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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见高堂余悸全消 民请愿事有蹊跷

    翌日,天色朦胧,新房内的余温尚在,朱文正慵懒地翻身摸榻上人,却是空空如也。

    他睁眼坐起身,满目柔光地看向端坐在梳妆台前的新娘子,身穿红色对襟罗衫,正在给自己上妆。

    谢思言听到朱文正这边儿有声音,忙转身过来言道:“爷醒了,我伺候您更衣。”说着将衣裳搭到胳膊上来到床边。

    朱文正一把将谢思言揽入怀中,言道:“娘子起这么早做什么?我还想抱着你睡到天亮呢。”

    说着朱文正凑到谢思言的颈窝就要亲,谢思言躲过,连忙拢了拢发髻,言道:“那可不行,我还要给婆母请安呢。”

    朱文正言道:“我娘起床之后,得给菩萨念半个时辰的经,你就是等天亮了再上妆,都来得及。”

    谢思言挣脱开朱文正言道:“那可不成,新妇应提前到婆母门前等候,岂有等婆母起床之后,还赖在屋里的道理。”

    说着起身到梳妆台前,继续给自己上妆,谢思言对自己的眉毛,左右修改,总是不满意。

    朱文正穿好衣裳,来到谢思言跟前,言道:“‘越女新妆出境心,自知明艳更沉吟’,你便是最好的新妇。”

    谢思言继续给自己画眉,言道:“哪有你说的那样好?”

    朱文正拿来凳子坐到谢思言对面,言道:“本来就是,娘子不上妆便是绝色佳人,若是上了妆,岂不是不给天下女子活路了。来,让夫君来为你画眉。”说着朱文正拿过谢思言手中的眉笔。

    谢思言狐疑地言道:“你会画眉吗?可别误了给婆母请安的时辰。”

    朱文正轻笑道:“放心吧,今日就让你见识一下,夫君这双握刀的手,能否上好妆。”

    朱文正边认真地给谢思言画眉边言道:“你呀!就是太紧张,正如那首诗里问的‘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你也大可不必如此,这不还有夫君在这儿呢吗。”

    少顷,朱文正画好眉,将谢思言的头对准铜镜,含笑问道:“我给娘子上的妆的如何?”

    谢思言满意地点点头,言道:“夫君果然是妙手。”

    准备就绪,俩人就到院里站着等王氏,待朱文正夫妇拜过王氏,便到国公府去拜见马秀英。

    大街上,朱文正骑马到马车旁边,掀开车帘见车内的娘子心事重重,便叫人停车,自己弃了马,上到马车里来,谢思言惊讶地问道:“你怎么上来了?”

    朱文正坐到谢思言旁边言道:“见你神情焦虑,便过来看看你。”

    说着将谢思言拽入怀中,柔声言道:“不是已经见过婆母了吗?去国公府,已不是第一次见长辈,怎么瞧你,比清早起来那会儿还紧张?”

    谢思言抬眸看看朱文正,两只手上下小心摩擦着,复又低头轻声言道:“那不一样。”

    朱文正摸着谢思言的头,言道:“没什么不一样的,婶子待晚辈,和蔼的很,等见了面,你就知道了。”

    谢思言深吸一口气未再说话,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普济寺那次的谈话。国公夫人咄咄逼人、百般试探,如今想起来,还是胆怯的很。

    说话间到了国公府,谢思言刚踩着马凳下车,就见朱标小跑到跟前,兴奋地拉着谢思言的手喊道:“大嫂嫂,您来了,我来给您带路吧。”

    朱文正轻笑道:“呦!你出来接你嫂嫂了。”

    朱标言道:“对呀。”说完便拽着谢思言往府里走,朱文正在后面跟着。

    游廊下,朱标问道:“大嫂嫂,我听母亲说,您是从别的地方搬到应天的来的,是吗?”

    谢思言轻笑道:“是啊,我以前呆得的地方叫丹阳,后来去了镇江,现在就来到了应天。”

    朱标羡慕道:“大嫂嫂,你好厉害,我就没去过这么多地方。你以前住的地方,同应天一样吗?”

    谢思言含笑道:“不一样,那些地方没有应天大,不过各有各的美。”

    朱标言道:“那是不是相当于‘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的意思。”

    朱文正在一旁扒拉了朱标的脑袋一下,言道:“你这词儿还一套一套的,谁教你的?”

