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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众村民齐报名读书 王守仁山下授课业

    一

    正德三年,年关。

    除夕那天陈晋便和陈文学带着年货来到了龙场驿站,他们已和王守仁约好了一起过春节。

    过年的时候便是一年之中小孩子最开心的时候,陈文学虽然平时成熟稳重,可是说来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自然比旁人更加兴奋。而黄嘉爱虽然也已经成人了,却也十分激动高兴。他俩这样的心情将王守仁和陈晋都搞得开心了。是啊,对于这一帮久不得志、委曲求全的人来说,只有过年才是最值得庆贺的——因为辛苦的一年终于已经过去,接下来的日子虽不见得会有好转,但至少在面临挑战和困难之前,有一个特殊而合理的日子可以让他们暂时忘掉忧愁,尽情享受眼前的快乐。

    在龙场这种地方,年货是不易购得的。王守仁和黄嘉爱也没有什么存货,更没有白面来包饺子;陈晋相对来说好些,毕竟是大夫,手里有点之前收过的礼,也都拿来一同过年了。

    几个人吃了一年中最饱的一顿晚饭,便坐在饭桌上聊开了。王守仁郑重地对陈晋说道:“陈老先生,守仁想好了,想在龙场教书兴学,开化民智。”

    陈晋赞成道:“伯安所言极是,老夫在龙场日子虽长,但此事还是得找知县去办。”

    王守仁自从悟道了之后,想到赵大有,早已不像以前那样厌恶,反而点点头道:“嗯,但不知这龙场学堂共有几家?先生几位?”

    陈晋想想道:“据老夫所知,龙场学堂共有两家,先生共有三人。这三人水准极差,不然老夫也无需如此急切地找伯安你教文学。”

    王守仁笑笑道:“嗯,不出我所料,明日我便去赵大有府上谈办学之事。无论将来如何,教化这龙场百姓总是功德之举。”

    陈晋点点头。

    第二天,王守仁便自己下山去了知县赵大有府上。敲开了门,王守仁便说是给赵大有送礼拜年的,赵大有的门人一听,便兴冲冲地进去禀报。

    不一会儿,门人回禀道:“我家老爷请您入正厅。”

    进了正厅,赵大有早已端坐等候了。他一看竟然是王守仁,便气不打一处来,道:“怎么是你?你给我拜年?还送礼?你这一穷二白,何来礼品?”

    王守仁拱手道:“知县老爷千万息怒!属下确是有礼物相赠。”

    赵大有一听,这王守仁竟然改变了对自己的态度,称呼自己为知县老爷,语气便稍微缓和了些,问道:“那礼物呢?”

    王守仁道:“礼物自然是有,但您需应我一件事。”

    赵大有笑道:“跟我还讨价还价上了?本官可以不收你的礼嘛!”

    王守仁也笑道:“哈哈!知县老爷先别急,可以先听听属下之礼究竟是何物。”

    其实王守仁心里明白,赵大有是十分有兴趣,对于这号官员来讲,收礼是最有吸引力的事儿了。果然,赵大有眉毛一挑,问道:“那你倒是来说说看。”

    王守仁道:“属下从京城被贬职贵县,虽然愚钝,可对于朝廷的政策还算了解。知县老爷可知自洪武年间起,朝廷为兴文育才,对地方办学有额外补助。”

    “哦?”赵大有来了兴趣,“这我倒是从未耳闻。”

    “属下在京为官数载,家父也曾在朝廷就职,定不会有误。”王守仁道,“若是由地方官员任命办学,金额颇为丰厚啊。”

    赵大有听到这里,连忙问道:“那这补助可是给地方上办学之用?”

    王守仁狡黠地一笑道:“说是如此,可究竟花在何处,上面也难追究不是?”

    赵大有意识到了自己有些激动失态,忙调整了一下,问道:“说来说去,这金额多少?”

    “地方越偏远,补助金越高。”王守仁低头算了算,“以这龙场来说,至少得是一百两银子。”

    “什么?一百两!”赵大有激动地蹦了起来,“我的乖乖!够买了这县衙了!”

    王守仁笑道:“如何?知县老爷可支持办学?”

    赵大有想了一下,喝退左右,悄声问道:“既有如此好事,你王驿丞分多少?”

    王守仁道:“属下先请问,在这龙场,办学实际需用多少?”

    赵大有低头一算,说道:“五两银子怎么也够了,最多不过十两!”

    王守仁握住赵大有的手道:“属下只需办学用银,余下皆归知县老爷所有。”

    赵大有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大笑起来:“我明日就上报办学!”

    二

    办学的申请已上报了半个月过去了,赵大有等得都有些急了。他越来越怀疑王守仁是在骗人,可正要找王守仁去,上面的批文下来了:龙场县获准办学!批文里还附了一百两银票。

    这下赵大有喜出望外,连忙分出十两给了王守仁,转身便把剩下九十两留在家里。王守仁得到银子,也是欣喜不已,他知道,他终于可以办学了。

    黄嘉爱见资金已经到手,便问王守仁道:“先生,我这些天出去租个房院,就可以开始办学了!”

