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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八 山间小站管理人

    “哎呦喂,这个站破是破哦,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今天真是,见了鬼了!”

    一群人沿着铁轨边的狭窄通道爬上了小站站台。前面的人很快把站台上仅有的几条破旧的木质长凳给占了。穿亮片高跟鞋的阿姨把整个小站转了两圈,最后挑了个红色的落地消防箱,一屁股坐下,嘴里大声抱怨。

    只听她话音刚落,“嘭”地一声,身后传来金属用力撞击金属的声音。

    宫一凡闻声回头去看,只见从站台通向铁轨的小检修道旁,一名穿深蓝色铁路制服的老人正在给那道小门上锁。那老人他一头灰发,身材矮小,手劲倒是很大。他一把把铁门往门柱上一掼,拉过铁链子“唏哩哗啦”一顿锁上,声音大到人人侧目。

    “呸!”只见那穿制服的老人转过身,用力往地上啐了一口,缓缓踱上台阶,抬眼往那女人的方向定了一定。

    “说话可小心着点。这山林子里什么都有,口没遮拦的,当心真把不该招来的招来!”

    他这句话声音不大,可站台上的人都被他前面掼铁门那一下子震得一片肃静,此时都听得清清楚楚。山间的天气本就说变就变,就在这说话的片刻,天色一暗,淅淅沥沥的雨点落了下来,迅速就连成了一片雨幕。冷风带着潮气吹在人脸上,站台上的人们全都暗自打了个寒战。

    “哦呦,乡下人,凶死了。”

    雨点飘到了红色消防箱上,那穿亮片高跟鞋的中年阿姨皱着眉头站起来,往里蹭了几步,嘴上嘀嘀咕咕还不肯认输。他的丈夫在一边拉她胳膊,让她少说两句。

    宫一凡和宫嘉嘉对望一眼。

    这偏僻的小站,爆脾气的管站老头,加上这突如其来的雨。今天出门,诸事不顺。

    两人缩了缩脖子,找了个遮雨的角落靠着墙站下来。

    这站子实在不大,除了一条几十米长的水泥站台,就只有一小间管站人的办公室,连着一间小卖部,就是全部了。宫一凡四处打量了一下,这个站甚至没有第二个工作人员。

    雨天,几十个人挤在狭窄的站台上,头顶上哗哗的雨声只衬托得这山间更加安静。管站老头的办公室里传来收音机呲呲啦啦的新闻播报声,说的是山下的福熙镇即将迎来一年一度的“神在节”,为了举办节日庆典,明天镇上的主干道会在什么时候开始交通管制云云。

    这批客人里,不少就是冲着这“神在节”去的,可如今被困在这山间小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达目的地,对原本兴高采烈去参加明日节庆的人来说,着实扫兴。这新闻一播,听得人心里更添沮丧。

    雨越下越大。五月天,在这四面透风的站台上,冷风吹得人哆嗦起来。两名带队来的“鹞”号乘务员,正忙着打电话联系前来接客人的大巴司机。山区信号差,人又联系不上,等了十几分钟,乘客里便有人坐不住了,凑到小卖部的小窗门口东张西望,想找点热饮热食。

    可这偏僻小站的小卖部实在过于简陋,货架上稀稀拉拉摆放着的几瓶矿泉水都蒙着一层灰。几拨人凑过来张望了一圈,都拧着眉头走开,而那灰发的管站老头坐在柜台里,摊开一张报纸,背对着窗口,更是连头都不抬。

    最后还是宫嘉嘉凑了上去。

    “爷爷,不好意思,能不能帮忙烧点热水,弄点热茶啊,这风一吹,好冷哦。”宫嘉嘉操着当地口音,甜糯糯地问。

    灰发的管站老头听到乡音,转过半个脸来,往外面瞟了一眼。只见宫嘉嘉顶着一头蓬松松的卷发,一张小圆脸冻得白里透红的,正凑在小窗口乖巧地眨巴眼睛。

    “怎么?你是本地人啊?”老头看报纸的姿势没变,但伸手调低了收音机的音量。

    “诶,对的呀!我正正经经的本地人,读大学才出去的。这不,回来看家里人嘛。”宫嘉嘉赶紧卖乖。

    “嗯,你倒是蛮好的。”灰发的管站老头闻言点点头。“现在的年轻人,一天到晚就知道往大城市跑,一年到头也不回来,要我说,大城市有什么好!城里的人,山里的规矩一点都不懂!”

