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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舌人

    “去承认你的罪过,上帝就会给你新生了。”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Преступлениеинаказание)》

    山呼海啸般的加油声充斥着整个操场,这些青春洋溢的面庞上散发着特殊的荷尔蒙气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深红色的塑胶跑道上。

    厚广中学春季运动会的最后一个项目,男子组和女子组的4×100米接力赛决赛,男子组的成员在完成检录后还在操场中心的人造草坪上热身,女子组的比赛已经进行了大半。

    六条跑道上的六个运动员位置差距不大,已经是第三四棒要交接的关键时刻了。

    一班目前处于领先的位置,三四棒完成交接,而四班处于倒数第一的位置。

    可胡晨晨不着急,她留着清爽的学生头,嘴角上扬,她还蹲在地上,丝毫没有着急的意思,他们班的第三棒排在最后,面色涨红,头发一颠一颠的,手里死死地握住接力棒,可不敢出什么岔子,只需要把它安全地交给胡晨晨就好了,她一定能追回来的。

    胡晨晨往前迎了几步,接过接力棒,为她加油的声音迸发出来,很快就把倒数第二的二班选手超越。

    “胡晨晨!胡晨晨!”

    紧接着超过第四名、第三名、第二名,处在了第二名的位置上,这个瞬间,胡晨晨距离第一名还有十米的距离,而第一名的女生距离终点也还有十米的距离。

    暂列第一名的女生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虽然她没向后看,但是谁不知道胡晨晨啊,整个厚广中学历史上都没有跑这么快的女生,也就是运动会有限制,除了接力以外只能报两项,要不然所有跑步项目的冠军就都是她胡晨晨的了。

    胡晨晨追赶的速度很快,就差大概三个身位的时候,前面的女生已经处于冲线前的最后0.1秒了,这时候,胡晨晨的世界安静了,旁边看台上的观众们仿佛被瞬间石化一般,都保持着刚才的动作,整个世界只有三样东西,胡晨晨自己,前面女生微微浸汗的运动衣,胡晨晨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生跑个一百米就会出汗。以及最后的终点线。

    0.1秒以后,胡晨晨在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这次确实是输掉了。

    第一二名先后过线,前面的女生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胡晨晨,和她从来素未谋面的这个人居然咧着嘴对着她笑。

    胡晨晨的内心有些发堵,脸上火辣辣的,她还从来没在体育组领过香皂,以前每次都是领塑料盆,这次能领个不一样的了。

    “晨晨,都怪我。”她的队友兼闺蜜何雨萱立马跑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没事,我还没得过第二呢,正好领块香皂,看看好不好用。”胡晨晨拥抱了一下何雨萱,然后拉着她的手回了自己班的观看点。

    “这次不行还有下次,等着下学期开秋季运动会的时候,再拿个第一就行了。”班主任马老师坐在班级的最前面,拿着把折扇扇来扇去,要是谁跟他说:老师,这还没到五月份了,天也不热啊,扇什么扇子。他就会说你懂什么,文人要的就是这个范。

    就是说不好秃顶算不算是文人范。

    胡晨晨和何雨萱正准备坐下,上面蹿下来一个男生,直接把她们俩的地方给占了。

    这个男名叫何龟江,班里面最讨人厌的就是他,几个月前快放暑假的时候,天气闷热,教地理课的是个年轻的女老师,参加工作的第一年,有一天上四班的课,她穿了一条膝上裙,何龟江坐在讲台旁边,趁着女老师转头写板书,把老师的裙子掀了起来。

    女老师吓得不轻,直接回办公室哭了大半天。

    教导主任最后给了何龟江留校察看的处分,但是他根本就没有悔改的意思,依然在学校里肆无忌惮。

    那个女老师后来也没有再带他们班,更没有在学校里穿过裙子。

    “何龟江你上那边去,这儿是我们的座位。”胡晨晨抓住何龟江的胳膊往远处拉。

    “别拉我,你们几个跑接力没拿第一,还好意思回来,臊不臊得慌啊?

