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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幸存者

    天地一线,苍茫云海。

    石谨行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每次都会有那么好的运气,一次次从死亡线上活下来,也许换一个人死一百次也不止了。

    走出七绝岭的无数大山,天际仿佛也豁然开朗,透出一丝亮色。

    小剑关就在咫尺,站在此地可以清楚的看到,小剑关的位置异常重要,因为它刚好是扼住七绝岭与狮驼城之间咽喉的地方,也就是说,只要牢牢守住这个地方,妖族大军就无法真正的出现在狮驼城外。

    所以,苏南云带兵多年,这一点眼光还是毫无问题。

    但有一点他想错了,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他之所以来这里,并不是想要通过这样一场战斗去给自己增添什么,而是希望能找到一个途径。

    他是个见惯了战场生死的人,并不畏惧死亡,但来到这里他每天忧心忡忡,那是因为从一开始他就知道,猎妖团并非表面看起来的那般光彩。

    参加猎妖团的有很多种人,有人为了修炼,以战斗来提升修为,比如屠剑星,有人为了生计,斩妖可以赚取银子,像石谨行就是例子,也有人纯粹是一腔热血。

    只是有多少人知道光耀的阳光背后,是漫长的黑暗。

    真相永远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小剑关上,静悄悄。

    跟七绝岭的清晨一样安静。

    静的连一只虫子在泥土里的蠕动声都显得那么尖锐。

    小虫子拖着快要干瘪的身躯朝着一个方向努力前行,就像是逃难途中的人,疲惫欲死。

    这样的人通常既可怜又可怕,可怜的是随时都会死去,可怕的是一旦感觉到活下去的机会,哪怕只有一点,也会放下所有的道德、荣辱、廉耻去争,去抢,就会有人吃牲畜,人吃人的事发生。

    石谨行差点踩死这只虫子,他低头看时,却看到了一丝难以置信的狂热,甚至对危险视而不见。

    这像极了逃难的人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血。

    是血,原来虫子的目标是血。

    它是血饕虫,一种以血为食的虫子,它可以钻进人的身体里,把一个人的血吸的一滴不剩。

    它对血腥气的嗅觉极其灵敏,甚至超过了狗。

    终于,他找到了另它狂热不已的目标,然后便没有丝毫犹疑一头扎进去。

    这一幕石谨行都看在眼里,他愣住了,想不到这世上竟有如此可怕的动物。

    一只小小的虫子,居然可以穿行遥远的距离,从无数次生死边缘擦肩而过,就是为了一句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血,怎么会有如此多的血?

    可怕的阴霾笼罩了他。

    死人像是遗落荒原的枯草,被风吹,被日晒。

    血从腔子里涌出来,渗进泥土,灌溉了快要干涸的土地,然后开出殷红的血色之花。

    静悄悄的小剑关上死了太多的人,他们的尸体纵横交错,横亘在通往七绝岭的通道上,宛如一道筑起的城墙。

    石谨行汗毛耸立,脑子里像是倒灌进了海水。

    如此可怕的场面,是他平生仅见。

    那些穿着猎妖团服装的尸体一个个看起来还那么熟悉,可现在他们趴在血泊里,已经一动不动。

    石谨行颤抖着身躯走过去,伸出手的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是该说点什么还是去排一下对方的肩膀,等了很久,他的手才推出去。

    只是那么一下,那人就转了过去,好像只是睡着了。

    可他的身体却是破碎的,被野兽残忍的撕开了躯体,身体里所有的内脏全部暴露在外,承受着跟身体一样的风吹日晒,渐渐枯萎和干瘪,失去了最后的活力。

    简直就是一个修罗场!

    这样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地方却成了血饕虫的乐园,它们跟失去理智的逃难者没有任何区别。

    石谨行站在尸体中间,反复找了很久。

    洛昂呢?陆思远、段冰

    屠剑星,他不是战斗狂人吗?

    还有一直特别可恶的家伙,他去了哪里?

    他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到底在找什么

    是活着的人?

    是真相?

    还是一点点可怜的希望?

    最终,他在死人堆里看到了苏南云将军,他身披甲胄,手里紧紧握着佩剑。

    石谨行心里的激动溢于言表。

    但很快这种激动就变成了更大的绝望。

    苏南云浑身浴血,单膝落地,已经一动不动。

    希望终究还是变成了绝望。

    一切在一夜间都毁灭了,原本庞大的猎妖团,有着狮驼岭战神师弟之称的将军苏南云,大家当初满怀抱负,即便是像石谨行这样为了生计加入其中的人也会体会到强烈的荣誉感。

    可没想到,这支猎妖团竟是如此脆弱,又或者是敌人太强?

