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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马革裹尸百万民,昭庆一纸统燕山

    一向惜墨如金的《公书》对这先后影响燕山甚至整个东陆时局的父子的这场秉烛夜谈有着较为详细的记载:

    前朝闵帝三年春,太祖与威远皇帝会与鹿野,列棋,枕席而谈。威远皇帝曰:“子宁信世道,不守礼义。宁背世道,不违内心。”

    时月隐,北辰星现,太祖落子而大悟之。

    ……

    三月十八,鹿野。

    “吱呀。”用于防御的桦木栅栏和铁棘草被挪开,随着一队插着鹰旗的车马缓缓进入狼军营门,向来庄严的三军营寨顿时骚动起来。

    “哎,你看你看,那就是安颜木。”伍常珉拍了拍温四堂的肩膀,眼睛紧紧盯着乌然人的车队。

    今日,北伐军的大营里来了‘稀客’——乌然使团。

    事实上,图真在得到血锋即将撤退的消息时就做好了签订合约的打算。其虽好战,但并非昏君,在他看来,乌然已经失去了对燕山的控制,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了,不如早日议和。

    “望帅,旻帅,鬼帅。”正使安颜木提袖下车,进入了主帐。

    他穿着青衣,佩戴白鹰徽章,对着坐在帐内的北伐军众人拱手,“诸位一向可好。”

    “还死不了。”鬼君冷冷地说。

    安颜木一愣,咧开厚实的嘴唇一笑。他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性格灵活,能屈能伸,可以说是乌然最出色的外交大臣。

    这个靠口舌立下无数功劳,左右逢源的勃极烈有一个‘外相’的名号。

    吕望勉强一笑,示意侍从列坐上茶。

    前几日与吕邢的长谈,使他改变了一些从前的看法。

    现在燕山北伐军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没必要给乌然人一个下马威,让两边都难堪。

    “望帅。”安颜木见吕望坐在首座,便对着他行了一个小礼,“俺谨代表圣王向望帅带来最诚挚的问候。”

    安颜木笑的很灿烂,礼也行的很认真,与之前在战场上厮杀的军士判若两人,像是和吕望是多年未见的好友似的。

    “这乌然人变脸变得真快呀,一下唱白脸,一下唱红脸。”心直口快的徐梓明在一旁小声嘟囔道。

    “咳咳,多谢安大人关系,本帅一向不错。”吕望用尽量平和的语气开口,“勃极烈大人,你别来无恙啊?”

    吕望有意隐去了‘右’字,因为程兆已经丧生于华亭,现在的乌然只有一个勃极烈。

    安颜木微微一笑,轻起欠身,“托大帅的福,还算不错。”

    “不知大人此行所为何事?”吕望明知故问。

    “订盟。”

    “哦?”吕望吊着话不放,“圣王不想和我们打下去了吗?”

    “哈哈!”安颜木脸上的愤慨随着他的开颜一笑烟消云散,“明人不说暗话,望帅又何必和俺打哑谜。”

    不顾在场的所有人灼灼的目光,安颜木盯着吕望的双眸慢慢地道:“本使知道你们的斥候厉害,但俺们探子也不是吃素的。旻帅想必是不愿意将羽军拼光,急着要回国了吧。”

    说到这里,安颜木自然地瞄了一眼张旻。

    “这……”吕望迟疑。他没有想到安颜木会在一开始就将两国最后的底牌掀开。

    “具我所知,张将军回国后,贵军能战之兵不会超过四万,而我乌然还有五万带甲,这局势应该很明了了吧。”

    张旻红着一张老脸,不知该说什么好。

    其实他并非故意找茬,张家确实遇上了急事。

    鬼岛虽为辽海一带最强的海盗,但附近绝非只有它一支人马。其中暹婆海盗势力排行第二。

    他们迫于鬼岛的威势才不敢肆意打劫过往船只,但如今鬼岛大军加入北伐,暹婆海盗顿时猖狂起来,连续截下了张家好几支船队,害的许多船夫都不敢出海。

    家族内部的财源主要是靠海运,但现在入不敷出,张旻才有了回国之意。

    但谁料此意被乌然人听去,成了谈判的一大筹码。

    “安大人,你很好。”吕望阴沉着一张脸,皮笑肉不笑道,“我们可以放弃桑州,但要将城中百姓尽数归还与我国。还须令乌然在龙山防线的军队全部撤出。”

    “哈哈,吕大人好大的口气。”安颜木笑里藏刀,“两军对垒,胜负未分就先让俺们割让百里土地和数万生口,有这个道理吗?”

