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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好酒(密卷二)

    玄雍城里,人头攒动。

    前些日子本沿着正西线送秦皇口谕的火龙卫突然顺着驿道冲到城门跟前,角鳞马浑身冒火,哀鸣一声死在西城门门口,赫然是少有的二十万里加急。

    当日朝堂。

    编号正西七十八的火龙卫着一身黑袍,口吐鲜血被御前卫送到麒麟殿殿前。

    “大唐剑仙已从正西线入境。”

    说完这句话,火龙卫眼中精光迅速黯淡,随后于殿前晕死。

    御前卫迅速将其带出大殿,御医早已等候多时,迅速为其灌下一口秘药,随后两指并作搭脉诊治,为其按摩经络活血回气。

    黑玉帘后,身着玄色军衣的秦皇放下手中竹筒,抬头看向殿中。

    殿中右侧前排走出一人,身着墨虎将铠,腰佩三尺长剑。

    秦朝以武立国,以右为尊。但佩剑上朝的武将仍是屈指可数,除了左上将军王翦和中上将军蒙恬,也就只有战神白起和剑神赵合,以及尚空的右上将军之位共五人可以有此殊荣。

    而中上将军蒙恬北筑长城以抵匈奴,已经有十载未曾归京。左上将军王翦则是领兵十万去平定黑砂郡叛乱,才出京半月,自然也不能回归。至于战神白起,这把帝王手中最锋锐的镰刀,杀戮是一把利器,但却从不上朝,只待在军营中,只有秦皇征召时,才会背负镰刀,佝偻着身躯去前线让敌人闻风丧胆。

    所以眼前这位,自然就是最近炒的沸沸扬扬的对决主角。

    赵合上前一步,弯腰抱拳道:“恳请陛下允许臣出城赴约。”

    “准。”黑玉帘后传出一字,另自当日起,帝城玄雍取消宵禁十日。

    七日后。

    玄雍城外。

    官道两旁车马喧嚣,茶铺酒肆一时数不胜数,来来往往的秦人都背着剑器,卖大唐剑仙佩剑样式的木剑给小孩子的商贩笑扯了脸,即使赶制了三天三夜,也依旧是供不应求。

    西城门口。

    嘈杂的声音突然消失,无数双老少的眼睛盯向城门,赵合身穿一袭象征着秦国的玄色剑衣缓缓走出城门,长剑背负在身,一步步踏上官道。

    钦佩、羡慕、敬畏、火热,种种情绪复杂的目光注视着这道身影,普通却强大,因为他是赵合,大秦剑道的荣光。

    碧斜山下。

    赵合拄剑而立,闭目静待。

    “天人三境下退十里,天人境下退百里。”

    两队百人斥候策马宣令,绕碧斜山下,圈出方圆百里地,天人境下不得入内。

    一圈圈灵光升起,赫然是一道道灵界大阵,却是为了此战,大秦军部早已备好的一千二百道山河固守阵叠加于此。

    诸多剑道宗师远道御剑飞行而来,于百里禁圈上释放气息通过,最终论资排辈停于十里禁圈之前,大手一挥,地上出现有各式蒲团,众人落座。

    白云之上,嘴里咬着新摘狗尾巴草的云袍青年眺望玄雍,巍峨气象映入眼帘,虽不比天下第一雄城的长安城繁华,但自有一股贫瘠荒凉之地杀出的悍气。

    长安城里有士子文章比喻,如果说长安城是富家翁的宅子,富丽堂皇,那玄雍则是痞子聚堆的土匪窝,匪气冲天。

    但如今亲眼一见,青年却是开口赞道:“以武立国,草木皆兵,龙气紫莹,皇朝气象不弱长安,这位秦皇果然名不虚传。”

    看见脚下千万人翘首以盼,目不转睛,就连剑道宗师也是正襟危坐,不饮酒,也不食荤素果味,满眼敬畏之心,青年叹气道:“如此虎狼之国,那些草原上的蛮子如何能次次南下?居然逼得蒙恬北筑长城,凭险而拒近十载不归。可笑长安城里的风流官员居然以为仅凭大唐铁骑便能灭掉左帐王庭,也亏得李敬能百战六十胜才给了这群人自负之心。”

