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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流离

    “轰轰——”萧景兰看见身后的暗夜猛然炸出一片金红,一声极痛苦的鸟鸣刺过黑夜直戳人心。有人抱着自己飞掠过荒野,“爹爹!”她哭闹道,那时的她大概还是太小了,只觉得找不到自己亲人,没有父母来抱她,可是现在的萧景兰却意识到,自己的父亲恐怕就这么死了……

    有人用力捂住嘴巴,一个男声在自己耳边低语道:“小姐,千万别出声。”突然前方出现了一些披着黑袍带着黑斗笠的人,“夫人,请不要让我们为难。”他们中有人低语道,但更多的人沉默着。萧景兰极力想看到自己母亲,可是在一个穿着黑衣的女人站出来之后,四周似乎变得扭曲起来,,萧景兰看不太清,也听不太清,她仿佛身处一个装着水的水晶缸里,周围的一切都离她很远。而后,一声凄厉的“啊——”打破了水晶缸的缸壁。“是谁动的手?!”有人在大喊大叫,嘈杂一片,场面一片混乱,大家厮杀在一起。带着自己的那个人大呼一声:“夫人!”他将自己抛出,大吼着冲向敌人,“阿兰!”哥哥接住了自己,而自己则看见那个男人被一只手生生洞穿,在那一瞬间,萧景兰发誓自己清晰地听见了心脏破碎的声音,男人瞳孔发散,身体剧烈瑟缩了一下,倒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萧景兰不知是当时是自己尖叫了,还是现在的自己在尖叫,她第一次、第一次看见真正的残酷与血腥,鲜血喷溢出来,好像有一点从萧景兰眼前掠过,她的眼前顿时一阵发黑。

    “呕——”萧景兰俯下身,吐了起来,她抱着头,跪在地上,浑身颤抖。过了好半天才缓和下来,她红着眼睛,颤颤巍巍地从案上拿起水壶,胡乱给自己灌下,她的手太抖了,以致于衣物也被淋湿了。萧景兰喘息着,跌坐在地上,呆了半晌,突然抱头痛哭起来。水犀说过,六惧梦魇只能从自己的记忆中诞生,也就是说那些都是真实的。那样鲜活的生命就在一刹那……就一刹那……萧景兰偏过头又呕吐起来,她已经没什么能再吐出来的了,只能翻来覆去地吐出胃水来,整个口腔里全是苦的。她把自己挪到墙角,靠着墙,缓缓闭上眼。这不是她第一次卡在这里了,可是她没办法,没有哪个正常人见了如此血淋淋的场面会毫无反应。她呼吸急促,“水犀,我没有办法控制我的恐惧。”水犀不知怎么安慰萧景兰,水犀沉默了,过了半晌,她问萧景兰:“你在恐惧什么?”是恐惧死亡?还是活生生地失去?萧景兰喃喃道:“一个生命上一刻还在那,下一刻就没了……这就是流离吗?”水犀叹口气,将来到识海的萧景兰温柔地抱在怀里。萧景兰明明知道,水犀只是一个灵体,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去幻想那柔软的布料……

    萧景兰轻轻别过头,不去看那肆意流出的鲜血,她依然可以感到眼前一时时地发黑,整个画面摇摇欲碎,她知道自己本能地想要离开这,本能地想要从这一片血色之中挣脱开来。可是——不行。那些人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死,我要亲眼看着,我要记住,我要总有一日回报他们的恩德,总有一日为他们而复仇!

    他们一路狼狈地离开,萧景兰在离开前最后回头,荒野上有惨不忍睹的尸首。萧景兰凝视着,然后离去……逃亡的日子是惶惶不可终日的,母亲带着他们躲避着,当掉身上值钱的所有物,居无定所、提心吊胆、饥寒交迫。这还是最好的,因为一路上总有追兵,有些人光明正大地搜捕,还有些人隐藏在暗处,虎视眈眈地盯着,一旦发现他们的行踪,便是疯狂的猎杀,如乌鸦追着腐肉,如影随形、不死不休。护着他们的人越来越少,萧景兰亲眼目睹他们死去,尽管画面经常是糊的,她看不清他们的脸,听不清他们的名字,可她记得伤口如何流脓、鲜血如何流淌、血肉如何冷却、蚊蝇如何盘旋,她的双手浸满鲜血,脸上写满绝望与恐惧,然后再跌跌撞撞地奔赴明天,像是处在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萧景兰终于明白为什么水犀会说流离是她的酷刑,因为流离牵着饥馑、牵着朝夕不保、牵着亲人离丧、牵着故土难回、牵着为生存而挣扎的每一次无奈与痛楚,而每一样她全都亲身经历过,因而流离之惧深刻在她的骨髓之中。

