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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澧浦

    周潇带萧景兰去的琴阁叫做澧浦阁。萧景兰看看柳琳和黎琅顺便补了一句:“取自‘捐余袂兮江中,遗余佩兮澧浦。’”柳琳和黎琅皆是一噎,黎琅小心翼翼地问:“这是《楚辞》吗?”萧景兰没有回答,只是语重心长地对柳琳说:“柳琳啊,再怎么说,你好歹也是个嫡出子女,肚子里好歹也得有点东西啊。”柳琳咧嘴笑笑。

    澧浦阁装饰十分古朴典雅,阁主坐在鹅黄色的纱帘后,阁中摆放着数支琴。“随便拨拨看吧。”阁主道,这是一个低沉的女音。

    水犀跟萧景兰讲过,她不是琴修,不能太依赖琴,但这个琴也绝不能马虎。萧景兰拨完了第一排,啥感觉也没有,“停一下。”阁主微微暂停,“日边。”“流水。”“锦瑟。”……阁主似乎兴致勃勃。她沉吟片刻:“你说你不是琴修?”周潇解释道:“景兰是灵修,因灵入道的灵修。”身边的穿着鹅黄色明丽衣衫的妇人道:“恐怕得拿那把琴了。”阁主微微一颤,坚决道:“不行,那是不祥之琴,不可以拿出来。”那位妇人道:“您已经将其留在阁中留了很长时间了,是时候了。”她的语气最后几乎带上了安抚的意味。萧景兰不免好奇。阁主仿佛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终于开口道:“那你拿过来吧。”妇人又上了一层楼,然后又捧着一把被黑丝绸包的严严实实的琴下来了。随后萧景兰听见帘内一阵珠翠碰撞叮咚,阁主竟从帘后走了出来,她脸上还带着青色的面纱,梳着坠马髻,头上插满金簪、步摇,竟然颇有贵族子女的风范。她接过琴,那样的温柔,仿佛在抱着一样无价之宝,或许真的是无价之宝。萧景兰暗暗揣测。

    阁主正色道:“在你试这把琴之前,我得和你讲清楚。这是不详之琴,这琴的材质很特殊,是以一种妖兽的骸骨制成,当时工人砍伐木材时,误把这个当成木料带回来,结果发现这种骨头连锻成琴样都很困难。当时南胤最高超的制琴师接下了这个任务,为了锻出琴样,他甚至斥重金请来了一位天火火修,这张琴的琴弦也是天下难得。由一种硬如铁、寒如冰的蚕丝制成。”

    “是什么?”柳琳好奇地问。萧景兰看了眼柳琳,她牵着马走过熙熙攘攘的街头,他们正在找宿处,已经到了澎山东麓,抬头一望都能看到郁郁的山脊线,烈日在山后头,半隐半现,翻过澎山便是南胤的最后一方土地了,萧景兰看着湖蓝天空,道:“是寒铁冰蚕丝。”

    “东沙郡县志记载,先帝龙江五年,东沙郡贡品中就有寒铁冰蚕丝这一项,猜猜看是谁家的?”柳琳不解。“是厉家。”萧景兰淡淡道,“但最奇怪的是,这个珍贵异常的贡品,失窃了,到现在都不知道下落。”她清楚地记得东沙郡县志是没再说啥,但在景平的相关记载中却还有一句话:“先帝震怒。自此厉家交恶与五行世家。”中间不知多少秘事不见天日。柳琳一边怔怔地听,一边想:景兰姐这六年是把东沙郡带字的书都翻了一遍吗?

    所以当萧景兰听到阁主讲到此处时,心中说不出的震惊,她几乎立时就意识到那个失窃的贡品十有八九到了那个制琴师手上,可是一个制琴师哪来的人脉和胆子知道寒铁冰蚕丝的存在,甚至去动送给先帝的贡品?萧景兰咬了咬唇,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是问道:“那这把琴算成功吗?”

    阁主低低一笑,却带着无限悲凉与伤感:“你可以说他成功了,也可以说他失败了……”她抬头看着萧景兰:“萧三小姐博学,必然知道将干莫邪的典故吧。”萧景兰一惊,结结巴巴道:“那位琴师……”阁主语气几乎带上了沉痛:“这架琴以兽骨制成,天生的桀骜不驯,所以……你还要试吗?”她轻轻问道。周潇已经皱起眉来了,萧景兰看看那把琴,咬牙道:“能先让我看看吗?”阁主不置可否,将黑丝绸扯掉。

    那琴遍体焦黑,却又夹着惨白的横纹,看上去诡异至极、凶恶至极,果然不详。

    “那这琴到底是用什么妖兽的骨头做的呀?”柳琳问,萧景兰答道:“我也不知道。”萧景兰确实不知道,可是水犀知道。

    水犀在看到这张琴的瞬间就惊叫道:“毕方骨啊!这可是毕方骨啊!”