    对于大唐庙堂上的乌烟瘴气,青年向来毫不吝惜锋锐之词,也正因如此,才有了天武年间,百官持芴板当朝械斗,年轻剑客于城门前饮酒一壶,斜提三尺长剑怒斩朱雀门,于庙堂下作诗大骂百官,不但没成为众矢之的,最终反被武帝赏识,保留朱雀门剑痕,明月桥迎接大秦赵合逼宫一战后,更是被御赐大唐第一剑仙的正一品虚衔,被天下无数士子剑客奉为圭臬。

    压下心头恼怒,青年看向拄剑而立的赵合,想起当年“剑压满唐三千客”的静寂,想起女帝被质问大唐剑道无人否时握碎手中玉珠,不由咬紧嘴中狗尾巴草。

    解下腰间黄皮葫芦,豪饮两大口剑南道的贡酒剑南春,胸中愤懑之气稍吐,待三次调息后,口吐长气已蕴含剑意。

    碧斜山下。

    十里禁圈外,白发白眉的剑魁彭老怪睁眼。

    “来了。”

    众天人境抬头高望,不见来客。

    三息后,一柄木剑摇摇晃晃从天上落下,剑上青年喝的酩酊大醉,一脸通红,嘴里还嚼着什么,一口吐出在地上。

    众人望去,却是嚼烂的狗尾巴草,一种随处可见的野草。

    赵合睁开双眼。

    “请。”

    青年不急不缓拾起木剑,佯怒道:“忒不地道。”

    赵合问道:“怎么不地道?”

    青年摇摇头,一拍后脑勺:“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一群人都板着脸,怎么不乐意我来?那我走?”

    说罢青年转身就走,脚步稳健,头也不回,哪有半点喝醉的样子。

    赵合一愣。

    剑魁彭老怪却是哈哈大笑,连连拍手。

    青年这才停下脚步,远远望了彭老怪一眼,笑着点头。

    众人汗颜。

    赵合拄剑跨立已久,并非简单等候,而是在蓄养剑意,此刻已经臻至巅峰,就静候拔剑一战。

    青年毫无剑仙风度,当众提起裤子,勒紧裤腰带上的黄皮葫芦,这才慢悠悠的右手握紧木剑,斜指地面。

    大风突起。

    天上的云层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走,很快万里无云。

    春光明媚灿烂,百里圈外的百姓齐齐喝彩,呼声如潮。

    剑魁彭老怪赞道:“好强的剑意。”

    天地一片冷冽之气,一千二百道山河固守阵纷纷激活,化作一股股足够排山倒海的力量镇压空间,封住即将肆虐的剑意。

    赵合感受着身边刺骨剑意,对于这位剑道天赋绝顶的剑仙又多了几分认知。

    拄剑而立的他吐出一口浊气,拔剑出鞘。

    随着黝黑的虎扑剑出鞘,漫天刺骨剑意被一股肃杀之意尽数拦住,很快呈现一种分庭抗礼之势。

    青年嘿嘿一笑,提剑于身前。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剑仙的诗句响彻碧斜山内外,随后便见一轮明月高悬山巅之上,厚重云海随之涌出,却是先前万里之地的白云如数凝作一团,衬托的这一轮明月仙气满满。

    青年一剑由下及上,如明月出天山,坚定不移。

    赵合握紧虎扑剑,身后出现一片片尸山血海,整个人站在宛如修罗一般的背景前,挥剑狂舞。

    剑气冲霄而起,两单身影一瞬间交手千百次,若非有大阵阻拦,碧斜山只怕已经被剑气毁的破烂不堪。

    赵合双手握剑,高高举起作登楼斩。

    在他身后,尸山融入血海,血气沸腾,煞气盈野。

    面对这饱含杀意和煞气的战争之剑,青年挥剑驱散明月下的厚重云雾,顿时月华大盛,明明刚还白日当空,此刻却是呈现出夜幕出明月的奇景。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于青年身后,一声声急促捣衣声响起,家家户户炊烟袅袅,鸡犬之声鼎沸,后来依稀可见农妇为身为将士的夫君和儿子紧衣。