    萧景兰反反复复地从其中抽离,每一次都带着难以自抑的痛苦与害怕嘶吼着,而后再独自一人从噩梦中醒来,鼓起全部勇气再沉入梦魇……“如果我无法抑制我的恐惧,我就只能将它化为我的仇恨与愤怒。”萧景兰如是对水犀说。水犀叹口气,她应该安慰萧景兰,因为她太苦了,可是水犀又无比清醒地明白,这还不够痛,真正的痛苦刻入灵魂,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甚至让人想就此抛掉自己的灵魂,将它一寸寸地从身上剥下,然后丢进燃着永不熄灭的炼狱之火中,再捞起来,用炙热的灵魂再一片片烫掉自己的肉身。水犀不愿去想。

    他们似乎是乘船漂流来到了南胤,后面的画面愈发破碎,本想借着梦魇回忆过往的萧景兰竟是无法了。当画面终于不再破碎时,母亲拥抱了她和哥哥,“阿殇,娘说的你记住了吗?”哥哥用力点点头,母亲拉住萧景兰的小手,将脸颊轻轻贴上去,萧景兰感受到肌肤接触处,一片湿润,萧景兰木木地站在那,不知是什么感觉,只是回过神后,才意识到,有什么东西顺着自己的脸流了下去。“娘看不到阿兰长大了,可是娘已经尽力了,阿兰以后一定不要怪娘啊。”母亲轻轻亲亲萧景兰的小手,疼惜道:“阿兰,你要记住,爹爹和娘都是很在乎你的。只是……”母亲又低下头,萧景兰看不见她的神情,可是萧景兰就是知道自己的母亲哭了……只是无能为力……“阿兰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于是,母亲转身离去。萧景兰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回过神来,朝着自己母亲疯狂跑去,一边跑,一边疯狂地喊着:“娘!娘!”您回头看一眼阿兰啊,阿兰……很想您啊……

    萧景兰又一次被扯了出来,她伏在地上,抖动着,掩住嘴无声无息却又撕心裂肺地哭着,萧景兰把拳头塞进嘴巴,试图堵住声音,可是脸上全是一道道的泪痕,不受控制地糊满了整脸……最终她低低地喊了一声:“娘——”“娘——”她嘶吼着……

    萧景兰含着泪看着自己的母亲消失在虚无之中,她笑了,一边笑一边任由泪水滑落。娘,阿兰会让您骄傲的,阿兰——会长成让您放心的人的。

    哥哥把萧景兰抱上马,朝着一个方向疯狂地冲着,身边景色变幻,萧景兰却永远也看不清,可是她已经无所谓了,她直视前方,闭上眼——最后一个,最后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也——要死了。

    萧景兰知道有人追了上来,哥哥试图抵抗。马终于吃不消了,力竭而亡。哥哥抱着她就地一滚,拿出自己的琴,“跑!阿兰,快跑啊!”她向远处的城池跑去,她听见背后哥哥的惨叫声,可她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她终于直面了自己噩梦的真相,那不是一个黑夜,没有树枝的阴沉低语,也没有哥哥的手在前方拉扯自己,她终于跑到了最后,跑得孤身一人。在一片荒野之中,城门大开,骑兵鱼贯而出,向自己身后冲去。有人把自己捞了起来,她终于回头,喊出一声:“哥哥!”

    她最后一个亲人,死时筋脉俱断。

    流离,流转离散。

    萧景兰缓缓从梦魇中走出,睁开眼,有一滴泪从眼角滑下,随即又被她抹去,她起身到窗边,自己一个人轻轻地、安安静静地撕下每一张隔音符。落瑶盆地的阳光永远很充沛,萧景兰倚在窗边,看着阳光的投影一点点缩短,她蹲下来,将手伸进光影里,她想,如果阳光是有实体的话,大概会缠绕在她的指尖吧。萧景兰觉得自己倦极了,于是就着这个姿势,靠在窗边的墙上,慢慢阖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