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都市言情 » 十万圣剑 » 竹叶青(十五)

竹叶青(十五)

    匪过涂炭,望野哀鸣。

    何处寻觅东曦,下乔迁谷,尽是阿毗地狱。

    漫漫毒龙恶雾,掩盖片片生机。

    人道是:

    “迫上淮山,非死即残。”

    ——

    “这里是哪儿。。。”

    迷迷糊糊中总感觉自己陷进了一片血污泥潭,它在深陷腐烂,在起泡发臭,还在不断淹没着,吞噬着,渗入着,即使自己的双手被铁链死死锁住,但身体仍被拉扯至冰冷刺骨的潭心。

    胯骨和腹部都快要被漩涡撕裂开来,竟没有感到一丝疼痛。即使在映末红阳下,终被残忍地撕成两节,血液与内脏也被沼泽贪婪地吞噬进去,但自己仍是麻木着,晕眩着,任凭煞风绕耳呼啸,段段拍打着铁链上那残缺的躯体。

    阴风贴耳呼啸,枯叶落地化尘。

    安息吧,安息吧。。。

    突然,

    一盆凉水重重地倾在了青袍姑娘的头上,水渍沿着她凌乱贴散的头发,乌黑青紫的脖颈带着点点血迹缓缓滴下。

    一个奸邪恶笑着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

    “泥娃娃,该醒醒了!”

    说着还用手掐了掐青袍姑娘的泛白的脸颊,顺手拍了几下便阴笑着离开了。

    “泥。。。娃娃。。。”

    青袍姑娘用力睁开青肿的眼,忍着浑身的剧痛喘息着,刺眼的晨光渐渐照在了她被吊锁的铁链上,慢慢地,青袍姑娘恢复了星星意识。

    是啊,

    人上淮山,尸落荒野。

    哪有什么光鲜亮丽的压寨夫人,都是大当家玩过后赏给手下的奴隶。

    在这群暗室欺心的土匪们看来

    她就是个泥娃娃,

    其他的女孩尚且如此,

    更何况身作器灵,恢复能力极强的青袍姑娘,就是百般折磨,凌辱,手法再血腥,变态,恶劣,身体被糟践的再难堪,扭曲,令人发怵!

    只需要一天她就能缓缓复原,

    只需要一天肌肤便再次冰洁如初,身体再次娇嫩诱人。

    这不就是个泥娃娃。

    丧心病狂的土匪们如一头头荒野饿狼,猩红着眼,咧牙呲嘴,可兴奋了!

    这可比玩一次就蔫儿的普通女孩刺激多了!

    乌烟瘴气,阴罩淮山。

    他们在磨刀,烧铁,在架锁,点蜡,在实施一切脑中疯狂的想法,他们在雪白的肌肤上烙着名字,在血液骨髓中不断深入,再如旗帜般高高举起,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凌辱了。

    是酷刑,

    是暴虐,

    是丑陋人性的无限放大。

    油灯迷暗,倒影映红。

    屠夫们划动着案板,欢乐地煮起了沸水。

    指尖戳进伤口,哼起家乡小曲。

    他们就是一群恶魔。

    根本不顾青袍姑娘的拼命挣扎与痛苦呻吟。

    可她,

    只是一只小小的器灵啊。

    因为姚少爷的一道号令,她连喊都不敢喊出来,即使再痛苦,再愤怒,她都不能动手。因为一句号令,她只能忍着,死死地忍着,闭着眼昏天黑日地忍着。

    焚烟迷眼,黄泉临边。

    从进入淮山狼窝起,便不知度过了多少个那样难熬的夜晚。只感觉着一盆盆凉水打在自己脸上越来越轻,越来越麻木,似乎身边那些还在惨叫的女孩都已经一个个消失了。

    她们是死了吗,也许吧。

    反正活着跟死了,

    没什么区别。

    而一旦青袍姑娘有了反抗的意念,哪怕是极度痛苦带来的一点点杀意,那脑中的契约羁绊红线就会如同手脚上的铁链一样将自己生生包裹,那是一种绝对的打压,一种无情的拒绝,拒绝青袍姑娘一切忤逆的想法,一切对生的渴望。

    山连雾隐,生路难寻。

    土匪窝子却开始了红毯作台,张灯结彩,那乌鸦落羽的马匪山寨竟是一片刺眼的红福喜庆。

    原来是大当家的要过六十大寿了,全寨上下欢庆一片,就连山下的几个县城的官员豪绅,都会携贺带礼地上来祝寿。

    这天清晨,三当家的妻子,也就是那个大块头土匪的老婆,看着又一次被蹂躏得奄奄一息的青袍姑娘,心疼得在一旁掉下了眼泪,毕竟这个可怜的闺秀是当初被抢来的女孩儿中,唯一活到现在的,也成了唯一的泥娃娃。