    青年饱含浓厚牵挂深情的一剑递出,大秦赵合如遭雷击,身后血海破碎,露出一具具枯骨。

    “一将功成万骨枯。”

    赵合稳住胸腔逆涌的气机,身后万千枯骨合而为一,与他融为一体。

    磅礴剑意倾泻而出,赵合剑路大开大合,每一剑都是自沙场一步步磨砺出的杀人技,不浪费半分力气,杀伤力却惊人的高。

    青年手持木剑,携带浓浓壮烈剑意应战,每一剑都带着决绝。

    剑魁彭老怪惊叹不已,两人此刻的剑意已经不弱于他。

    二十息后,对拼的两人同时一退。

    赵合身后,万千枯骨合而为一的将骨碎成渣渣。

    青年头顶,夜幕消失,明月不再高悬,身后捣衣声渐不可闻。

    赵合并不意外,在剑意一道上,他二人已臻至巅峰,不分高下。

    他走的以杀证道的剑意路数,杀意充沛,煞气胜于凶兽,在同阶之中杀力堪称之最。而对方走的却是双剑意之流,分别是于清风峡中领悟的明月出天山和观农妇捣衣思亲领悟的月下万里牵。

    也因为这两道剑意以月为主,观月而思念,相辅相成之下也是成长极快,同时用出更是妙至毫巅,远胜普通剑修。

    两息后,气机平复。

    赵合手中虎扑剑由黑转红,煞气和杀气同时暴涨,很快突破剑意壁垒,却是以杀则为引,勾动天地杀道伟力形成浩浩汤汤的一汪杀势。

    赵合提剑砍向青年脖颈,剑招如流水般顺滑,曾经他从小兵做起,走最严苛的路,杀一人成精兵,杀五人伍长,杀十人到什长,杀百人成百夫长,杀千人成千夫长,足足一千具尸体成就了他这一记杀势千人斩。

    青年木剑舞出一个漂亮剑花,一招白鹤亮翅递出。

    “星随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月亮也本是星辰,这一剑,青年汇聚月华之力入江奔涌而去,剑势绵长而浩荡,宛如海浪,滔滔不绝。

    这一剑势名为月落江海流。

    两剑撞在一起,看似只有一击之力,但落在剑魁彭老怪这等剑道宗师眼中却是别样光景。

    那一瞬间,一千柄杀人剑叠影而落,但凡有一剑斩破防守,剩余的剑便会呼啸而至,若有一剑破防,则剩下杀人剑亦会瞬间叠加伤势。

    然而千柄杀人剑如数甄灭于滔滔不绝的江海流中。

    大浪滔天,一瞬间月落江海流剑势直接盖过千人斩的杀势,青年手中木剑借机刺向赵合胸口,只可惜刺破铠甲后便寸步难行。

    秦国天人境剑道高手震惊,剑道本就杀伐无双,赵合又是以杀入剑道,虽然突破极难,但同阶之中却是杀力无双,这一千人斩剑势层层叠叠,赵合更是曾凭此剑势绝杀北海狼旗的一位剑道旗主。

    赵合赞叹:“不错,相比十年前,你的剑进步很大。”

    青年和煦一笑:“热身完了?那真刀真枪干一场?”

    周围大秦剑道宗师傻眼,都已经剑势对拼过了,才是热身?

    剑魁彭老怪嘿嘿一笑,嘀咕道:“这才是赵合啊,十年没有见你全力出剑了,不知道这家伙够不够资格。”

    虽然明月桥一战,赵合只胜了青年一招,但彭老怪清楚,那一招可是隔着一层境界,可谓是咫尺天涯,寻常剑修哪怕再修三个十年也不一定能迈出那一步,更别论超越这一步。

    赵合手中长剑染血般血腥,蓦地升腾起一层血焰。

    “小心。”

    青年点头,手中木剑再度涌出倍许厚重如山岳般的剑罡,护住整把剑,否则这把普通木剑早就崩碎成渣。

    赵合大步流星登天,几乎瞬间攀升至万米高空,剑身一震,身后化出修罗法相,足有千丈高大,浑身缠绕粗大杀则,血焰密布全身,隐隐可见不甘的面孔在身上一张一弛。

    庞大的威压落在碧斜山上,一千二百道山河固守阵瞬间运转到极致。

    彭老怪连忙出手稳定空间,同时喝到:“齐齐出手,大唐那小子儿还没动手,待会儿若是崩坏大阵,外边百姓可就遭殃了。”