    说着,往那个穿亮片皮鞋的妇女方向瞟了一眼。

    “诶,是,是。”宫嘉嘉嘴上附和着,缩着脖子,双手抱紧胳膊。“爷爷,好冷哦。”

    灰发的管站老头抬眼看了看她,慢悠悠取下眼镜,放下报纸,从老藤椅里面站起来。

    “这里是没有茶卖的,我就一把烧电的老茶壶,我烧壶开水,你自己弄个纸杯喝喝。”

    “好!好!谢谢爷爷!”宫嘉嘉答得兴高采烈,回头冲宫一凡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宫一凡靠着墙壁,搓搓冻僵的手,回给她一个大拇指。

    这种事情上,你永远可以信任宫嘉嘉。

    不一会儿,水就烧开了。宫嘉嘉一早就招呼宫一凡跟她一起,从管站休息室里搬出一张小桌子,桌上一溜摆开十几个一次性纸杯,等一壶热水一拎出来,就招呼站台上的人们围了过来。

    虽然只是半杯热水,可捧在手心里,顿时身上就有了热气。人们围在临时小茶摊边,有人找来几个旧塑料凳,在小茶桌旁坐下来;排在前面的人给后面过来的人递着杯子,站台上气氛顿时轻松了起来,连那冷脸的灰发老头,神情里都有了几分温度。

    “老人家,这站子可够老的啊?平时有车在这儿停么?”

    那操着北方口音,穿花衬衫的男人蹲在茶摊边,一边吹凉杯子里的热水,一边问。

    “现在是没车了。这里本来是为了山上的林场开的,从这儿往外运木材方便。现在这里搞旅游,不让砍树了,也没木材要运,客运车也不停,我就在这儿站好最后一班岗,到了明年这站子就该关了。”

    灰发管站老头一边提着水壶往空杯子里倒水,一边抬头扫了眼小站灰扑扑的顶棚。

    顶棚边缘,雨水顺着裂开的粉刷层洇进来,洇出一片深灰色的水迹。水泥顶棚跟站台柱子交接的地方,一只蜘蛛从蛛网中间吊下来。

    看上去,他们这几十个人,大概是挺长一段时间内这个小站接待的最大一拨客团了。

    “您一个人呆在这儿,平时也没啥人来,不寂寞呀?”穿花衬衫的男人望了眼周围森森的古树,下意识紧了紧自己的领口。

    “嘿。”灰发老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扯出一丝笑来。“别看这山里看着安静,陪着人的东西可多了。”

    老头话音刚落,只听“扑棱棱”一阵响,他们身后,高处的一团树荫一阵抖动,几只黑色的大鸟朝更深的林子里扎了进去。响声很大,把站台上的人都吓了一跳。

    “您可别吓我!”北方口音的花衬衫男子出一口气,一只手按住前胸。

    “您还别说,我觉得今天真挺邪的!”他顿了顿,整了整神情,又开了口。“您大概知道吧,刚才我们那火车,就差这么一点儿就翻出去了!我今天老回想起这个事儿来,都觉得自己捡了条命。我琢磨着,回去得找个庙拜拜。”

    接着,他便把之前看到的,火车和工程车距离如何之近,列车刹车如何及时,一车人如何与死亡擦肩而过,都按自己的理解细细描述了一遍。周围的人听得频频点头,只有那灰发的管站老人沉默不语。

    宫一凡和宫嘉嘉在旁边对望了一眼,还没说话,却听那管站老头悠悠开了口。

    “这月栖山里啊,邪门的事儿就是比别处多。平时没什么,每隔个十年二十年,就要出一回大事。我算了算,”他低头拨了拨手指。“差不多,可能正好叫你们赶上了吧。莫怕。这回躲过去了,各位都是命大的人,有后福的。”