    “你信不信我抽你啊?”胡晨晨把手掌举了起来,她就是有这么一股子彪悍劲,和一般女生不一样。

    “算了,晨晨,他就是没事找事的,咱们去后面坐就行了。”何雨萱挽着胡晨晨的胳膊向后面走,胡晨晨一直瞪着何龟江,对峙了有五六秒钟,胡晨晨还是跟着何雨萱走了,二人在后面的空位坐下。

    “真是气人,你说怎么有这种人在咱们班里面,最可气的是还是你堂兄,你们家里面一聚会,就得看见他吧?”胡晨晨盯着何龟江的后脑勺,现在后者肯定是非常得意的嘴脸。

    “没事的,小时候他不这样的,而且我们两家走的也不是很近,也就过年的时候大家才聚在一起,不说他了,咱们过几天放假去游泳好不好?”

    “行啊,我应该有空。”

    “那就这么定了,可不许鸽我。”何雨萱用纤细的食指指着胡晨晨。

    男子4×100米接力也结束了,至此,所有的项目都进行完毕,只剩最后的颁奖环节。

    十小时以后,整个城市陷入到深深的睡眠当中,依然热闹的地方并不多,比如键盘声迭起的网吧、气氛微妙的足疗店以及街边的烧烤店。

    “你大爷的,是不是瞧不起我?”涨红着脸的男人把几张崭新的一百块甩到霍居的脸上,现在已经无法判断这个男人脸红的原因是饮酒过量还是因为气急败坏。

    霍居穿着一件灰色的体恤衫,手里捏着语音计算器,微低着头不敢看这个年龄比他大十岁以上的人。

    霍居并不是想要挑衅那个男人,只是他过来结账,却没有带够现金,霍居提醒他可以用手机支付,不知道这句话怎么就说得不合这个男人的心意,上去就把这些钱甩他脸上了。

    突如其来的吵闹声并没有对露天烧烤店的其他人造成什么影响,没有人在意醉汉的大呼小叫。

    从这个男人的后面走过来一个年轻些的女人,拉住了前者的胳膊,这个女人看上去二十一二岁,染了一头紫颜色的头发,嘴唇上钉着唇钉。

    “行了,你跟这么一个小屁孩较什么劲啊,让别人看笑话吗?”

    “我不怕别人笑话,我怕我出不来这口恶气,敢瞧不起我。”男人的面庞霍居的眼中放大,直到两个鼻尖仅相隔一厘米。

    两个男人距离这么近,排除同性恋的可能性以外,就只可能是要打起来了,恰巧今天老板还没有在店里面,惹出事情来很难收场。

    其他的服务员都站在不远处观察着事态的发展,如果打起来的话,要赶紧拉开,要不然瘦小的霍居肯定会吃亏的。

    “干什么呢?”略有些秃头的中年男人从后面抱住了那个男人的腰,并把他往后拉,“这小兄弟不错,咱们那一桌子串都是他给上的,再说了,我儿子也这么大,要是我儿子在外面受委屈,我肯定也不乐意。”

    自己被往后拉,那个男人还是不依不饶,挣脱开友人,仍然瞪着霍居。

    “我明白了,是我说错话了,事情做错了,就应该受到惩罚。”霍居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打在自己脸上,周围的人都被他这个举动惊到了。

    “好,好,自己扇自己,还有点儿骨气,那就没事了,我们走吧。”男人转身离开,与他同来的那个友人把账结了。

    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霍居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精神受到了惊吓,他这是觉得眼前的一切稍微有些不真实,可能是在做着梦,他毫无尊严地被那个男人数落和威胁,自己却没有任何反抗手段,假如说真的打起来,霍居的第一反应应该是跑到两百六十斤重的烤工身后躲起来,所以这样解决是他能想到的最佳方案了。

    深夜两点半,最后离开的客人距现在也过去了半个小时,霍居和其他服务员把摆在外面的硬塑料桌椅搬进来摞到一起,他们今天的工作算是彻底做完了,简单告别,霍居拖着劳累的身子挪像锁在不远处的自行车。

    这是一辆银色“捷安特”牌的自行车,是霍居的妈妈留给他为数不多的东西。

    今年十四岁的霍居在四年前经历了目前人生中最痛苦的事情,他的父母离婚了,母亲去了另外一个城市,他们两个人离婚的根本原因是霍居的父亲根本不工作,整天除了躺在家里就是出去打麻将,没有正经事干,霍居的母亲实在忍受不了,不得已才走到了离婚这一步。