    于是三奶奶趁着土匪去置办宴会,赶紧打了盆热水,过来给青袍姑娘擦擦脸和身子,顺便换件完整的衣服——这是三当家特地嘱咐的,毕竟这样大喜的日子,见不得污秽。

    三奶奶正小心翼翼地擦着,生怕弄疼了被吊起的青袍姑娘,但青袍姑娘现在哪还会在意这些,只是在感到一阵轻抚后,缓缓地抬起头,微睁着眼,略显颤抖地轻声问道:

    “主人。。。哥哥呢。。。”

    “哥。。。哥怎么还没来接。。。接我。。。”

    这种可怜的信念应该是青袍姑娘在这片泥泞深渊中唯一的光明了。

    三奶奶却被问得不知所云,只能一边擦拭一边尬尴的点点头,安慰似的回答道:

    “呃。。。快了,快来了。”

    青袍姑娘两眼微光,干咳了几声,不再说话。

    初阳入台,映脸如绸。

    待到三奶奶给自己换好衣服,悻悻地低着头离开后,青袍姑娘才再次望着那银光似雪的铁盏窗台,喃喃重复着那句话:

    “快来了。”

    “快来了。。。”

    这时,一个一直站在门口监视的土匪喽啰却突然恶趣地看着青袍姑娘,戏谑地喊道:

    “你说你哥哥啊?”

    “哈哈哈!”

    “他不会来救你的。”

    说着那个喽啰还走到了青袍姑娘身前,用手掐住了她破皮的嘴颊。

    “你知道吗?”

    “他昨天可是在那个窗台,看着那么好看的你哦。”

    随音而去,铁窗如冰。

    青袍姑娘听到此话心里一震,眼睛惊恐地瞥向了那个窗台,仿佛姚少爷真的在看着如此狼狈肮脏的自己。随后土匪喽啰阴邪一笑,再次说道:

    “你知道他说你什么吗?”

    “他说你。。。”

    “像头母猪!哈哈哈!”

    “让他感到。。。”

    随后他贴到了青袍姑娘的耳朵旁。

    “恶心。”

    喽啰的声音逐渐放肆扭曲,他还在得意癫狂地笑着,病态的笑声回荡着整个刑房。

    阳过楼阁,留人暗影。

    这“恶心”两字竟如同钢针般穿透了青袍姑娘的心脏,她突然觉得胸口一股阵痛,不想被折磨时的那种,而是一种特别的,让人眼睛湿润的痛。

    在喽啰离开后,青袍姑娘却双眼空洞地看着地板。

    “不可能。。。不可能。。。”

    “主人明明说过的。。。”

    “他不会骗叶儿的。”

    “他不会!”

    青袍突然疯狂地摇着头,眼泪止不住的流。

    是眼泪啊!眼泪!

    她可是器灵!没有七情六欲的器灵!

    那么多酷刑都没有流泪,却只是因为两个字,两个可以穿膛而过,深刻脑海,两个可以让自己痛彻心扉,怆然涕下的字。

    “他不会的。。。”

    “不会的。。。”

    青袍姑娘的声音渐渐弱小,刑房里的阴影将她彻底笼罩,而钻心悲痛让她只能闭眼凝噎。

    黑压压的淮山点起了一团明晃晃的灯火,闪烁着的灯火下是喜洋洋的匪窝,百亩大院儿置满了酒桌,汽笛绕山,门前轮止,各路豪绅作揖携礼而进,尾后八台大轿竟全是良玉美璧,金银珠宝。

    喽啰们更是忙碌得不可开交,抬箱入库,邀人进席,整个山寨偏堂被塞得满满当当,洋元遍地,积金至斗,而各方奇珍更是依叠如山,不见屋梁。

    寨外锣鼓喧天,贺声遍行。

    屋内黯然神伤,青花凋零。

    青袍姑娘垂吊着头,有气无力地瞥了瞥那灯火通明的窗外。虽然在刑房可以直接看到宴场,但她还是选择闭上了眼,因为现在的她不属于这场宴会,外面越欢乐喜庆,心里越冰冷痛苦。

    “哟!这不姚少爷嘛。。。”

    来者连忙应声,

    “是是是。。。”

    就是这样一个卑微应承,轻言细语的声音,却从人群中瞬间传到了青袍姑娘的耳中,她的眼睛猛然睁开,残缺的心中满是激动。

    是他!

