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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一念之间(上)

    幻境之中,绵绵秋雨将一个无声的故事娓娓道来:

    ……曾经甜蜜无限的二人,如今促膝对坐、不展愁容,女子说了句什么,男子却始终沉默……男子站在窗外,看见几名道士围在父母身侧,他们冲着父亲手中的庚帖频频摇头。突然,一个道士开口,母亲一惊,赶忙追问,道士便摇头晃脑地掐算,然后拿出张洒金红纸,写了些什么……

    ……男子跪在地上同父母争辩,逐渐声泪俱下,但奈何他们的态度十分坚决。男子的情绪一时激动难抑,竟突然呕出来一大口血,当场晕厥!……郎中说完,母亲泣不成声,父亲面色沉重。待男子醒转,父亲来到他的床前,只说了一句便转身离去,面色本就苍白的男子,目中更加无神,惟有泪水一滴接着一滴……

    ……夜深人静,道士悄悄摸到柳府一处侧门,门外已有人在等候。他们耳语一阵,来人笑着塞了一大包东西到道士的怀中……挑起孤灯,虚弱的男子伏在案前,他眼圈发红,双手不停地摩挲着一个方木盒,盒面上刻有成双大雁、并蒂莲花,栩栩如生。他静坐良久,目光忽然一定,伸手取来宣纸,咳喘着提起了霜毫……男子唤来贴身侍从,将信与木盒都郑重托付给他……

    ……堂下,侍从昏倒在地,背上有好几条血印子。堂上,信在父亲的手里。他握着拳头思虑多时,吩咐一句,不一会儿,三名道士进了屋里……

    ……侍从将木盒与信件递到女子手中,憔悴的她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地拆封阅读,泪水难收,过了许久才平复好心情。她又打开木盒,不想里面竟盛着一身大红的嫁衣和一支贵重的金簪!那簪子形如梅枝,精美非常,细看去,还镌刻着“傲骨无悔”四个字……

    ……圆月当空,女子拎着两个包袱来到柳府的一处侧门。与此同时,男子在侍从的搀扶下艰难地走出了屋子……

    ……天逐渐亮了,苦苦守在侧门边寸步未离的男子心下发慌,但他不愿意放弃,直到日上三竿、头晕目眩了还不肯离去……终于,男子的母亲来了,她泪眼婆娑地牵起儿子的手,还没说上几句,男子就突然双眼一闭,一头朝地上栽去!

    但他的身体刚倒到半空,幻境就戛然而止,定格在了这个瞬间!

    “不可能……这不可能!”一直很安静的女鬼此刻是满脸的难以置信,她眼中充满了慌乱,“那日他来赴约了???怎会?……怎么可能?!如果他真的来了!我怎么可能一直没有见到他?!……这不可能!!”

    女鬼呼吸短促,突然发疯似的冲过去对停在半空中的男子一顿猛抓,但手都从他身上直接穿过,没有留下任何触感。

    女鬼愣怔片刻,又猛然看向男子守了一夜的侧门。她冲将过去!

    踏上门外街道,她左看右看,心里的混乱更深,“这儿!……没错啊……”她退了两步,“这里就是西侧门……没错啊……”

    说着说着,女鬼忽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她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一旁的清遥缓缓走过来,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看这情形,此女鬼生前即是幻境中的忆君姑娘,而她口中、心中念着的那个“负心人”,便是这疾病缠身的柳沐恒公子。二人从相知相恋走到谈婚论嫁,然而却被父母阻挠。这一夜,他们应是准备一起逃离,但按时赴约的二人,最终却没能碰面?!这究竟??……

    清遥仔细回想,幻境中曾多次出现道士的身影,难道?……

    他看向身旁飞剑,飞剑当即心领神会,咻的一声飞远,到柳府内外逡巡。

    望着那束寒光,清遥一笑,心中振奋,有这样一位默契且强大的伙伴同行,此后何惧难关重重!

    清遥看回女鬼,来到她身边缓缓蹲下,此时的她已不再是敌人了,“忆君姑娘,柳公子……是约你在此夜一同离开吗?”

    女鬼费了些力气才抬起脸,可清遥却突然发现,她的瞳色已从翡翠绿淡到了青草绿——这女鬼怕是没有多少时辰了!

    清遥双眉紧蹙,得抓紧时间弄清楚真相,不然就无法在她魂飞魄散之前为她解除心魔了!

    望着有些焦急的清遥,即便心力交瘁,忆君还是缓缓开口了:“不错……恒郎他在书信中,约我当月十五在柳府的西侧门相见。他说哪怕是浪迹天涯,也要与我一起走。但是万万没想到,我在西侧门等了整整一夜,他竟一直没有出现!……开始我还说服自己他定是遇上了麻烦,还犹豫要不要叩门问问,门里就突然出来两个丫头,一边往门上挂大红灯笼,一边说……”忆君一阵哽咽,“三少爷不日就要大婚了!之后的话,我全没听清,只想着赶紧逃离那里……跌跌撞撞的也不知走了多久,最终还是昏了过去……”

    清遥不停思索,“姑娘,那书信可有异常?”

    忆君摇头,“没有,我之后也反复查验过,确是他的亲笔无误。”

    他拧着眉头,“那你确定,你是按照约定的时间、地点去的吗?”

    忆君不明白,“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岂会弄错?十月十五是我生辰,柳府的西侧门我也去过十数次了,断不会走错的。”

    清遥沉吟片刻,没有头绪,手里有用的线索太少了……不过需要他尽快厘清的,还有另一桩事情。

    清遥扶忆君来到墙边坐下,说道:“姑娘,还想冒昧问一句,在你离开柳府之后,又为何会祭了河伯、成了莱河的水鬼呢?”