    霍居将钥匙插进锁芯,熟练地顺时针拧开,骑上车子歪歪扭扭地到了马路上,这里一片寂静,有事会有出租车猛踩油门飙车,但是今天没有。

    霍居越想越生气,凭什么让那个男人对他指手画脚的,霍居在品味这份羞辱之时,也尝到了无奈的滋味,毕竟是给人家服务,他要是动了手,就不能留在店里面了。

    家门被打开,霍居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爸爸肯定已经睡着了,客厅里面摆放着许多纸箱子,里面都是他家里的东西,房间显得很空,只有床是像往常一样。

    明天霍居和爸爸就要搬走了,搬到离学校更近的地方,爸爸说是为了他上学更方便考虑,但是霍居猜到了爸爸的意思,或许是准备租一套很小的房子,然后把现在这套租出去,中间每个月多出来的钱加上霍居每天不上晚自习挣来的工资,就够父子俩生活了。

    霍居脱掉体恤衫,也没有洗漱,直接躺在床上,这一天的疲惫感在这一刻爆发出来,腰部感觉酸胀,不一会儿,月光照在霍居闭合的眼睛上,也照亮了屋子里大小不一的纸箱子。

    五一劳动节三天假期的头一天,约好去游泳的胡晨晨和何雨萱在下午抵达了游泳馆,购买了单次票以后拿过来挂腕上的手牌就进到更衣室里。

    “648、650,就是这里了。”胡晨晨看伸着一根手指划过一排的号码,然后停在两个柜子前,放下书包,开始换衣服。

    “怎么了,你盯着我看干什么?”胡晨晨发现何雨萱的视线是略微朝下的。

    “哈哈哈,没事啦,羡慕你身材苗条。”何雨萱回答。

    “不是的,你有其他话要说。”

    “嗯,就是,一个菜板子放两个绿豆的故事你有没有听说过。”

    “没有啊。”

    “就是啊,从前有一个厨师,往菜板上放了两颗绿豆……”

    胡晨晨马上反应过来了,两手朝着何雨萱腰间的痒痒肉就去了,挠到后者求饶才肯罢休。

    “诶呀诶呀行了,肯定是因为你瘦的原因,以后还得发育呢,对了,你有没有来那个啊?”

    “哪个啊?”

    “就是那个东西啊,生物课上学过的。”

    “没有啊,从来没有过。”

    “不会吧,我去年就开始来了,有的人六年级就有了。”何雨萱表现出很惊讶的表情。

    “可能我比较晚吧,不说这个了,衣服都没换,怪冷的。”胡晨晨套上粉色的长袖泳衣,她穿的这款十分保守,上半身除了头和手以外没有一寸皮肤在外面,泳裤也是到膝盖上的。反观何雨萱就大不一样了,她穿了一件连体修身的泳衣,后面呈U型露着后背,泳衣的最下方呈V字形收尾,何雨萱本来就比较高挑,两条平滑的长腿更是由于泳衣的原因显得更加修长。

    “你这是什么啊?这也太露了,以前你穿的不是这件。”胡晨晨上下打量着何雨萱,更令她感觉到有些不平衡的是后者的身材显然是进入发育期了,臀部开始变宽,腰也往更细的方向发展,而胡晨晨还是停留在小孩子的阶段。

    “还好吧,这件是我新买的,就在家里试过,还没穿着来过游泳馆。”何雨萱将身上的泳衣整理好。

    “我们出去吧。”

    胡晨晨和何雨萱走出更衣室,一股浓烈的氯气味瞬间笼罩了她们,这个游泳馆比较老,来这里的一般没有胡晨晨她们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所以她们两个一出来,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当然,绝大多数是投向何雨萱的目光。

    游泳馆一共有两个池子,一个是水深一米二的浅水池,另一个是水深两米一的深水池。

    浅水池那边,有几个教练在带着小孩子们学蛙泳,而且总体上人数比较多,很难游得开。

    “我们去深水区吧,晨晨。”

    “好啊,去哪都行。”