    朱标摸着脑袋言道:“母亲教我的,大哥一点儿都不好,动不动就打人,还是大嫂嫂温柔,见人就笑。”

    朱文正抬脚踹到朱标的屁股,言道:“反了你小子了,还说起我的不是了。”

    朱标连忙跑到谢思言身后咯咯直笑,谢思言拦住他言道:“别同孩子较劲了,婶子那儿还等着呢。”

    朱标在谢思言身后探出个脑袋,做了个鬼脸,随后拉着谢思言就往后院儿跑。

    马秀英同朱文忠夫妇在正房聊天儿,就听朱标拉着谢思言的手进屋喊道:“母亲!母亲!大嫂嫂来了!”

    谢思言与朱文正上前,向马秀英跪下施礼,马秀英轻笑道:“快起来吧。”

    朱文正与谢思言谢恩起身,朱文忠与林月儿也起身向朱文正夫妇施礼,各自施完礼,落座后,马秀英轻笑道:“标儿一大早儿就闹着要找大嫂嫂,往返府门外好几趟了。”

    谢思言连忙屈身言道:“侄媳来迟,还望婶婶见谅。”

    马秀英言道:“不是你来得迟,是标儿闹腾的太早了。”

    说完见朱文正兄弟二人窃窃私语,言道:“你二人若有公事,就各自忙去吧,我们妇人之间说说体己话。”

    朱文正与朱文忠起身拱手言道:“侄儿(外甥)想去找叔叔(舅舅)有事相商,就先告辞了。”说完二人便退出。

    二人离了后院,直接来到前院找朱元璋,朱文正先上前拱手言道:“叔,听说您要发兵浙江了?”

    朱元璋正在书架前找书籍,见两兄弟兴冲冲而来,遂转身言道:“你二人一同前来,是何意啊?”

    朱文正拿起折扇,上前在朱元璋跟前殷勤扇风,陪笑道:“叔,听您话里的意思,这消息是真的了?既如此,我二人想同大军一起出发。”

    朱元璋坐到椅子上,嗤笑道:“大军三日后就出发了,你二人新婚燕尔的,不在家多陪陪新娘子?”

    朱文忠言道:“舅,如今浙江正在用兵,我与表哥是舅舅的至亲,理应沙场效命,为士卒们做表率,为舅舅分忧。”

    朱文正在朱元璋旁边附和道:“对对对,文忠说的在理。叔,您就许了我们的愿吧。”

    朱元璋言道:“你二人一唱一和的,我若是不许,是不是就不近人情了?”

    朱文正言道:“叔,您自己都说了,不让我二人去,不太合适,您看?”

    朱元璋将书放到书案上,嗤笑道:“那好吧,本来你二人都不能随军出征。既然你们都有上进之心,我也不好太泼你们冷水。这样,我只许一人出征,剩下的那个要留在应天。”

    此话一出,朱文忠也连忙殷勤过来给朱元璋捏背道:“舅,您让我去呗,我哥在徽州都打过一仗了。”

    朱文正踹了朱文忠一脚,怒目咬牙道:“你小子忘了谁给你的透的信儿了?忘恩负义!”

    朱文忠抱怨道:“表哥在徽州大战中,已经声名远播了,您去浙江,容易引起元军的重视。”

    说完朱文忠弯身凑到朱元璋跟前,言道:“舅,您看外甥说的可有道理?”

    朱元璋点点头言道:“看似有理。”

    朱文正言道:“疑兵之计,岂能还用?元军又不是傻子。”

    朱文忠撇嘴言道:“表哥,你这是站着说话不闲腰疼,您在徽州与元军战得痛快,这会儿还同我抢?”

    朱文正言道:“我是兄长,哪有弟弟上战场,哥哥在家享清福的道理?”

    说完朱文正对朱元璋陪笑道:“叔,您老人家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朱元璋会心地笑道:“你二人不要争了,派谁上战场,我自有一番思量。”

    朱文正不甘心凑到朱元璋跟前继续恳求道:“叔,您老到底要派谁去浙江?现在就告诉我们呗。”

    朱元璋言道:“军事机密,岂可轻易泄露,多说无益,都老实回去等命令吧。”听完这话,朱文正不敢多言,同朱文忠一同施礼告辞。

    回去的路上,谢思言见朱文正有些面带忧色,遂开口问道:“怎么了,外面的事不顺?”

    朱文正转身言道:“无事,我见你到是愁眉尽销,同婶婶她们玩得舒畅?”