    “那还请安大人讲讲,你们乌然所谓的道理。”

    “北伐军撤出鹿野,龙山防线由燕都为中线,以东归我国所有,以西归燕山所有。”

    安颜木得意洋洋地说出了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条约,“燕山国公向乌然圣王称侄,燕山年向乌然纳贡银三万两,黄金一千两,茶叶一万斤,布绢一万匹,女子三百人。鬼岛放开对乌然船只的拦截,不得进攻乌然沿海港口。”

    越往下念,众人的脸色越难看。

    这完全是六年前和殷小廉签订条约时的架式,甚至还更于苛刻。

    “不可能!”徐梓明按耐不住,拍桌而起。

    “呵呵。”吕望冷笑,示意徐梓明坐下,“若是相逼如此,那我想也不必谈什么了。”

    “哦?”安颜木玩味地看向吕望,似乎想从这个年轻人的眼睛中找出什么破绽,“大帅不再考虑一下?俺们可是有五万带甲,一个个可都是摩拳擦掌呢。望帅就真的忍心看着燕都变成下一个桑州?”

    安颜木起身欲走。

    “呵呵。”吕望眯着眼睛,把玩着手中镶玉的剑柄,“慢点。”

    “嗯?”安颜木以为这位年轻的大帅怕了,嬉笑地转过头,“岁币再加一倍,俺再坐下和你们谈。”

    “烦请安大人,回去告诉你们那个什么狗屁鸟圣王,时代变了。”吕望突然站起。

    “我吕某不是卖国求荣的殷小廉,我北伐军不同于神卫之流,如今的燕山更不是四年前任你们欺辱的燕山!”

    “你!”

    “或许与你们这些猢狲力战,我会战死,在场的将领会战死,四万北伐军会战死,但没有人怕马革裹尸。老子身后还有一百多万燕山百姓,想一起死的乌然人,尽管来!”

    吕望将宝剑用力地摔在地上,发出铿锵的响声,在座者皆站起。

    乌然使者的脸上纷纷浮现出一层层惧意。

    “平等的和,我们愿意;悲壮的死,在场没有一人惧怕!”此时的吕望好似一头独狼,一边摸着吕延留给他的陌刀,一边用最狠厉的眼神看向安颜木,似乎要把他吞吃了似的。

    “举刀!给这位大人看看北伐军的武器。”

    “刷——”几十柄泛着寒光的刀刃同时被抽出。

    “好…好……”八境的安颜木竟被这情形逼得连退几步,脸色苍白地坐在了椅子上,就在刚刚那一瞬间,这位老辣的‘外相’已经被吕望折服。

    “条……条件可以继续谈……”安颜木无奈道。

    屡次南下失败,程兆八千白鹰军折翼与其手,令这位煌末有名的外交家不得不承认北伐军的战斗力。

    深夜,无月。

    安颜木带着疲惫不堪的乌然使团离开了北伐军大营,望着漆黑一片的夜空,此时他的心中可谓是五味杂陈。

    想当年他随着圣王南下之时是多么畅快无比,兵锋所指之处无不举手投降,而如今竟然被迫在燕山人面前示软。

    安颜木不禁想起了儿时的老师曾经给他讲过的两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发生在七百年前的琞末煌初。

    煌太祖白砜统一全国后,有四大名将——苏天扬,衡玉山,诸从雪,薛炳添辅佐,乘着不可一世的威势,集结了六十万大军,北上攻打云帖。

    云帖帝国大败,损兵折将,原先的草原七部被灭了两部,白砜在其故土上迁移人口,分封其第八子,和驸马镇守,分别为后来的辽国和西北三国。

    第二个故事发生在八十年前。

    云帖帝国和五大部落极其团结,共同组织了二十万骑兵和十万铁魔军团,率师大举南下。

    就在人心惶惶之际,当时的煌武帝召集天下诸侯会于帝都,一次性将其全部囚禁,以换取诸侯国的兵符。他下了一招险之又险的危棋,最后成功聚集起五十万大军,挡住了云帖的进攻。

    后来这位本应传世千古的帝王被刺客暗杀,在他临死前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东陆不自乱,无人可攻伐。

    ……

    安颜木从沉思中走出,苦涩的瞄了瞄手中的公文,上面清晰的写着几行字:

    一,乌然与燕山重为平等关系,四年内不得主动挑起战争。

    二,龙山一线尽数归还燕山,北伐军解散,撤出鹿野。

    三,双方开商互市。

    四,燕山岁币银一万贯,布一万绢,茶叶五千斤于乌然。乌然岁供三百匹草原马于燕山。

    五,燕山提供此次乌然军队的军费,共计银四万八千两。

    六,燕山按每人二两银子赎回桑州城内的四万百姓。

    ……

    当时的史论家和百姓对《昭庆合约》的分歧颇大。

    一部分人认为合约中不仅需要年年岁币,还支付乌然国的军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失误。

    还有一部分人则认同吕望的做法,认为这合约保证了两国的和平,又能促进商路的繁荣,值得肯定和赞扬。

    不论功过褒贬,《昭庆合约》的签订都昭告着世人,燕山,在吕望的手下,重新恢复了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