    何雨萱在池边简单地压压腿就下水了,旁边仍然有些男生在偷偷看着何雨萱,她本来就很漂亮,加上她穿的比较凸显身材的泳衣,获得很多关注是理所应当的。

    “你也下来啊。”何雨萱在泳池中呼叫着胡晨晨。

    正当胡晨晨准备下水时,漂浮着的何雨萱突然沉了下去,这下可把胡晨晨吓到了,赶紧跳进池子里,慌忙之中,泳镜都没戴上,她又浮上来,戴好泳镜,看见何雨萱正在水中,她没有呛水,脚在往下蹬,而她的小腿上正握着一只手,那是一个男生,在水下看不起面容,他往上浮起到和何雨萱相同的位置,顺势抱住何雨萱向上浮起至水面上。

    胡晨晨也浮了起来,这回她看清那个男生是谁了,也是她们班的同学,名叫许杰文,平日里就他和何龟江走得近,两个人没少干坏事。

    “你松开我!”何雨萱也看清了那人是谁,用力地挣脱着怀抱。

    “诶呀,我不就跟你开个玩笑吗?”许杰文松开了何雨萱,他摘下泳镜,露出了狭长的眼睛,他的胡子长得挺长,肯定是家里面不允许刮,给人一种非常猥琐的感觉,浪费了这个好名字。

    何雨萱白皙的脸庞泛起红晕,板着脸离开泳池,身上还在往下滴水,头也不回地往更衣室走。

    “萱萱,萱萱!”胡晨晨也上来,跟上何雨萱,并且向后瞪了许杰文一眼。

    “怎么了,这么不禁逗,我就是老远的看见你们了,又没怎么着你,不就是抱一下吗,切。”许杰文重新戴上泳镜,也不管离开的两人,继续游他的泳。

    一进更衣室,何雨萱找到刚才的位置后,直接打开柜子找带过来的香皂和洗发水之类的东西。

    “怎么了,你要走吗?咱们还没游呢。”胡晨晨说。

    “我游不下去了,太恶心了,被这种人抱住,你知道多恶心吗,就算没这件事,我也不想跟他在一个泳池里游泳。”

    “行,那咱就走,一个他,一个何龟江,班里面最烦的两个人。”

    何雨萱和胡晨晨去了淋浴那边,胡晨晨五分钟就把澡洗完了,而何雨萱皱着眉头打上香皂冲掉,打上香皂又冲掉,反反复复过了半个小时才肯罢休。

    胡晨晨和何雨萱离开游泳馆后,胡晨晨看何雨萱心情还是不好,就把她送回了家,然后她再回的自己家,准确的说,是她临时的家,她家其实在农村,里上学的地方很远,她妈妈来这边找了一个便宜的合租房陪读,从初一陪到初二。

    回到合租屋时,胡晨晨看见客厅摆了很多箱子,肯定是那间空着的房子又有租客了,这个三室一厅的房子向来是分成三份租的,一家占一个卧室,其余空间公用。

    “小晨晨,你回来啦。”从卧室中蹦出来一个女人,她身高足有175CM,波浪卷的头发束成两股,身穿粉红色包臀旗袍,旗袍上锈着梅花的图案,嘴上涂的冰豆沙色唇釉,像果冻一样有弹性,两颗杏仁眼似乎散发着灵气,她身上那股成熟的韵味是何雨萱那种刚刚开始发育的小姑娘比不了的,胡晨晨就更不必说了。

    这个女人名为苏佳,也是租客之一,年纪正好三十岁,也不曾结婚,每天就在自己的卧室里搞直播,唱唱歌、跳跳舞什么的,也能赚不少钱,她这身上的衣服就是直播时的工作服,但是胡晨晨的妈妈说一定要对这个女人敬而远之,不要和她走的近,容易被带坏。

    “你看看,有新朋友来了,肯定比之前那个篮球小子好,我看他还蛮乖的,家长也是老实厚道的人。”苏佳拉着胡晨晨绕过箱子走到那一间卧室,里面有一个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穿着白色跨梁背心配人字拖和沙滩裤,他坐在床上指挥干瘦的儿子摆放东西。

    “你好啊,是住南屋的吧,我们刚搬来,有什么事就说,还要做挺久的邻居呢。”男人翘着二郎腿说道。

    “没错,叔叔好。”胡晨晨对这个油腻大叔没有什么兴趣,她看着一直在干活的那个孩子,瘦的跟个猴一样,而且长得很矮,胡晨晨的身高有164CM,这个男孩站直也就到她鼻子的位置,可能只有155CM左右。

    “你好,我叫霍居,霍去病的霍,居住的居,刚转学到厚广中学,听阿姨说,你也是在厚广上学吗?”

