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狂风将从瑞麟卷起（一）

    是一道强壮而凝实的声音，就像是瑞麟绝壁上凸起千年的顽石丛，深渊方向刮来的厉风像刀一样，那些如剑锋一样的石头会一齐放出壮烈的笛声，这些笛声，成为了狩猎总攻时冲锋号旋律的一部分，塞进了每一个瑞麟小子与女孩的生活，塞进了生存记忆中的每一处纹理。

    每个人都望向了那里，大家长——瑞麟仄黎，轻轻地踱出台后，那些刚刚才重新随风晃动起来的旗子再次不动，它们一瞬间仿佛不是用皮或者布织出来的，是石头雕出来的。

    周围的一切都已经像是被压住了，包括这一次参与开春仪式的族人们脸色也被压迫得万分严峻，出现了空气密度增强了十倍的错觉。

    万青的觉息时刻开启着，他能感觉到这个男人在刻意地施压。但也不知道这男人是出于何种目的，他竟然在做着一件无疑在扰乱自己家氏秩序的事情，开春是很重要的狩猎祭祀活动，意义与古代王朝开年求丰收举行隆重祭祀无异，他的这一举止，和孝子在追丧会上一遍遍打断悼言是同等性质的。更何况一点是，这厮是大家长啊。

    教头，瑞麟豪格黑着脸低着头，不做声，他的年龄比瑞麟仄黎大不少，辈分也高整整三截，五年前继任昆德大师，被族内高辈分的长者们选推成为瑞麟大教头，声名与实力是当之无愧的，他要是谦称自己是瑞麟的三把手，没哪个强者敢说自己二把手，作为举足轻重的老资历，也只有他能继续维持大家长打乱的秩序，继续进行下去。

    但万青瞧见了他之前的表现，那种恭敬又胸怀大的模样，断断是不可能唱什么反调了。

    空气有所松动！万青敏锐地察觉到那闪过去的一刻不同。在所有教官与年轻猎人不敢动的氛围中，他撇着眼打量了在自己觉息视野中最可疑的一点地方——

    一缕新鲜的绸缎出现在自己眼角中，马上又被沉闷的空气压在了成群的大皮帐下。

    不得了。万青的所有直觉都在脑海里振聋发聩地怒吼，告诉他这地盘即将会有大震动，届时所有族人都将要面临不能回头的选择。他在对着自己的直觉刨根问底，已经闭上了眼睛，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在右半脑，到底是什么记忆让他过目难忘了？这个绸缎？

    “瑞麟仄黎，台上的所有旗子寄托的是瑞麟氏的意志，不是历代大家长的……任性，”大教头以左脚为轴，徐徐转身，“我好像老了，突然有点恍惚自己在做什么了，谁能告诉我这儿什么场合？这儿是谁在主持？谁们，是这儿的主人？”

    人群开始星星点点地推搡起来，不少人意识到什么，更多人一脸茫然，他们尚未知道这已经出现了苗头的冲突。万青也被推着，他看见人们在来回使眼色，尤其是各路的教官，他们的眼睛这时都非常精彩。乌泱泱的人里眼神传了好几波，第一波是试探，第二波是惊愕，接着传播下去以后，最壮观的一波眼神交流接踵而来，除了万青是外来人以外，所有人都开始对四方做小动作，这些台下最前沿的人们之间的关系就好像土豆扒了锅底熟烂了，教官们看着这些年轻人从小的麦青转成了麦黄，小的们也看着教官们从白的变成油的。但最终，他们突然看着万青，那些小动作才涓流一下子滚成了个海啸，那些手脚从星点开始，然后扒拉踢踏，最后恨不得撕碎万青。

    万青早也察觉到了，这些小油条大油条的，看着自己一个突然姓“游人”的车前草突然从五十年青石头都不长的地方里冒出来，还给台上那俩快要急眼的前辈“挤兑”成了个希望的象征，当然对着自己这干瞪眼的架势着急。

    但万青的打算真不那么壮烈。这大抵是南方天回潮，空气变得异常湿润，墙壁上挂着水珠，觉得自己也是和那墙一样的——不干了。

    “草，别扯我啦！”万青牙痒的不行，总算是把这解痒的话给说了出来。

    朗逸教官看着万青这样，也一样牙痒得磨牙，他偏回头来再昂起颅，似顶着无形的五百斤，大声说：“头儿！现在是新季的开春大祭祀！您是祭祀主持！所有的瑞麟家人，普拉多族人，都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回答的好啊，但还能更好，朗逸，要把这里想得更残酷一点，再冷漠多点。”大家长瑞麟仄黎保持着他笑盈盈的模样，这种孔武沉稳，的确大异于恶作剧的幼稚作风，他是有理由的，可能陈述理由需要时间，需要沉痛地将情绪集中，更需要人群的思想准备。

    他转头看大教头：“豪格，豪格前辈，您若有年迈之虑，仄黎可将您尊放在酒食中供养。”

    “仄黎小子，我要你！你来回答本教头的问题！小王八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