    忆君看他一眼,有些颓唐地靠向墙壁,“那些,还有什么重要呢……”

    “重要!要解开你的心结才是啊!”清遥神色认真。

    忆君笑一声,“我都要魂飞魄散了,还何必……”她忽被清遥清澈的眸子看得一怔。女鬼垂下视线,半晌后淡笑道:“好,你若是想听,我告诉你……毕竟,也不会再有别的人能讲了……”

    随着忆君缓缓道来,清遥又走进了另一段回忆。

    屋外大雨倾盆,屋内小雨淅沥。

    忆君躺在一张简陋的床上,旁边有个样貌甜美、年纪比她小一些的女孩在照顾。几日过去,忆君总算可以起身。

    经过一番询问,她得知自己现在是在城西郊钱家的庄子里。前些日子她倒在西城门边,是路过的王大叔把她背了回来。大叔家一共四口,是庄子里的佃户。

    虽然家贫,但王家人善良淳朴,对她一直关怀备至,令忆君深为感激。然而可能是因为这段时间总是下雨、环境阴湿,一向康健的忆君恢复得很慢,直到半个月后才彻底康复。

    为了报恩,忆君决定留在王家一段时间,尽一尽绵薄之力。

    一日上午,她到井边汲水,碰巧遇见两个妇人在闲聊:“哎你听说了吗?今天城里一定热闹极了!”

    “是啊!那可是柳家办喜事!吹吹打打的,再放上鞭炮,说不定还有舞龙舞狮呢!”

    柳家??忆君的手一松,空水桶直接掉进了又深又黑的井中……

    “舞龙舞狮,哈哈哈,想想都美!~不过新娘子听说是个外来商户的女儿?唉,说实话,嫁给那个病歪歪的三公子,也不知道算不算喜事……”

    忆君大惊,真的是他!!

    不过区区几句话,就将她心上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完全撕扯开来!忆君立即转身,奔跑着逃离!

    “哎,这人跑什么啊?……”大姐一阵莫名其妙,她接着说道,“哎呀,怎么不算喜事?他柳家那么有钱!就算是去冲喜也值了。”

    “啊?冲喜?”

    “你还不知道?!”她凑近对方,“我听说啊,三公子这段时间病得都快死啦!幸好有个道士,给算出来一个生辰八字,说是如果能娶了这个女子,就能保三公子他一条命!”

    “我的天!然后就真给找着啦?!哎哟,真君保佑,这是个什么缘分啊,也太难得了吧!”

    “可不是嘛!唉,就是不知道那道士算得准不准……要是冲喜了也救不回来,那只能年纪轻轻的守寡了。”

    “唉,是啊,希望柳家能善待她吧……”

    没能听完对话的忆君一路奔回了王家,她弓着身、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地喘息。

    一直在努力克制的辛酸事猛地涌上心头,忆君的泪水啪嗒啪嗒地掉落。

    王家小妹一出来就被吓得不轻,“姐姐,你怎么哭了?是身体又不舒服了吗?!”

    忆君哽咽难言,“没……没事……”

    听到小妹喊声,刚从田里回来的王家长男也赶紧过来关切,“啊,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我……我……”越说眼泪越多。

    三人正围在一处,突然,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传来:“啊呀,这是怎么啦?”

    话音未落,王家兄妹竟是浑身一紧!忆君感觉气氛好像有些不对,她努力擦了擦泪水,回身一看,吃了一惊!

    一名衣着干练、相貌清俊的男子身后,站了一群壮汉地痞……

    男子慢慢走过来,看着忆君,一开口尽是轻浮气:“哟!王呆子,你家何时竟来了个美人儿?~”

    王大哥戒备非常,他挺身护住两个妹子,“娄远!你又来作甚?!别忘了你家主子可是答应过府衙大人的!”

    “啧啧,”娄远绕着三人踱步,眼睛却始终在忆君身上,“你以为我们少爷还惦记着你家妹子呐?哈哈哈,他早找见新乐子啦!咱们还是赶紧办正事吧,爷晌午还有约呢~”

    娄远一招手,地痞流氓们就摩拳擦掌地冲三人走来。大哥双拳难敌四手,三人不久就被拆了开来。

    娄远满意一笑,一边踱步一边悠哉地开口:“各位,因为连日大雨,莱河发大水了,都知道吧?照这样下去,咱们庄子,可很快就要被淹啦!事态紧急,乡里面商议呢,是需要有个人出来牺牲一下,以保全大局。”他突然在小妹面前停下,“你说,对吧?”

    “你这是要干什么?!”忆君和大哥大喊。

    娄远悠悠看向忆君,神色带了几分戏谑,“呵呵,别急嘛,这不马上就要宣布好消息了~”他看回微微发抖的小妹,“恭喜你啊妹子,明日,你就要在全庄子的祝福下,嫁给河伯啦~”

    一句话胜似千斤巨石,压得小妹双膝一软,跌倒在地。

    大哥更是又惊又怒,他喊叫着奋起反抗,却被更多的拳头锤进了泥里!

    第一次见这样野蛮的行径,忆君吓得不轻,但突然,小妹无助的哭喊把她拽回了现实里:“哥!!不要!呜呜呜,我去,我去!求你们别打啦!”

    “小妹!!你不要胡说!”忆君挣不脱身边地痞的手,只好放声大喊道,“你们凭什么让她去祭河伯?是谁给你们的权力?!如此随意殴打他人,若是重伤致残,你以为府衙大人会坐视不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