    “是啊,我就在那里上,我叫胡晨晨,以后可以一起上学去。”

    “好……”霍居面色有些害羞,继续干手中的活。

    新室友的到来使胡晨晨忘记了下午在游泳馆的不愉快,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霍居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厚广中学的大门,实际上他不是头回来这里了,前些日子和爸爸一块来过一次。

    霍居身边同行的胡晨晨显得十分兴奋,一路上都在给霍居讲学校有意思的事情,霍居却没有心情听这些,他更在意自己的秘密能不能守得住。

    一旦这个秘密被别人知道,霍居就无法在这个学校立足了,所有人都会认为他是一个怪物。

    进入初二(4)班,与霍居想得一样,几乎所有同学都在盯着他看,他很讨厌成为焦点的感觉。

    “你先坐最后面那座位吧,等老师来了再给你具体安排吧。”胡晨晨指完,霍居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后走,大家的头如同警用监控般随着霍居转动。

    霍居随便拿出一本教材,把头扎进了书本里,直到一个地中海走进教室。

    班主任马老师来了。

    教室里的的声音立刻消失。

    霍居上一次来的时候已经见过马老师了,当他抬起头看向马老师时,后者也发现了他。

    “咳咳,今天咱们要迎来一个新同学,霍居,上来做个自我介绍。”马老师说道。

    霍居随即站了起来,他知道肯定要做自我介绍,也稍微准备了一下。

    在大家的掌声中,霍居走上讲台,他看着众多双盯着他的眼睛,大腿止不住地发抖,好在还能说得出话来。

    “大家好,我叫霍居,从北新中学转学过来的,我喜欢看电影、打篮球和跑步,希望我们能友好相处。”霍居说完便走下了讲台,在大家的掌声中回到座位,其实他说的这些兴趣爱好,都不是他喜欢的。

    平静的一节历史课就这样过去了,东欧巨变的震荡并不能唤醒沉睡的学生,霍居则是一下课就把目光投向了距离不远的胡晨晨,后者正在和闺蜜何雨萱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

    霍居准备上厕所方便一下,在他出教室的时候,何龟江和许杰文隔空交换了一个眼神,带了几个人,跟着霍居进了厕所。

    厚广中学的男厕所像其他初中的厕所一样,进来的无非就是四种人,一是真正上厕所的,二是躲在厕所玩手机的,三是扎堆抽烟的,四是在厕所打架的。

    霍居显然就是第一种人,他方便过后,刚把裤子提上去,就看见周围围上了五六个人。

    “你们也来上厕所啊?”霍居尴尬地说道。

    “不是,我没尿可撒,我们都是过来看你的,还认识我吗,霍居?”许杰文说道。

    “你是……”霍居在脑海里立刻将许杰文的面孔与之前认识的人面孔相对应,很快就想起来了。“你是许杰文?”

    霍居和许杰文是同一个小学的,但是不同班,只是有一次,许杰文偶然间发现了霍居的秘密,并且把这件事告诉了很多人,导致霍居在别人眼里一直是个怪胎。

    “你还记得我啊,你说你怎么这么不开眼,又上这儿上学来了,知道这学校扛把子是谁吗,是咱江哥。”许杰文指了指身边的何龟江。

    “小子,我也不管你是在哪上的着,到了我这儿,就有我的规矩,只要你现在给我跪下磕一个头,以后我罩着你,没人敢碰你。”

    过来围观的人不少了,甚至堵到厕所门口。

    霍居丝毫没有犹豫,沉默着跪下,朝着满是尿漬的地砖磕了一个头,长时间对其他人的服从使霍居在面对这种事情上根本不顾及面子。

    后面有人吵笑霍居,但是何龟江没笑,就看着霍居站起来。

    “行,挺上道,还有一件事,只要成了,我就收你当小弟了。”

    “什么事?”

