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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刘瑾终遭凌迟极刑 阳明讲学首倡知行

    第三十九回刘瑾终遭凌迟极刑阳明讲学首倡知行

    一

    刘瑾在锦衣卫的诏狱里住的这几天并不好过。他虽然心里清楚那帮锦衣卫也都是势利之徒,如今他不得势了,遭遇可能比其他的犯人还惨,但是他心中还是抱有这一丝丝的幻想,希望锦衣卫们能够念及旧情。

    但他跨入诏狱的大门那刻,就已经察觉到了,这些人根本就没有任何情义可言。

    狱卒们把他安排到了最里面那间牢房。处置了这么多官员异党,刘瑾是十分了解监狱的结构的——那间牢房最是阴暗潮湿,墙壁早已发霉,是老鼠们的老巢,根本就无法住人。

    他勉为其难地住了进去,那些狱卒们还不断地嘲笑挖苦。而他们所说的正是刘瑾作为太监最不能触碰的伤口——他是一个无根的人!

    终于,刘瑾再也忍不住了!

    “小兔崽子们!你们都给我记着!咱家今儿落了难,你们就可劲儿地放肆!”他咬着牙说道,“要是有朝一日咱家东山再起,把你们通通活剐了!”

    一名狱卒走过来笑道:“我的刘大公公,您可歇歇吧!惹得陛下龙颜大怒,谁还能来保你?”

    刘瑾知道吓唬不了这些人,便认了怂,说道:“平日里我可待你等不薄……”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对方打断:“你可知我是谁?”

    刘瑾连忙盯着他的脸仔细地辨认道:“这……”

    “哈哈,你可还记得当年被你下了诏狱的那位镇抚使?”那人笑道。

    “可是那个办事不力被我处置了的?”刘瑾惊道。

    “不错,那位镇抚使正是我兄长!”那狱卒道,“当初兄长被你下了狱,病中无人医治,就死在了这锦衣卫大狱中!”

    刘瑾看着狱卒要吃人一般的眼睛,内心深深地感到了恐惧。他嘴唇哆嗦地说道:“我,我当时也是按规矩来的。”

    狱卒阴阴地笑了笑。

    二

    正德五年,深秋。

    京城热闹非凡,好像所有的老百姓都出来了。大家都知道,又有犯人要被处死了。

    自古以来,百姓们都对行刑的场面抱有极大的热忱。但是按照惯例,须得正午时分再行刑,因为那时刻的阳气最盛。于是,围观的人们便等太阳高高升起时才开始聚集,也省得被毒辣的日光晒伤。可是这一次,从一大清早开始,围观的人群便已守候在了菜市口。

    原因很简单,这次处死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权倾朝野的大太监刘瑾。

    囚车缓缓地驶了过来,坐在里面的刘瑾早已在诏狱中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他整日地挨狱卒看守们的毒打和羞辱,身上的伤口都化了脓,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围观的人群见了刘瑾,立刻喧闹起来。很多因为刘瑾而家破人亡的人开始往他身上扔一些臭鸡蛋、烂菜叶之类的垃圾。刘瑾只能低着头,想借囚车上的木栏杆躲避飞来的杂物。

    到了菜市口,两名锦衣卫将刘瑾从囚车里押了出来,架着他走上刑场。

    主刑官杨一清和副刑官张永早已端坐在刑场一端。见到刘瑾被带出囚车,张永给身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圣旨,高声叫道:“刑场肃静!大明皇帝圣旨!”

    现场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跪拜在地。

    那太监环顾了一周,确认所有人都跪倒后,大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扰乱朝纲,蓄意谋反,僭越欺君,今有大罪二十条,罪恶滔天,实难宽恕。朕亲敕处其凌迟三千三百五十七刀示众,以安民心!’”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欢呼声山呼海啸!

    一丝不挂的面如土灰的刘瑾上了刑场,被绳子紧紧地捆在柱状的刑架上。

    三名刽子手上了刑场,走到刘瑾身边。这三人是师徒,师父手里拿着一个小包,一名徒弟手里拎着一个木桶,而另一名徒弟拿着一个手巾,这是给师父擦汗用的。

    那老师父个子不高,看上去大约六十余岁,然而身子硬朗稳健。只见他打开小包,拿出一只锋利无比的小刀。乍看上去,那刀像是大夫用来医伤的。

    一切准备就绪,人群又静了下来。大家都在静静地等待刀子割下刘瑾的第一块肉。

    老师父略哈着腰,左手扶着刘瑾的胸口,持刀的右手一颤,一条细小的肉便从刘瑾身上落下,正掉在身下的木桶中,就像一只虫子。

    那先前拿桶的徒弟吆喝道:“胸头肉!头一刀!十文钱!”

    人群听了价钱,便乱了起来。谁都没有想到刘瑾的头一刀竟然只值十文钱!

    一名老大爷虽然上了年纪,但是此时却眼疾手快地冲到了人群的最前头,手里递来十文钱:“我要了!”

    见第一块肉被这老大爷买走,其他围观的人便更加喧闹起来。

    老师父又从刘瑾胸脯上割下了第二块肉,这肉又被围观的人群哄抢买掉。

    老师父又割下第三块、第四块……

    转眼间,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一天的时间就要过去了。

    老师父还在努力割着肉,两名徒弟还在尽心尽力地忙活着打下手。

    刘瑾的胸脯的肉已经被割尽了,鲜血正顺着他的胸骨上不断地流下来。他的意识已不清醒,老师父见状,便用手拍拍他的脸道:“哎,醒醒。”

    刘瑾无力地张开眼睛道:“师傅,我受不了了。求你给我个痛快吧。”

    老师父道:“这可不成。这刀数乃是皇上钦定,我可不敢抗旨!”他转头对徒弟说道:“今日天色已晚,就到这里吧。今夜你等轮番看着犯人,万不得出差错!”

