    “当然没事,我想她可能只是宅久了有些不适应......”

    “才没有呢!作为外星特使,我们需要在和地球土著的接触过程当中更新接触报告和拯救方案的!”望涨红了脸,拼命想向众人解释些什么。但众人似乎并不在意。

    “我们走吧。”宏与D班的其他人道别。“最后的收尾工作就有劳你们了,我们这边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他看了一眼浮空屏幕显示的信息后,转过来对我们说,“最后的部件应该快运到了,季连曦,姚梦泽,我希望你们能参观我们这一次的制作。我保证,这一次的方案一定会万无一失。”

    “没问题。希望你们这次的试验,能成为地球上航天业的复苏。”梦泽对宏的话语表示肯定。我也随声附和了一句。我们朝着乳白色半透明通道的另一端走去。

    被棱镜柱所分隔的窗外,夏日的樱花依然烂漫,粉色的花雨,正在集会的人群身前飘落。曾被古代人曾经称为反季节的现象,在我们这个时代显得稀松平常。紫微纪元前后的气候体系演化是一个复杂的课题,相关的研究往往需要用大部头的著作阐释。

    简要来说,如今的地球,根本不存在真正的自然,曾经被称作“自然”的地方,现在是绵延的无人工厂和纳米管道。春夏秋冬,风霜雪雨,我们现在能感受到的一切,都是城邦气候控制系统的作用。

    人类在被毁坏,被掩盖的过去之上,建立了一个用数据精妙控制的,美丽而易碎的乌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