    “听说你的舌头有一半天生是蓝色的,我想看看。”

    “不行!”霍居非常坚决地回绝了这个要求,让他下跪他无所谓,但是他舌头的下半部分是蓝色的事情,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个秘密在小学的时候被很多人知道了,但是他在之前的初中,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如果现在何龟江知道,那一定是许杰文说的。

    “不行,你觉得由得了你吗?”何龟江直接扑过去摁住了霍居,随后剩下的几个人也分别按住手脚。

    “别……”霍居知道他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先不论他这瘦弱的身板没有力气,就算是在壮一些,也抵不过五六个人的合力。

    何龟江腾出手来,强行扒开了霍居的嘴,许杰文捏住霍居的舌尖向上翻,所有人都看见了,霍居的舌头底部整个都是深蓝色的,好像神话里的恶魔一般。

    “还是真的,行了,放开他吧,该回教室了。”

    大伙放开了霍居,后者躺在地上,一声不出地流着眼泪,以及感受着下颚被强行掰开的不适感,从这一刻他就明白,他霍居又要像小学一样成为大家眼中的怪胎了。

    小时候霍居就问过爸爸,为什么他的舌头是蓝色的,爸爸的回答总是很敷衍,要么说不知道,要么说自己去想,殊不知霍居对于自己舌头的厌恶已经深入骨髓,以至于他每天都在不由自主地思考舌头的事情,他宁愿自己先天缺少几根手指去换一个正常的舌头。

    霍居和胡晨晨行走在回家的道路上,这是从早上进入学校之后胡晨晨与霍居说的第一句话:“你对咱们班还适应吗?”

    霍居并不清楚厕所里发生的事情是否传到了胡晨晨的耳朵里,所以他说道:“还行吧,就是稍微有些陌生。”

    “陌生就对了,你才第一天到这个班,肯定和谁都不熟悉,班里面大多数人都还挺好的,就是何龟江和许杰文他们不老实,爱欺负人,如果他们欺负你了,你就告诉我,我帮你出气。”胡晨晨拍着自己扁平的胸脯说道。

    “好啊……”霍居说道。

    家中目前只有一个人,搞直播的苏佳,她屋里的门禁闭着,能听见一些DJ舞曲的声音,胡晨晨的母亲在外面做保姆,每天要在人家家里面做完晚饭收拾好餐桌才能回来,至于霍居的父亲,不是麻将馆就是酒吧,时间再晚一些就往夜店一钻,成天的见不着人,霍居已经习惯了。

    时光流逝,转眼间,一个多月就过去了,进入酷热的六月中旬,学生们在这种环境中难免会受到影响。

    还有一个月就是期末考试了,这个期末考试尤为重要,它是初二升初三之前的最后一次大考,家长和老师都极其重视,学生自然也就不敢懈怠。

    自习课上,语文老师郭老师坐在讲桌后面,她虽然也是一个年轻老师,但不是个好惹的主,学生们也比较怕她,除了现在正在玩手机的何龟江。

    大半节课过去,郭老师都坐在讲桌后面看她的杂志,直到某个瞬间,她突然把杂志拍到讲台上,书脊与桌面碰撞发出声响。

    郭老师直奔何龟江而去,后者经过同学的提醒,把手机塞进了课桌,可郭老师根本不管你这套,猫着腰直接把手机掏出去,走到前面放在讲台上。

    何龟江也不说什么,他手机被没收也不是第一次了,哪回都可以要回来,只不过这次可以借机修理修理霍居。

    “霍居,你去找语文老师把我手机要回来。”刚下课,何龟江便走到了霍居身边。

    “你的手机为什么我去要……”霍居很没有底气地说。

    “就说是你的手机你不会吗?怎么那么不开窍?”

    “哦。”霍居只得垂着头前往老师的办公室,在他还没有走出教室时,一只手拽住了他的手腕。

    “别去。”胡晨晨拉住了霍居,前者的眼神投向不远处的何龟江。

    “跟你有关系吗,飞机场?”何龟江喊了一嗓子,教室里原有的吵闹声都停止了,大家都看着何龟江和胡晨晨的对峙。

    “你们欺负人也有个限度吧,我刚才都听见了,你自己的手机,就应该你自己去承认错误,至于还不还你,那是老师的事情了。”胡晨晨说道。

    “嘿,你……”何龟江正欲动怒,被许杰文拦了下来,不管有什么事,也不能在教室里面动手。

    “我说,你们闹个什么劲啊。”班主任马老师扇着折扇走进来,“都给我回座去,你们这些人,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吗,辛亏我下课过来看一眼,要不然又得给我惹事,还有一个月就期末考试了,你们马上就是初三的学生了,在初三,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两眼一睁,那就得开始竞争……”