    这个声音,肯定不会错的!

    是他!就是他!

    青袍姑娘不禁一阵抽搐,手脚同时努力挣脱着铁链,就算那红色羁绊再次撕扯着她的大脑,青袍姑娘却依然忍痛继续挣扎。

    主人来接叶儿了!

    主人来接叶儿了。。。

    听到屋内动静的如此之大,门口看守的喽啰赶紧端着枪冲了进来,却看到此时青袍姑娘几近哭腔地冲自己喊道:

    “可以放了我吧!”

    “我哥哥来接我了。”

    “求求你们。。。”

    “放了我吧。。。”

    可惜狼窝里的喽啰怎么会听一个泥娃娃的央求,注意到锁链松动后,他直接阴沉着脸,举起枪托将虚弱的青袍姑娘瞬间砸晕。

    连绵空山,遥听孤魂惨啼,漆皮灯笼,难照血色山头。零落野芳染尽尘埃露水,马踏小径怎觅回家归路。

    牧童坐牛,吹笛悲唱:

    “长夜难明,故乡哪里寻。”

    “空守孤坟,思念人成灵。”

    还是那一片肮脏泥潭。

    被铁链束缚在木架上的青袍姑娘,再次被那涌动着的污血淤泥,从脚尖一点点地舔舐吞噬着。而泥潭四周却多了堆堆阴树骸骨,它们交错着,悬挂着,映晃着冥火发出隐隐哀鸣。

    只是这次的漩涡却吃得很慢,很慢,似乎在刻意等待着一个人。

    “叶儿,是你吗?”

    姚少爷的身影竟出现在了青袍姑娘的身后,他站在泥潭边上,挽袖轻抬,欲语又止,举止凝噎却又看不清他的脸。

    青袍姑娘闻此声音,在木架上再次惊醒,她缓缓抬起头,虽显得有点力不从心,但还是略带激动地说道:

    “主人。。。带我回去吧。”

    “叶儿现在。。。好累。”

    “好累。”

    姚少爷背靠着木架,头刚好和青袍姑娘相木而隔,听到此话,他仍继续凝噎着,随后回答道:

    “叶儿受苦了。”

    “都是我的错,不该将你送上来的。”

    “让叶儿遭了怎么多罪的我,真是该死。”

    青袍姑娘见姚少爷如此自责,顿生欣慰。

    “那。。。那主人什么时候接我回去。。。”

    “叶儿想家。。。”

    可还没等青袍姑娘说完,刚才还满声愧疚,连连哽咽的姚少爷,现在却突然止住,故作皱眉一问。

    “哈?”

    “我什么时候说过。”

    “要带你回去了?”

    黄叶凋零,凄风再起。

    此话一出,青袍姑娘瞬间倍受重击,两眼目眦,心如悬石,她慌乱地抬起头。

    “不是。。。不是来之前。。。主人就说好。。。”

    姚少爷却再次阴沉着脸将其打断道:

    “闭嘴。”

    青袍姑娘再次心中一寒。

    “让我想想哈。。。”

    姚少爷还假意地思索了会儿。

    “呃。。。”

    “那就要。。。”

    “再辛苦辛苦叶儿了。”

    随后他又装起了可怜的声音。

    “如果现在就把你接回去,那要是马匪们反悔了。。。”

    “遭殃的可就是咱们县其他的老百姓了。。。”

    “马匪杀起人来可不眨眼。”

    青袍姑娘知道姚少爷在顾忌什么,赶紧央求着:

    “主人不会的!不会的!”

    “叶儿很强,只要主人使用叶儿,就一定能打败他们,一定可以!一定可以。。。”

    姚少爷听到让他杀人,随即哈哈大笑,然后脸色一变勃然大怒:

    “别开玩笑了!我已经好几年没碰过剑了!”

    “想和马匪们斗?”

    “他们光淮山就有一百多号人!更别提其他山头了!更何况连警督府都是他们的人!”

    “所以!”