    有鸟焉,其状如鹤,一足,赤文青质而白喙,名曰毕方,其鸣自叫也,见则其邑有讹火。[1]

    萧景兰有一瞬想要抬手触摸这把琴。毕方啊,上古神兽之一,萧景兰真的以为那不过是个神话,可现在——它真真实实地摆在她的面前,萧景兰不知是不是受了水犀影响,可她真的恍惚觉得自己看到的不止是神兽的遗迹,而是水犀和她讲过的那个充满神话与传奇的失落岁月。它们深埋在地底,可它们又确实存在,仅仅是知道它们的存在都足以令人顶礼膜拜。

    周潇挡住萧景兰的手,对上她困惑的目光,轻轻摇摇头,转向阁主。“以前有人试过吗?”阁主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她仿佛就在刚刚把一切情绪收拢,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做生意的商人。“确实以前有人慕名而来,不过都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可是没有人成功,因为这把琴拒绝了他们,他们中甚至有人深受重伤。”

    “那你成功了吗?”柳琳焦急地问。萧景兰点点头:“我运气好。”萧景兰没有说实话,真正令她成功的是水犀。

    萧景兰暗暗问水犀:“我能试吗?”水犀道:“试吧,我也不知道,但至少我可以保你无恙。”

    萧景兰深吸一口气,“铮——”她轻轻一拨,她几乎在一瞬间感到有东西闯进了自己的识海,随即水犀大吼:“让开!”她仿佛被扫到了识海一角,然后她见识到了自己长这么大以来最壮观的景象。

    一只长得颇像鹤的、只有一只脚的、身红羽青,羽毛上有着红色的斑纹的大鸟,浑身散发着璀璨的光芒,如同烈焰一般在萧景兰的识海里搅起大浪,红目怒睁,白色的长喙张张合合。这就是毕方吗?而在毕方的光芒照耀下,萧景兰看见一条巨蟒,浑身赤红,蛇瞳并非萧景兰在任何一本古书中所记载的那样,一只漆黑如黑夜,一只亮白如白昼。这是水犀的真身?萧景兰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蛇。毕方不断大叫着,而水犀也毫不怯让,那双奇异的瞳子冷冷地盯着毕方,可怕的威压弥漫在萧景兰识海各处,萧景兰觉得自己仿佛被夹在白天与黑夜之间、火焰与冰棱之间,被不断挤压。萧景兰开始头疼,这时,水犀吐出蛇芯,“竖子!不过如此修为还敢在我面前造次!”白天和黑夜的斗争、火和水的斗争突然停下,萧景兰重新掌控自己时,周潇惊恐地问:“景兰,你没事吧?”萧景兰晃过神,才察觉到自己手指一阵刺痛,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指已经被琴弦割破,而那琴从血滴上去的位置开始,颜色缓缓变浅,惨白的纹路开始慢慢变红,最后整张琴变成了绀青色,大红横纹,琴头是血红色鸟雕的这么一张琴。阁中一片寂静,阁主呆了半晌,咬牙道:“你、你……”周潇抢在前头道:“我可以买下这把琴吗?”阁主重新平静下来,缓缓道:“是的,你可以买。”

    萧景兰看着那个妇人将琴重新裹好,开口问道:“这琴的材质是在哪找到的啊?”那妇人随口一说:“四水郡的八荒林。”

    这时,一直沉默的黎琅突然开口道:“我知道八荒林,从八荒山开始,四水郡东边一直延展到冀海郡西边,整整一大片全是八荒林,而且八荒郡以南不设郡,不居人。”

    “四水郡?”柳琳有点意外,“黎琅你小时候不就是在四水郡过的吗?水族封地不就在四水郡旁边的冈唐郡嘛!”

    黎琅有点羞怯:“是的,我小时候就和我娘住在四水郡最靠近八荒林的荒涯乡,从村里往东南走过褐黑的沙石,就能看见一片墨绿的森林横亘面前,从北蔓延至南,不知道还要往海那边延伸多远。那时村里的大人进八荒林要顺着小路走到一个巨大的覆满黑叶的骸骨就得停下,那里有一个小神龛,每月十五村长就会准备贡品去拜一拜,大人们说拜的是管八荒林的神灵,说不拜的话,神灵就再也不让我们进林子,不但不让进,还会让八荒林往外扩张,把我们全都赶走。”

    萧景兰以前是从来不信这些的,可是现在——“这世上真有神明吗?”萧景兰问水犀,水犀反问了一句:“你相信有神明吗?”萧景兰沉默片刻,道:“如若真有神明,那他们是会看顾人间、还是在天上端坐着看一出好戏?这世上善不得善终、恶不得恶报的事还少吗?如此看来,神明们也不过是端坐如看戏罢了,这样的神明,我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关系?”水犀不语,只是心下纳闷,这孩子的心性到底是像她母亲还是像她父亲?

    尽管如此,水犀还是得到她想知道的东西了。毕方一族不会轻易把死去族人的骸骨留在外边,那个能拾到毕方骨的地方一定有玄机。

    他们终于越过了澎山,此时前方一览无余,太阳悬停在田野上方,趁着最后,喷薄出炙热的烈红。

    [1]出自《山海经··西山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