    谢思言轻笑道:“嗯,今日同婶婶玩儿了投壶,很是畅快,你说的对,婶子待人很是亲和。再有标儿那孩子也甚是热情,有他在我身边,我少了许多尴尬。临走时,婶子送了我一个镯子。”说着谢思言露出玉臂给朱文正看。

    朱文正握着谢思言的手腕言道:“这镯子一半是翡翠,一半是白玉,中间还用金饰连着的,一看就是两个镯子拼上的。”

    谢思言轻笑道:“说对了,这原先是两个镯子,不过它们都摔碎了之后,剩下那部分正好拼成一个完整的镯子。你看这金饰上的花纹,是一匹奔腾的骏马,我见到这个镯子的那一刻,就觉得它与我有缘。”

    朱文正问道:“奥,哪里与娘子有缘?”

    谢思言垂眸含笑道:“我初次见夫君,就是你在我的马车旁骑马经过。这一半白玉便是你,像天上的云朵,高飞在天际;另一半的翡翠便是我,谷底的湖水,有缘与夫君辉映,这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

    朱文正轻笑道:“你我是夫妻,相互扶持,并肩前行才是正理。娘子日后莫要有这种我高你低的想法,若是用这镯子来比作你我,我是那飘荡的云,你那清澈的湖水,便是我踏实的归处。”说完将谢思言揽入怀中。

    马车经过府衙,朱文正见府衙门口簇拥着很多百姓,遂放开谢思言对外面的喊道:“蒋烨,外面是怎么回事儿?”

    蒋烨骑马过来,拱手言道:“回主人的话,听说是下辖的百姓来应天府衙请愿。”

    朱文正吩咐道:“你去细打听一下,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蒋烨应是拨马回去。

    朱文正放下车帘,目视下方,若有所思,谢思言上前问道:“爷,出了什么事儿吗?”

    朱文正转身轻笑道:“你我回去也无事,咱们下去喝口茶。”说着朱文正命车夫就近找了个茶馆。

    朱文正与谢思言上了二楼雅间方坐好,蒋烨上前禀报:“主人,是歙县的百姓因开渠到了他们的田地,心生怨怼,故而到府衙来告状。”

    谢思言在一旁不解地问道:“开渠浇田,是好事,他们为何反对?”

    蒋烨言道:“回少夫人的话,这些都是开渠被占了田地的人,因他们不要赔偿,只要田地,故而矛盾激化,这才闹到府衙来。”

    朱文正言道:“不要赔偿,只要田地?还越过歙县县衙直接闹到应天府,这歙县的百姓好生厉害呀。”

    蒋烨言道:“主人的意思是?”

    朱文正起身言道:“事情没这么简单,这背后定是有人鼓动,你带几个得力的人去查一下。”蒋烨应是退下。

    潞园门口,张士德方从外面回来,下人连忙上前迎接道:“先生,国公爷与国公夫人来了。”

    张士德边往里走边问道:“何时来的?”

    下人答道:“来了好半晌了,大娘子正同夫人攀谈呢。”

    朱元璋背手站在如珍珠般洁白,大朵簇拥着绽放的琼花中间,张士德上前拱手言道:“国公大人大驾光临,如有怠慢,还望海涵!”

    朱元璋回过身,轻笑道:“是我不请自来,唐突了。先生这院里琼花,开得甚是茂盛,我正看在兴头上。”

    张士德轻笑道:“那到是,‘天下无双只此花,莹然贞白自无暇’,傲立世间,自有它的独特之处。”

    朱元璋哈哈大笑道:“说的有理!”

    说完朱元璋看看四周,继续言道:“先生这处院子原先是蒙古贵族享乐之处,正所谓是‘谢家玉树庭前发,后土琼花岁里开’,你看,连这花儿都有性情,为你我绽放。”

    张士德言道:“天气炎热,咱们到园中的厅屋去坐坐。”

    朱元璋爽快地言道:“好。”

    说着两人进到屋内,下人上酒,放到案几上,张士德与朱元璋隔案而坐。

    张士德边给朱元璋斟酒边言道:“听说国公大人接连拿下四城,在下借国公大人的酒,敬您一杯。”

    朱元璋接过酒盅,轻笑道:“先生在应天,也做成不少事,你我同喜。”

    张士德的手微微停顿一下,言道:“在下不过是笼中鸟,网中鱼,无论如何扑腾,终究还是逃不出国公爷的鼓掌。”

    朱元璋端起酒盅放到嘴边,仰头一饮而尽,言道:“先生过谦了,依我看,先生虽身落平阳,然仍是林中猛兽。如今元廷没落,天下纷乱,不知先生对当今的天下大势有何看法?”