    姚少爷再次贴紧着木板,将头捶靠在青袍姑娘后面,故作情深地留下了最后一句,也是让青袍姑娘如芒针身,深临绝望的的一句:

    “请叶儿为了咱们姚家。”

    “再忍忍吧。”

    随后一阵煞烟,姚少爷不见踪影。荒骨野地上只留下了即将被淤泥漩涡吞噬,且闭着眼也难忍涌目泪水的青袍姑娘。

    “不会的。。。主人。。。”

    “叶儿真的很强。。。”

    “真的。。。”

    “哪怕再次号令我一次。。。”

    “就最后一次。。。”

    安魂曲兮百鬼生,人心死兮恶灵庚。

    望啊望,盼啊盼,多少日夜念君名,愿郎归。肌肤之切不足挂齿,遗弃之痛断肠难止。

    君言一诺是千金,为履君词入狼营。

    焚刀冰铁穿肤过,众恶毒辣空呻吟。

    千云流苏应念我,百露挂枝润途行。

    我心悠悠思郎君,郎君苟生漠旧情。

    魂星过,猿啼升。

    “哈。。。哈哈。。。”

    “我真是个。。。”

    “傻子。”

    青袍姑娘垂着头,苦笑着喃喃自语道。

    而羁绊之线再次包裹全身。

    “他本可以三年练剑,一骑绝尘的。。。”

    “他本可以只身敌百,护室周全的。。。”

    “他本可以无视暴虐,傲立淮山的。。。”

    羁绊红线越包越紧,层层叠叠没过脖颈。

    青袍姑娘闭着泪眼,最后一次高仰起了头。

    “也许。。。”

    “他在三年前。。。”

    “就抛弃了我吧。”

    羁绊红线渐渐包裹头顶,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是一种器灵不曾经受的压制,却又是一种深植心圃的执念。

    青袍姑娘此时的眼里,回溯的全是姚少爷此生的画面。

    从骗上淮山到坐轿回府中,从少爷接生到过门娶亲;从那槐树赏鱼到与君共枕;从新年挂彩到携手踏青;从提剑习武到初见郎君。

    星星点点,映画如真。

    而这红线包成的人茧却突然开始从中间疯狂裂开,姚少爷的画面在不断回忆着,红线也在一根一根的不断撕裂。

    终于——

    小时候的姚少爷是多么可爱啊,第一次被他召唤出来时,自己居然那么激动,被他的小手手牵着漫山遍野的跑,抓抓鱼啦,放放风筝呐,将摘的花戴在自己头上时,他的小脸蛋儿笑得多开心呐,看着湖中懵懂的自己,好像也很开心呢,怎么以前却从来没有意识到呢。。。

    星星点点,留恋已无根。

    “叶姐姐快点。。。”

    “快点呀。。。”

    几尽风雨,破茧成蝶。

    茧中人,已无念,自令为剑生死变。

    寒鸦过寨,望楼而避。

    生辰宴上,烛光通天,酒肉散地,歌姬随舞,纸醉金迷,各路豪绅官僚与马匪欢如亲家,倒成一片,你浓我浓,好不热闹。

    突然一道青光破楼而出,随着几声身体被贯穿的惨叫,一把雕花绕玉青碧长剑虹光冲天,刃环青鳞,游动如蛇,暗昏灯下,明晃晃地直切人脉。

    没有任何人号令它,也没有人使用它,它只是随着自己的意识,自己的感觉,仅凭一条浅浅划过的青光,便在烂醉如泥的人群中肆意杀戮着。

    酒席上的人们正迷糊着,打趣着,看着倒地的尸首不分明理地嬉笑着,殊不知下一秒自己也走上了黄泉路。

    杯中酒,凝化血。

    大当家,二当家,土匪喽啰以及那些警督官僚,身首异处,横尸辰宴,尽留一些歌姬与家眷慌忙逃窜。

    宴末人空,沿血成河。

    幕幕惨景却让人心生快意。

    夜宵已尽,天际微明。

    那把破天青虹之剑在将马匪寨屠戮殆尽后,乘着一股鳞环仙气悬落崖边,渐渐触地,剑锋化形,由尖绕顶,一位青衫汉袍,娉婷袅娜的秀丽姑娘映着初阳俏立崖头。

    此时真正的姚少爷正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衣袖,寻找着家人,却恍眼望见了远处的姑娘,姚少爷不禁眼中黯淡,心生歉意。于是他悻悻地走上前去,手遮初阳着缓缓问道:

    “请问。。。是。。。是叶儿吗?”

    姑娘闻声不语,缦立远视。

    连绵乌烟淮山竟现一丝晨曦生机,鸟雀欢鸣绕花而羽,潭溪流水击苔石以乐,落瓣顺流惊起鱼中嬉戏。

    沉默片刻,自知讨趣的姚少爷欲免扰而返,但此时的姑娘却仰头轻佻而语:

    “叶儿”

    “已经死了。”

    随她后轻手扶唇,妩媚似蛇,对着姚少爷莞尔一笑:

    “公子。”

    “小女——”

    “竹叶青。”

    ——

    牧童坐牛,踏曦归路。

    依笛歌之,难言曲情。

    ——

    竹叶青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