    诸位剑道宗师纷纷出手,众人都是天人境上的高手,彭老怪扔出一道阵图道:“此乃花甲剑图,诸位放开身体,一起定住碧斜山空间。”

    几位老剑道宗师眼热道:“好东西啊。”

    诸多宗师分别站定阵眼,果然周围空间稳定下来。

    青年见状,这才微笑提剑,

    面对惊人法相,青年没有多余动作,只是浑身气势突然暴跌,很快与常人无异。

    众人惊讶,却很快满目震惊。

    在那位年轻的大唐剑仙身后,一座白玉桥缓缓升起。

    明眼人眼尖,一口叫道:“明月桥!”

    高空上,放出修罗法身的赵合瞳孔一缩。

    青年持剑吟诗道:“长安城,朱雀门,清风自来,二十四桥明月夜。”

    玄雍。

    黑玉帘后,秦皇抬起头,阴影掠过麒麟殿,盖过他的头顶。

    玄雍城内的人抬头,看向天空。

    城门口卖烙饼的老爷子在认真做饼,已经十二岁的孙子扎着朝天辫坐在地上,允吸着拇指道:“天怎么黑了?”

    爷爷翻过一面烤的金黄的饼,笑道:“天上有神仙在打架呗。”

    孙子砸吧着手指,津津有味道:“没劲,我想黄爷爷了,他的小人书可有意思了。”

    爷爷耳朵一动,放下手中活提溜起他,“什么小人书?嗯?”。

    几个抖落,他从孙子裤裆里掏出一本春宫图,脸色铁青。

    “剑屎黄,我弄死你,你霍霍我孙子。”

    很快,天空光明大作。

    孙子红着眼大哭,看着天上有二十四个圆窟窿的白玉桥,呜呜道:“怎么又亮了。”

    爷爷把春宫图放火里烧掉,炉火瞬间旺盛,抬头听见这话又是气不打一处来,骂到:“狗屁二十四桥明月夜,放屁都放不痛快的烂地儿。”

    天上。

    二十四轮明月一轮一轮转过,而每转过一轮,青年剑仙身上气势便强一截子,很快天上巨大修罗法身上的血意寸寸崩裂。

    飓风横扫八方,剑魁彭老怪站定花甲剑图阵眼,一股磅礴剑势从周身碾压而过,一千二百道山河固守阵瞬间濒临破碎。

    赵合修罗法身崩溃,持剑的右臂不可抑制的颤抖着。

    青年平静矗立云端,宛若一柄归鞘宝剑锋芒内敛。

    “果然很强。”赵合握紧拳头,浑身气息萎靡到谷底。

    青年笑眯眯看着当年明月桥留手的剑神,拱手道:“当年只觉心中愤懑,后来去了两趟天妖谷,杀妖证道,断碑灭惧,才明白前辈用心良苦。”

    赵合拄着手中宝剑,目光中满是欣赏。

    “可曾踏出那一步?”赵合小心翼翼问道。

    青年抿抿嘴,说道:“勉强跨出半步。”

    “当年我在明月桥留下剑道感悟,不知你可否……”

    赵合话说一半便被青年打断。

    “本该如此。”

    青年再次拿出木剑,玩味一笑,剑音顿时响彻四野。

    澎湃剑意从青年瘦弱身躯迸发,碧斜山下化为月光之泽,天地失色,唯有一轮明月当空照。

    “剑道三百峰,见我俱化丘。”

    明月攀升向苍穹,青年御剑追月而去。

    黑暗之下,一道剑峰随他身形拔高而暴涨,很快洞穿黑云见月明。

    皎洁光辉从缭乱的黑云缝隙落下,依稀可见黑云下藏着的座座剑峰。

    这一剑,是为无双。

    无数围观剑修痴痴望着天空,阳光正好,落在每个人的脸上。

    青年手中的木剑早已化为齑粉,他摘下腰间葫芦,笑着看向云层之下参悟剑道的剑修。

    “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