    由于班主任的介入,这件事最后就不了了之了,何龟江也没有再去找霍居的麻烦。

    霍居与胡晨晨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每天他们都要沿着这条路回家。

    “今天,多亏了你。”霍居说着,手指还捏着书包的背带。

    “没事,我早跟你说过,他们要是敢欺负你,跟我说就行了,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的。”

    霍居侧着头看着胡晨晨,他愈发感觉后者的身上散发着某种神奇的光芒。

    又过了一个多月,期末考试结束,成绩单也领完了,这次回家的路变成了霍居自己,胡晨晨领完成绩单,直接去长途汽车站找她妈妈汇合,她们要回乡下一段时间,大概十几天,霍居就感觉空落落的,巴不得这些日子快些过去。

    这半个学期,因为他家原来的房子租出去之缘由,他父亲也算是有了固定收入,霍居暂时也没有出去打工,所以这些日子他还是过得比较舒服的。

    回到家中,四周都很安静,没有一个人在家,胡晨晨和她母亲的房间已经锁起来了,等待十几天之后再打开。

    霍居躺到床上,闭着眼,满脑子都是胡晨晨的一颦一笑,每个瞬间都印在了霍居的头脑之中,既然见不到她,就只能回忆过去的事情了。

    霍居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他醒来的时候,闹钟的时针已经越过了“8”。

    头昏脑涨的霍居摇摇晃晃得走出去,其他房间仍然关着灯,只有浴室有些许的光亮。

    似乎是有人在洗澡。

    霍居走到浴室门口,居然是有个缝隙的,门并没有完全关闭,他向里瞄了一眼,是苏佳在洗澡。

    霍居赶紧退了回去,他仅仅看见了一个背影,他不敢再去看了,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做。

    坐到沙发上,霍居的内心十分激动,他坐不住,好奇心驱使着他再去看一看,反正苏佳背打着门,应该不会发现的

    经过了一番内心挣扎之后,霍居偷偷地走到浴室门口,把门又稍稍拉开了一些,苏佳仍然背对着他,湿漉漉的头发搭在肩膀上,沐浴露的味道散发出来,近乎完美的曲线让霍居心率达到从未有过的速度。

    霍居从来没有经受过这种视觉上的冲击,加上他内心的害怕,他确实不敢再看了,乖乖地回到自己的屋子,拿出一本书,颤抖着随便翻到一页,然后假装发呆。

    二十分钟以后,苏佳洗完了澡,吹干头发,裹上雪白的浴袍,回了自己的屋子。

    整个夜晚,霍居的都用被子蒙住头,睁着眼睛回忆刚才发生的一切,他十分后悔,他不确定苏佳是否发现了他,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从第二日起,霍居每次看见苏佳,心中就会产生悔意,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控制住自己。

    惴惴不安的心情一直持续到胡晨晨和母亲探亲回来,家里的人多起来,霍居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因为霍居的父亲基本上一周里面有一半的时间是不在家的,他活跃的地方只有麻将馆和迪厅两处,所以基本上每天家里都只有霍居和苏佳。

    当胡晨晨和母亲回来后,家中的气氛就没有那么尴尬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事情似乎彻底过去了,苏佳也没有来和霍居说过什么。

    临近开学,霍居心中又生出另一件事,那就是向胡晨晨表达爱意。

    作为刚进入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很容易产生情感上的吸引,萌生出彼此接触的要求和愿望,霍居也不例外,胡晨晨本身就很具有吸引力,况且他们还在同一个合租房里,霍居对于胡晨晨的好感每天都呈“J”型曲线增长。

    霍居拿出来积攒很久的零用钱,准备请胡晨晨在一个较为高档的酒店吃饭,后者也爽快地接受了邀请。

    烤盘中的烤肉滋滋地加热,每一桌旁都有侍者为客人烤肉,但霍居不想要这项服务,他还有话和胡晨晨说。

    “你还没说为什么请我来这个地方吃饭呢。”胡晨晨期待地看着烤盘中马上要熟的肉。

    “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事情啊。”

    “你不要害怕。”霍居张开嘴,将舌头翻上去,露出他引以为耻的蓝舌头。

    “哇,你喝百事新出的蓝可乐了吧,我还没有喝过那个。”