    张士德被这句话说得为之一震,很快调整好心态,言道:“实不瞒国公爷,‘天下’二字,在下之前还真想过。今日国公爷问起,那在下就胡言两句。”

    朱元璋言道:“悉听先生高见。”

    张士德言道:“当今天下,诸侯纷争,战乱不断,百姓深受其害。唯有天下一统,方能止兵戈,遂民愿。在下所说的天下一统,不单指统一长江以南,还要统一黄河以北,让始皇帝当初修建的万里长城,发挥它真正的作用。”

    朱元璋佯装震惊地言道:“先生这个谋划,是否有些过大?”

    张士德言道:“国公大人心如明镜,你我都清楚,用血肉之躯筑起来的边界,永远无法阻止战争,只有中原一统,天下百姓,方能安享真正的太平。”

    朱元璋哈哈大笑道:“那在先生心中,那个让天下百姓安享太平的诸侯是谁呢?远的不说,西边的徐寿辉,最早起义,手下兵丁无数;南边的方国珍,占领浙江南部富庶之地,库房里的银子如江水一般,数不胜数;东边还有令兄,雄才大略,占尽山东、河南等地,大有为我汉人扬威的可能。这些诸侯可都不是好惹的,试问哪一个会把地盘拱手奉上?”

    张士德言道:“得天下者,定要是功德振于天下方可。国公大人说的那个徐寿辉,贪恋权势,优柔寡断,且目光短浅;至于那个方国珍,反复无常,多次降于元廷,又多次叛离元廷,此等小人行径,实为天下人所不耻;至于说到家兄占领山东、河南,实不相瞒,这些地方家兄有心弃之,但又不想便宜了元廷。国公爷若是有心,我倒是可以给家兄修书一封,拱手相让。”

    朱元璋言道:“先生为何甘愿让出地盘给我?”

    张士德言道:“家兄的将领少了些,要守住那些地方,着实有些费力。反观国公大人,就不一样了,您手下能征善战的将军颇多,自不会存在我们那些问题。再者说,自古得北境者得天下,宋太祖从河南进军灭了南唐;元军从北境出发,亡了南宋;这些都是古人总结好的经验。”

    朱元璋言道:“奥,那如先生所言,我取山东各地便可一统天下,那倘若我得了天下,令兄该如何?”

    张士德言道:“天下大势,捕捉不定,一统天下自是能者居之。若真是到了定局的那一刻,自然是败者甘愿追随。能为百姓谋得福泽,也是你我的功德。”

    朱元璋大笑道:“先生说的很在理。”

    说完朱元璋端起酒杯,言道:“来,咱们别光顾着说话,满饮此杯。”张士德含笑拿着酒杯同朱元璋碰了一下。

    回去的路上,马秀英看着略有心事的朱元璋,言道:“今日同张士德说什么了?你这一路上一声不吭的?”

    朱元璋失笑道:“张士德说要将山东各地,拱手让给我们。”

    马秀英言道:“你之前还说,有心北上,这刚打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张士德这是要让地盘儿,还是要让你‘睡个好觉’?”

    朱元璋轻笑道:“娘子聪慧,他这是疲乏之计,山东各地本就盘踞着零散的元军势力,要维护好这些地方,甚是困难。我若是急功近利,接受了张士德所谓的‘好意’,那就是接了个烫手的山芋,闹不好还会把我们已经打下的地盘给折腾丢了。而且北边还多了个敌人,到时候我们就是腹背受敌。”

    马秀英点点头,言道:“你说的多了的那个敌人是元廷!”

    朱元璋言道:“聪明,本来元廷不知道我朱元璋是谁,可这会儿北上冒头,那后果可想而知,不会乐观。”

    马秀英点点头,言道:“张士德善韬略,未必猜不到你心知肚明,但他为何还要挖这个坑?”

    朱元璋双臂抱胸,失笑道:“高手过招,玩儿的就是心知肚明。大家都明了,就看上天更眷顾谁,关键时刻形势大于人,就由不得你不做选择。今日他说,天下大势,捕捉不定,胜者得居王位,败者就应当甘心追随,可他没说,到底谁,会是那个胜者。”

    马秀英噗嗤一声笑道:“看来你有心收他,他也有心收服你。你们,这叫‘英雄相惜’,互为瞻仰。”

    说着二人到了国公府,刚下了马车,拱卫司的人就上前对朱元璋耳语了一番。

    朱元璋言道:“还真让夫人说着了,有人开始行动了。”

    马秀英边往府里走边言道:“那你快去布棋吧。”说完马秀英便同下人一同进院。朱元璋便同拱卫司的人一同去枢密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