    王守仁摇摇头道:“不急。”

    “这却是为何?”黄嘉爱奇怪地问。

    王守仁解释道:“龙场人本无心向学,急于开学却会无人来投,白白浪费。”

    黄嘉爱反对道:“嘉爱以为不然。龙场人无人读书乃因无饱学如先生之士,故而学风败毁,而先生办学,他们定争相报名。”

    王守仁笑道:“既如此,不如这样,你先带着文学去街上吆喝宣传,若有人报名,我自会教之;若是无人,茂仁你便给我和文学研半年的墨。”

    一旁的陈文学听了这话,也高兴起来:“茂仁,你要做我的书童了!”

    黄嘉爱撅着嘴道:“你还看热闹!还不快和我上街!”说着,迈步出了大门。陈文学一看,也连忙跟上。

    到了晚上,两人才回来。王守仁正坐在桌前看书,见二人垂头丧气地进了门,问道:“如何丧着脸?”

    黄嘉爱听了,没有回答,低着头走开了。陈文学道:“茂仁他要研半年的墨了。”

    王守仁一听,哈哈大笑。

    陈文学问道:“先生,你是如何推测的?”

    王守仁笑道:“自我第一天来这龙场,我就知道。爱读书者,岂能因环境变心?若是人人皆爱学,龙场虽穷,也必是书声朗朗。况且,人在这偏远之地,读书并非第一要紧之事,饭都吃不饱,谁人还去读书?”

    陈文学又问道:“那如何是好?”

    王守仁道:“我自有办法。”

    第二天,王守仁叫上黄嘉爱和陈文学,便下了山,去了县城里。

    “这,”黄嘉爱感觉奇怪,“先生,我们在这街上做甚?”

    王守仁神秘地一笑,并不说话。

    三

    三人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儿,突然看见前面好像出了什么事,人们都在围观。黄嘉爱乐道:“前面有热闹看了。”

    王守仁点点头道:“走,看看去!”说着,他便带着两位学生走上前去。

    三人离得近了才看见,原来有两个人因为一点小事竟大打出手起来。一个人说另一个在秋收的时候收了他家的麦子,另一个人矢口否认。两个人越说越生气,最后动起手来。

    “先别吵!”王守仁一声大喝。

    两人没想到有人来管这闲事,吓了一跳,都先安静了下来。

    王守仁背着手绕着他们走了两圈,问其中一个道:“你说他多收了你的麦子,可有证据?”

    那人道:“这是我亲眼所见!”

    “好,”王守仁又问道,“既是你亲眼所见,那他当时多收了多少麦子?”

    那人仔细想了一下,道:“大概得有三十斤。”

    “哦,看来此事不简单。这并非仅是多收了麦子。”王守仁停顿了一下,突然大声说道,“此乃是偷盗!朝廷明文规定,未经所有者允许,私自挪用其物品,乃是偷盗!而今所涉赃物乃是三十斤麦子,折合市价将近五十文钱,在这龙场当差半个月也就是这个薪俸。”他又转向另一个人道:“你若是拿了,还是交还了吧。据大明律之刑律,偷盗轻则杖七十,重则徒三年。”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道:“可若是诬陷,轻则杖一百,重则……”

    “饶命!”王守仁话还没说完,那原先说麦子被偷的人扑通一声跪下,磕头如捣蒜!

    “哈哈!”王守仁笑了,“你原想诬人钱粮,见这位乡亲老实便从他下手,只可惜毫无胆量,我方才只是背了大明律两条就露了原形!”

    那被诬陷的人感激万分地握住了王守仁的手道:“多谢先生!这才刚刚年初,这三十斤麦子若是让他拿去,我一家老小可如何活啊!”

    围观的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王守仁点点头道:“在下王守仁,现任龙场驿丞。说起来,我也只是个读书人,略同刑律而已。我来龙场任上已有一年了,深知龙场乡亲们心中皆有浩然正气,皆愿匡扶正义,可若不读书,却如何做得呢?”

    “可是,我等皆是种地为生,一生并无大志向,读书不能当饭吃啊!”人群里有人说道。

    “诚然,读书不能当饭吃。”王守仁道,“你可以一生种地,居于这贵州荒凉之地。但你想让子孙世代生活于此?读书可以明志,可以入仕,未来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况且试问,若今日在下未见此事,亦或在下不读书,不懂大明律,那这位乡亲的麦子就被人夺去?这才是真没饭吃了!”

    人群里再没人发出异议。

    黄嘉爱和陈文学在一旁听着王守仁对这些从不读书的村民讲出的这通俗易懂而又逻辑严谨的道理,心里暗暗敬佩。陈文学附在黄嘉爱的耳边小声说道:“这才是王阳明,你呀,还是多跟着先生学吧。”

    黄嘉爱白了他一眼,却听得不由自主地点头。

    “我知道,你们付不起学费。”王守仁笑笑说道,“我王守仁虽为弘治己未科进士,曾任职三部主事,但乃是真心授学,分文不取!”

    村民们一听这话,可就炸了锅了,纷纷表示愿意跟着王守仁读书,还有很多表示愿意让自己的孩子读书。

    王守仁转过头,朝黄嘉爱和陈文学眨了眨眼。黄陈二人立刻心领神会,叫道:“有报名者来我这儿!”

    正德四年初,贵州龙场的村民们自发地在当地为王守仁建造了龙冈书院,给他作教授学生之用。由此,王守仁正式开始在贵州授课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