    “不,我从出生的时候,舌头就是这样的,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怕你知道了就不和我做朋友了。”

    “真的假的,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颜色的舌头,你很特别嘛。”胡晨晨很淡定地夹上一片考出油的肉块放进了嘴里。

    霍居觉得很意外,每次有人知道他奇怪的舌头时,只会出现两种反应,一种是恐惧,另一种是歧视,恐惧霍居的人,根本不会再靠近他,而歧视他的人,就会像何龟江一样经常欺负他,霍居宁愿有人欺负他,也不想所有人都远离他。

    而胡晨晨的反应却很平淡,好像她很早以前就知道这件事似的。

    霍居直到结账,都没有找机会把话说出来,他带着胡晨晨回去,两个人都吃得很饱,正好散着步回去。

    霍居将无从安放的双手托在脑后,眼看着快要到家了,再不说出来就来不及了。

    “晨晨,我有话要和你说。”

    “嗯?你说吧。”

    “你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吗?”霍居的心怦怦直跳,他终于把话说出来了。

    胡晨晨停下了脚步,抿着嘴看着霍居,随后说:“我知道你今天叫我出来吃饭是什么意思,还去那么高档的地方,过一阵我会把我花的那份钱还给你的,但是,我想和你说,本来我也挺喜欢你的,只不过我知道了一件事之后,对你这个人的看法就改变了。”

    “什么事情,因为我的舌头吗?”霍居情绪变得激动,他心中对这拖累他的舌头又多了一分憎恶。

    “不,是前几天,苏佳姐告诉我的一件事,她说,你趁着家里面没有人的时候,偷看了她洗澡,而且,你也没有去和她道歉,这件事情,让我感觉你和何龟江他们,没有什么区别。”

    “那刚才呢,我们不是聊得很好吗,我们不是一直都是好朋友吗……”

    “如果你不把喜欢我这件事说出来,我就会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但是,既然你说出来了,我也没有办法。”

    “怎么会这样……就因为这种事情……”霍居感觉脊椎像是被抽出去了似的,一种无力感遍布他的身体。

    胡晨晨自己走了,霍居怎么也不会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收场的,他本来以为,最坏的可能性就是胡晨晨拒绝他,然后两个人还能像以前一样做好朋友。

    “既然犯了过错,就一定要收到惩罚的话,那对于我舌头的惩罚,是因为犯了什么过错。”

    霍居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已经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街上的人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很难看见路人。

    霍居的小手机一直没有响,说明他爸爸今天也同样没有回家,没有人找他。

    从小时候被所有人歧视和殴打,到长大一些以后每天出去打工供养游手好闲的老爸,再到这次被胡晨晨拒绝,霍居的脑海里把这些事情过了一遍又一遍。

    他从出生,就注定要被所有人所歧视,注定要活的没有尊严。

    霍居死死地握住拳头,猛地站起来,向马路对面已经关门的商店走去,他拾起附近由于铺路堆起来的砖头,向商店的窗户砸去。

    “咔嚓。”砖头讲玻璃砸出一个洞来。

    霍居又拿起另一块砖头,讲残存的玻璃片凿下去,随后跳进商店里,他发了疯似的讲货架一个个拉倒,踩踏着格式各色的商品。

    当货架仅剩一个的时候,他看见了上面挂着的水果刀,拿了一把之后跳出商店。

    街上很安静,没有任何人看见霍居刚才把商店给砸了。

    霍居走到路边,蹲下来。

    他的头脑里回忆不出来一件令他感觉温馨的瞬间,他拼命地去想,只要想到一件,就撤回刚才的决定。

    “我再拉一单再回家,不着急呢。”出租车司机涨红着脸,对着对讲机说话,他脚下的油门已经快踩到底了,发动机发出阵阵轰鸣声。

    霍居也听见了发动机的声音,以及越来越近的远光灯的光线。

    他张开嘴,左手用力地把舌头拽到最大的长度,右手举着水果刀,闭上眼睛,切了下去,鲜血喷溅而出,还没等着霍居感到非常疼痛,他已然是跑到了马路中央,出租车司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随着一声巨响,撞了上去。

    “我靠!!”司机猛踩刹车,在马路上划出来一道车辙印。

    霍居趴在地上,鲜血从口鼻迅速流出。

    不远处的石砖上,躺着一个背面朝上的蓝色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