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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闻一知十溥心畬

    饭后,院中,凉亭。

    亭中几上铺开溥心畬的斗方,一圈人围观,指指点点。

    不但有三个苍头老翁,和肖珑、常闲,竟然还有两个津门画院的画家也赶过来观摩,这两位是肖孙两位老先生的弟子。

    “说起心畬先生的画,当然是高,但不能说功力有多深,只能说那是老天爷赏饭吃,绝高的绘画造诣,实在是天资所成,或者说天资远在功力之上,甚至竟可以说,他对画艺并没用过多少苦功。”

    肖瑯兴趣盎然,说道:

    “当然,又说回来,任何学术、艺术,无论古今中外,哪位有成就的人,都不可能是凭空就会了的,不学就能了的,或写出画出他没见过的东西的。只是有人闻一以知一,有的人闻一以知二罢了。

    而心畬先生,恐怕可当得闻一以知十。

    说心畬先生在绘画上天资过于功力,这是二者比较而言的,并非眼中一无所见,手下一无所试便能画出古不乖时,今不同弊的佳作来。“

    “我曾见过两幅《上元夜饮图》,一幅是“扬州八怪”罗聘的真迹,一幅是心畬先生的临本,临本笔力挺拔,气韵古雅,两者相比,不像是溥临罗本,绝像是罗临溥本。诸如此类,不啻点铁成金。“

    “可见,心畬先生绝不同于“寻行数墨”、“按模脱墼”的死学,而是进去了再出来,融会贯通的。“

    孙其峰点头,现场教学道:“禅家比喻天才领悟时说:从门入者,不是家珍。所以无论南方北方,学溥先生画法的画家不知多少,当然有从心畬先生的阶梯走上更高更广的境界的;也有专心模拟乃至仿造以充心畬先生真迹的,但那些仿造品很难丝丝入扣。”

    “为什么呢?因为有定法的,容易模拟,无定法的,不易琢磨。像心畬先生那种腕力千钧,游行自在的作品,真好似和仿造的人开玩笑捉迷藏,使他们无法找着。“

    肖瑯突然哈哈一乐道:“不说仿心畬先生,就现今仿我的人也不少,如造假者的绘画水平能达到我的六成,我心里就非常高兴了,但没有。“

    “说到底,是想着投机取巧,不肯下那些个笨功夫啊!“南瑾瑜声音清冷。

    几人都是当今大家,胸中典藏甚富。尤其肖瑯本是京城人,与各位老先生交往甚密,说起来更是口若悬河,让人眼界大开。

    说起心畲先生这位旧王孙,趣事颇多。

    天赋这东西跟权利一样,是不讲道理的。

    正如肖瑯所言,溥心畬于画上并不以功力称绝,而是以超绝的天赋横压一代。

    溥心畬画山石树木,从来没有像《芥子园画谱》等画谱里所讲的,用那样子的皴法、点法和一些相传的各派成法。

    而且独出机杼,有时钩出轮廓,随笔横着竖着任笔抹去,又都恰到好处。

    但这种天真挥洒的性格,却不宜于画在近代所制的一些既生又厚的宣纸上,由于这项条件的不适宜,又出过一次由误会造成的佳话。

    一次有人托画店代请先生画一大幅中堂,送去的是一幅新生宣纸。

    心畬先生照例是满不在乎地放手去画,甚至是去抹,结果笔到三分处,墨水浸淫,扩展到了五六分。不问可知,与心畲先生平常的作品的面目自然大不相同。

    那位拿出生宣纸的假行家当然就不会愿意接受了。最后这件生纸作品,反倒成了画店的奇货。由于它的艺术效果特殊,竟被收藏家出重价买去了。

    溥心畬还有一件流传的故事,谈者常当作笑柄。

    有一次求画人问溥心畬,所求的那件画成了没有?

    溥心畬手指另一房屋说:“那要问他们,问他们画得了没有?

    这句话如果孤立地听起来,好像溥心畬家中即有许多代笔伪作。

    但其实是断章取义,俗语不实,流为丹青。

    要知道溥心畬的书画,只说那种挺拨力量和特殊的风格,已是没有任何人能够完全相似的。所谓问他们画成的,只是加工补缀的部分,更不可能先生的每件作品都出于他们之手。

    再说回到常闲所得半成品画。

    古人画不画完,其实并不罕见。

    因为古人既风雅,也无耻,经常发生“夺画”之事。

    “宋四家”之一的米芾,便是此中翘楚,干过无数次这样的无耻勾当。

    米芾生性放荡不羁、装疯卖傻,时常遇石称“兄“,膜拜不已,人们都叫他“米癫”。

    他能诗文,擅书画,精鉴别,书画自成一家,创立了“米点山水“。

    宋代周辉的《清波杂志》是著名的宋人笔记,据他的记载,米芾喜欢收藏古代名贵的书画,甚至到了如醉如痴的地步,可是他收藏的方式方法却是不择手段,为人所不齿。

    他如果听到谁家有古画,就想方设法的以观赏的名义借到手,说是观赏,其实就是临摹。

    米芾的书画水平很高,尤其临摹功夫很深,据考证,现今我们看到的“二王”的一些书法作品,比如王献之的《中秋帖》等,都不是真迹,而是米芾的临本。

    然后他居然把临摹品归还给人家,将真迹据为己有。有时候,他还会将真品和临摹品同时拿给人家挑选,而原主往往会上当,误选了他的临摹品。

    米芾在长沙为官之时,得知湘江附近的一座寺庙里,珍藏有一幅唐代书法名家的作品名曰《道林诗》,于是米芾便前去借来欣赏。米芾爱不释手,到了夜里索性直接拿着这幅作品逃之夭夭。无可奈何之下,僧人只能报官,这才夺回宝物。