    周围本来各自聊着天的人,听着这话都安静了一下。有几个人脸上笑了笑,可细想一下那话里的意思,又立刻笑不出来了,人人觉得背脊上凉嗖嗖,仿佛这雨又更大了点。

    “您说的‘大事’,是说,这其中真有鬼神作祟?”人群中有人问。

    灰发老头不答话,低头摆开一排一次性水杯,拎起水壶挨个倒满水。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也不敢出声,就看着他倒水。外面,雨打在树叶上,像整座山在低声轰鸣。

    “嘿,”还是那穿花衬衫的北方男人先回过神来。“老爷子您又吓我!那您在这山里呆了一辈子,这大事儿您遇着过几回呀?”他眉毛一挑,故作轻松地看了圈周围的人,笑着打哈哈。

    站台上的人“嘿嘿”笑着回应。有几个年纪特别轻的,大学生样子的年轻人,故意双手合十,调笑着念几句“恶鬼退散,恶鬼退散”。

    只见那灰发的管站老人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壶,拾起手边的抹布吸干净桌上的残水。

    “我还真碰上过一回。三十年前。”他抬起头,拿眼睛把周围一张张惊异的脸挨个扫过。“你们知道这山上有个村子叫燕尾村吗?我就是在那儿,真撞见过‘那东西’。”

    “燕尾村?”听见这三个字,宫嘉嘉眼睛一亮,正要出声搭腔,被宫一凡一把拉住。她一回头,只见宫一凡食指竖在嘴边,正对她做“嘘”的手势。

    人群另一边,响起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燕尾村?燕尾村我知道啊!”有个背登山包的年轻人从人群里伸出脑袋,从身后的包中掏出一本旅游杂志,翻开到中间。

    只见全彩的跨页上,整版印着一处山崖的照片,山崖上,有几顶彩色的帐篷,山崖外,落日的金光映在云海上,远处,一座孤峰若隐若现,画面美极了。

    “这地方在我们圈子里很有名的,是条徒步路线的终点,就是那个村子没啥人,条件差了点。但是很漂亮哦!我还打算等过几天,去镇上参加完神在节,就去这个地方拍照!”

    他把那杂志递给旁边的人,在人群里传看了一番,不少人露出惊艳的表情,很为那画面上的美景心动。

    “我要是你,我就不去。”那灰发的管站老头扫了圈周围人的神色,皱起了眉头。“这月栖山,方圆百里,漂亮的地方多得是。但就那儿,你但凡问个上了年纪的当地人,那都是能避多远避多远。”

    “为什么呀?”那背登山包的年轻人不服气。

    “为什么?”灰发的管站老人眼睛一瞪。“还能为什么?晦气!你们不是刚从那火车上下来吗?还嫌自己不够命大?这月栖山里的有些东西,别管你信不信,它可不是你不信就能避得开的。尤其是这燕尾村!”

    背登山包的年轻人被噎了一口,很有些不服气,想回嘴又不敢,自顾自在人群中嘀咕:

    “我看这火车的事儿也未必就有多邪嘛,我是不信。那刹车及时,说明司机水平好呗,都可以解释的呀。还是要相信科学。”

    “就是嘛!”人群外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宫一凡回头一看,正是刚才因为出言不逊被老头掼了铁门的那个穿亮片高跟鞋的中年阿姨。“哦呦小地方的人,迷信是迷信得来,自己吓自己哦!”

    宫嘉嘉往那个女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偷偷冲她撇嘴做了个鬼脸,她回头去看宫一凡,只见宫一凡正心无旁骛地盯着那灰发老头,等着他把话往下说。

    “小伙子。”灰发的管站老头不去理会她,只盯着那背登山包的年轻人看。“有些人她不爱信,命是她自己的,我管不着。我是看你年纪轻,劝你一句,那地方去不得。有人去了没事,不代表永远没事。别等落在你头上,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这几句话说得诚恳。背登山包的年轻人一下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最后还是那个穿花衬衫的北方男人接上了话:

    “老爷子,您说了那么多,这三十年前,您到底在那儿看到啥了呀?您倒是给我们说说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