    两名徒弟点点头。

    老师父收了刀,下了刑场。他来到杨一清和张永面前,拜道:“二位上官,今日时辰已到,请二位回府歇息,明日再来。”

    杨一清和张永对视了一眼,道:“也好,只是不能叫刘瑾死了。否则,太便宜他了!”

    老师父道:“请二位上官放心,小人干这行三十余年了,他绝死不了!”

    三

    王守仁在贵州已住了三年。王守仁在一年前读通了所有陆九渊的书,之后他又觉得自己对心学的理解加深了很多。终于,他又达到了新的高度。

    这天,天气晴好。王守仁带着弟子们在山间游学。午饭时,众人围坐一圈,王守仁问道:“见着这天色大好,我等此处却尤为宁静,诸位可知为何?”

    学生中陈文学答道:“皆因心静也。”他想了想,又道:“正如昨日先生所讲,乃‘惟精惟一’也。唯有如此,方可心静。”

    王守仁点了点头。陈文学已经成人了,由于天资聪颖,他的学识较黄嘉爱丝毫不差。王守仁对这两名学生都十分满意。但他还是想再提高陈文学的思想深度,便又问道:“既如此,那‘惟精惟一’是如何用功?”

    这下陈文学答不上来了,他立刻埋头思考起来。王守仁看其他的学生也都在绞尽脑汁地思考,并没有去打扰他们。

    半晌,终于有人实在是想不出了,问王守仁求解。

    王守仁笑道:“‘惟一’是‘惟精’主意,‘惟精’是‘惟一’功夫,非‘惟精’之外复有‘惟一’也。‘精’字之中有‘米’,姑且以米喻之。若要得此米纯然洁白,便是‘惟一’之意;然而若非加舂簸筛拣‘惟精’之功,则不能纯然洁白也。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者,皆乃为‘惟精’而求‘惟一’也。再如,‘博文’者,即‘约礼’之功;‘格物’者,即‘诚意’之功;‘道闻’者,即‘尊德性’之功;‘明善者’,即‘诚身’之功。这学无二说也。”

    一旁的黄嘉爱又提问了。他是所有学生中年龄最大的,也是读得书最多得了。他问道:“先生,所以‘惟一’与‘惟精’永生不分?”

    “正是!”王守仁道,“‘惟一’乃是知,‘惟精’乃是行。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圣学只一个功夫,知行不可分作两事。”

    他停了一下,突然说道:“所以知行合一。”

    “知行合一?”黄嘉爱问道。

    “对!知行合一!”王守仁突然有点激动。自“龙场悟道”以来,他对圣学的理解越加深了,而此刻的“知行合一”将他所有读过的先贤的理论都串联在了一起。是啊,“格物致知”、“宇宙我心”、“吾性自足”不都能够用“知行合一”来解释吗?它是一切的升华!

    “有纸笔吗?”他问道。

    学生们将纸铺在一块平坦的石墩上,又递上毛笔。

    王守仁抬手写下了“知行合一”四个大字。

    四

    京城终于传来了消息。

    黄嘉爱欣喜若狂地来找王守仁。他在院子里就叫嚷起来:“先生!先生!”

    王守仁正在书房里练字,笑道:“何事?”

    黄嘉爱满脸兴奋地说道:“先生,刘瑾倒台了!”

    王守仁听了这话,激动得抬起头道:“此话当真?快,跟我说说!”

    黄嘉爱道:“这刘瑾自作自受,终于被弹劾谋反!皇帝陛下亲自下旨,凌迟活剐了三千多刀啊!”

    王守仁的眼睛里已经盈满了泪水,他等这一天已等得太久太久了!但是,他还是强压喜悦,谨慎地问道:“茂仁,这消息是否可靠?”

    “嘉爱今日一早去龙场取书,碰着了陈老先生!”黄嘉爱笑道,“前天老先生京城的亲戚传书说刘瑾已被处死,行刑了三天三夜!”

    “真大快人心!”王守仁知道既是陈晋说的,这定是八九不离十了。他背着手,迈步走出了屋子。

    刚走到院子里来便听见有人在敲院门:“王驿丞,王驿丞在吗?”

    王守仁走过去,打开了门,见有一个官差站在门口,便说道:“在下正是王守仁,上差是?”

    那官差道:“小人乃是吏部的差役,特送来调任书。”说完,他递过一封书函道:“小人先去了龙场驿,没寻到王驿丞,问了旁人,方知驿丞在这书院。”

    王守仁道了谢,打开书函。

    黄嘉爱也来到了近前,问道:“先生,写的什么?”

    王守仁眼睛里又流下泪水:“吏部调我去庐陵任知县。”

    这一天终于来了!

    正德五年三月,王守仁贬谪期满,被升任为庐陵知县,从此结束了他一生中最悲苦的生活,并以此为转折点,带着他的思想硕果,迈进了人生的下一个阶段。黄宗羲在《明儒学案·姚江学案》中写道:“及至居夷处困,动心忍性,因念圣人处此更有何道,忽悟格物致知之旨,圣人之道,吾性自足,不假外求。其学凡三变而始得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