    还有一次,米芾在船上遇到蔡攸(北宋末代宰相),蔡攸把他收藏的王羲之的《望略帖》拿给他看。米芾一看到就不肯放手了,定要拿一幅画和蔡攸交换。蔡攸决绝不肯,米芾就死缠烂打,纠缠不休,甚至用跳河自尽来威胁,到最后蔡攸被逼的没有了办法,只能同意他才算了事。

    当时的人们把米芾的这种手段,叫做“巧偷豪夺”。

    苏轼曾写过《次韵米芾二王书跋尾》,其中有两句是这样的:“巧偷豪夺古来有,一笑谁似痴虎头。”对米芾的这种行为进行了耻笑。

    晋朝的画家顾恺之,小名叫做虎头。

    就是为了对付米芾这样的“厚颜无耻”之人,有求画者怕别人夺去,请画家先题上是谁所有,然后陆续再补。

    元代黄子久的《富春山居图》有作者自跋,说明这卷是尚未画完的作品;

    又屡见明代董其昌有许多册页中常有未完成的几开,也是出于这类情况。

    “说到眼前这幅半成品,情况不同于那些……”

    肖瑯道:“世上常流传心畬先生有时应酬笔墨太多太忙时,自己钩勒出主要的笔道,如山石轮廓、树木枝干、房屋框架,以及重要的苔点等等,再令学生们去加染颜色或增些石皴树叶。“

    “我曾听启功先生说,他曾见过这类半成品,上边已有心畬先生亲自署款盖,当时有人持来请启先生鉴定,他即为之题跋,并劝藏者不必请人补全,因为这正足以见到心畬先生用笔的主次、先后,比补全的作品还有价值。“

    肖瑯笑眯眯脸上露出一丝狡黠:“在听启先生的说法后,老肖我一直想得一幅心畬先生的半成品画,这个念想已经有三十年了。“

    “今天是多谢小常了,全了老头子三十年的念想。小珑,赶紧着把画儿收起来。“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肖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劳将画收起,疏忽之间就不见了踪影,爆发力浑然想不到这也是一位年近五十的中年大叔。

    还能有这样的操作?

    常闲有些目瞪口呆。

    “老肖啊老肖,以前我只知道你是棋赖子,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的,还学会打劫了?斯文扫地啊!“

    孙奇峰红着脸叫道。

    “肖印鈢,你书画水平不及米颠,这厚颜无耻的劲儿倒是已经不让古人了!”

    南瑾瑜左手扯着肖瑯的衬衣下摆,右手食指和中指呈剪刀状:“你要是不拿回来,咱们就此割袍断义!“

    “手快有,手慢无,我还不知道你们!”

    ……

    竹影潇潇,松风阵阵。

    萍香阁中,一片赤子之心。

    几位年轻人看几个老头聊发少年狂,轻松吃瓜,这可都是以后难得的谈资。

    一阵嬉笑怒骂之后,南师和常闲告辞。

    夕阳西下,一老一少漫步而行,两人身影不断的交织,散开,再交织,再散开。

    “小常,今年津门的房价好像涨得有点邪乎,据说就八里台这片都快三千了,你今天这幅溥儒的画刚得了六十万,要不要寻摸一套房子,把家安下来?“

    南师慈祥的问道。

    肖瑯当然不可能白要常闲的画,按照市场价给了常闲六十万,还在南师的要求下,请肖瑯和孙其峰二位专门为常闲合作了一幅四尺整张的《松鹰图》,肖老的鹰,孙老的松,都是一绝,又契合他们的期望,把常闲高兴得冒泡。

    理由非常简单,第一次见面,没个见面礼像话么?

    “我也是这么想的,等国庆节后吧,我就找一处地儿,离您不远的,咱们爷儿俩好做伴!“

    有了今天这六十万,现在常闲口袋里的现金都过百万了,物件也会越来越多,就算为了物件的安全,也是要考虑住房了。

    “嗯,你既然决定了走收藏这条路,老师我帮不了你别的……“

    南师的目光有些奇怪,似乎有些难以决断:“就帮你找一个师父吧!“

    “师父?“

    常闲有些诧异。

    师父和老师的区别,南师不可能不清楚。

    “不错,师父!“

    既然做了决定,南师的神情决然:“那幅溥儒的书法长卷你别出手,过几天你等我的信!“

    看到南师如此郑重其事,常闲重重的点头应允,南师真是亲的。他现在缺的是什么?就是缺这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