    他突然转过身去,看着那片看不到边际的黑暗世界。

    那里到底有什么?

    他此刻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来自那片无声世界的可怕。

    他闭上了眼睛,感觉血水滚滚,似炽热的岩浆一样涌出来,怎么也抑制不住。

    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自己或许是猎妖团仅剩的幸存者。

    不知不觉,夕阳已经坠下山峦。

    烈日带来的温度渐渐散去,只留下一片残红与眼前的残败浑然一体。

    来自七绝岭深处的鸟鸣变成了怒吼。

    可怕的声音跟随寒风一起灌进身体。

    此刻,石谨行感觉自己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耄耋老人。

    他坐在曾经彻夜值守过的营寨角落,下意识的想要躲起来,躲避可怕的七绝岭,躲避眼前现实的残忍。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也终于消失在天际。

    野兽的吼叫声与寒风一起到处乱窜。

    突然,一个人站在他面前。

    石谨行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可那个人真真切切的站在那里,穿着的是猎妖团服饰。

    他眼里却是空荡的。

    然后,又有人站了起来,就像训练点名时一样。

    热泪顿时狂涌。

    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以为死绝了的战友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

    石谨行爬起来,奔过去。

    他顾不得熟不熟悉,展开双臂就去相拥。

    可是,离他最近的人无动于衷。

    也许是不熟悉?他告诉自己。

    第二个呢,依然如此。

    接下来第三个。

    直到最后他再次绝望了,此刻的绝望变成了阴霾,将他彻彻底底笼罩其中,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未知的恐惧与黑暗一起将他淹没。

    所有死去的人都重生了,却把自己当成了空气。

    就在石谨行茫然无措的时候,所有人几乎同时的抬起了头。

    天空像是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夜深如墨。

    只有一轮满月当空。

    只是,好像哪里不对...

    月亮,怎么是红色的!

    本该是皎洁如洗的月亮竟是血红色的,殷红的像是一张血盆大口,吞噬人心甚至整个世界。

    如此可怕的一幕,让石谨行想起了那个可怕的梦。

    恍惚中,他看到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他们身穿异域僧袍,年纪很轻,眼神慈悲。

    “阿弥陀佛”佛号云云。

    他们盘坐众生之间,合十双手,口念心经,眉心转动,仿佛有世间诸般苦难尽数盘桓于刹那之间。

    于黑暗处点星辰,于无声处听惊雷。

    佛度世间,此岸与彼岸。

    他们今夜来此正是寻迹普渡此间死去却无法归于轮回的魂尸的。

    佛法之声响彻耳畔,风中的怒吼声却不甘示弱。

    两个年轻的僧人皱紧了眉,脸色苍白。

    他们像是在与什么无形之物都法。

    石谨行好像陷在了一扇狭窄的门中,一边是黑暗无边,一边是星光点点。

    他去留却由不得自己。

    两股无形之力翻江倒海般汹涌而至,让他受尽苦难。

    此刻对他来说,此岸与彼岸只有一线。

    僧人也许没有想到魂尸之中尚有生灵,听到痛苦的挣扎声他们才艰难睁眼。

    眼里慈悲涌现,但此刻做法已到关键,若他们放手不但度不得魂尸,也会让自己深陷麻烦,可他们继续下去,只怕少年便要受万法破体之难。

    远处,一个须发皆白的道人缓缓摇头,似有叹息之意。

    “这又是何苦”

    “便是那千万年的仇怨又何必让这些须臾凡体承受苦难”

    “不该啊,实在是不该”

    “天道固然无常,也该有泯然众生之心”

    说罢,他挥动三尺衣袖,只见一道青光荡漾而去。

    天地间,黑暗与月光交错无间,一时分不清光明与黑暗。

    万道霞光自这样的天空坠下,让眼前亮如白昼。

    僧人受了恩惠,“多谢前辈”也不迟疑,口中佛号大盛。

    石谨行全身一松,再看时就见霞光中僧人身披金光,普渡之声如千万奇特符咒于天地旋转。

    接下来,他面前一直一动不动的人开始有了动作,他们就像训练有素的士兵一样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

    “去吧,他们曾是你的战友,送他们最后一程”僧人的声音清晰的出现在耳畔。

    那一夜,石谨行不知道为什么就那样紧紧跟着,一直走了很久。

    直到第二天清晨的第一缕光辉出现。

    他疲惫不堪的抬起头时,就看到了一座恢弘而熟悉的城。

    而那些跟他走了一夜的人们并没有跟他一样疲惫,他们短暂的停下脚步,好像在跟他,又好像在跟其他的什么告别。

    这一夜,活着的人,死了的人,好像没有了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