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冬叔叔送的酥饼
绿皮火车摇摇晃晃了三天两夜，我们一行三个人，在滴水成冰的凌晨终于到达县城的火车站。虽说是县城的火车站，可真的要到县城去，还要足足一个小时的车程
出了站，凛冽的寒风吹得我们都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阿宝是南方人，第一次感受北方干冷的寒冬，他搓着手说：“幸亏听了瑶瑶的话，买了一件羽绒大衣，你们这可真冷。”
“今天运气好，还没有下雪呢，要下雪了，不光冷，我们可能还得困在这呢。”沈瑶一副地头蛇的样子，昂起胸膛，抬起脑袋略带不屑的对阿宝说到。
“为啥？为啥还要困在这。”阿宝不解的问我们。
“因为这里到县城，还需要走盘山公路，一旦下雪了，路上就会结冰积雪，到时候就是大雪封山的意思了，出不去也进不来。”
“我的个乖乖，我觉得我家偏僻吧，你姐俩的家更胜一筹啊。”
“都是苦命人，就别装个蒜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沈瑶叹着气跟阿宝说到。
火车站外只有一家还在营业的馄饨铺子，煤球炉子里的火烧的旺旺的，汤锅里烧开的水冒着白雾翻腾，老板在另一边鏊子上忙活着打饼子。
“老板，来三碗馄饨，三个馍。”
“好嘞，稍等，马上，红汤的馄饨还是清汤的馄饨。”
“清汤，馍要咸的。”
不一会，香喷喷的馄饨和刚出炉的香酥馍就送来过来，我们三个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正在打馍的老板时不时的瞟我们几眼，我忍不住问他：“老板，你老是看我们，是认识我们吗？”
老板停下手里的活，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笑着问我们：“可是子午村那边的沈家二姐和清河村家严家大姐？”
“你认识我们？”我和沈瑶异口同声的说到。
“你们忘了啊，我是原来下关村卖烧饼的冬叔叔啊，我年轻那会到你们村子里卖烧饼，你两个小娃娃给我指路，带着我找买主，得有十多年没见你们了，都成大姑娘了。”
“冬叔叔，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的馄饨也做的好吃呢。”我激动的和他攀谈起来。
“卖烧饼攒了些钱，前些年在县城开了个铺子，没做好，赔了，这边房租便宜，我就过来盘个铺子，还好，托来往旅客的福，总算是有余钱了。”
和冬叔叔拉拉家常的功夫，他又动手给我们做了几个甜酥饼，说记得小时候每次要送我们酥饼，我们都选甜的。
吃完饭，离客车发车的时间还早，阿宝去旁边的小旅馆开了一间房，让我和沈瑶去休息，我见外面天寒地冻的，让阿宝到屋里来一起歇一会。
阿宝站在门外看了看四下说：“算了，你们两个女孩子，这周边看来熟人会不少，也许你们不认识人家，人家就认识你们呢，我一进来，这闲话可得杀了你们。”
安顿好我们，阿宝去了冬叔叔的馄饨铺子，冬叔叔在打馍的鏊子附近给他放了两张大板凳，阿宝就借着炉子的暖气睡了一会。
等到天亮，第一班客车开始发车了，我们赶紧买票上了车，车子还没发动的时候，冬叔叔拎着两大袋子的酥饼给我们送上了车。
“闺女们，很是难得见你们一面，这酥饼咸的甜的都有呢，我赶早给你们做的，带上啊，路上饿了有得吃。”冬叔叔一个劲的要我们收下，完全不允许我们拒绝。
车子发动了，我们三个趴在车窗上给冬叔叔挥手告别，他穿着干活的蓝色大围裙，佝偻着背，还是一脸笑容的朝我们挥着手，目送我们的车转了弯。
“你姐俩跟这个老板关系不赖啊。”阿宝拿出一个热乎乎的酥饼边吃边说。
沈瑶也拿起一个酥饼，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然后和阿宝说着我们和冬叔叔的过去。
小的时候，家家户户的日子都不算好过，冬叔叔卖的酥饼算是稀罕物了，都不是平常人家会经常买的。
有一回冬叔叔又来村里卖酥饼，我和沈瑶在路边玩，我妈听到冬叔叔卖酥饼的声音，就带着弟弟们出来买酥饼。
冬叔叔的车恰好就停在我和沈瑶的旁边，看到我妈过来买酥饼的时候，我特别开心，也围上去喊妈妈，说想吃个甜酥饼。
我妈恨了我一眼，买了两个弟弟们爱吃的咸酥饼，牵着他们就走了，我站在那里眼泪止不住的就流了下来。
冬叔叔一边收拾酥饼箩筐，一边安慰我，沈瑶也难过的和我一起哭，不是吃不到酥饼难过，是我妈不理我的那个瞬间，是她恨我的那个瞬间，让我觉得特别难过。
看我们两个不停的擦眼泪，冬叔叔赶忙取出两个酥饼要送我们，我和沈瑶拒绝了，虽然日子穷，但还是明白，不能乱收外人给的东西。
冬叔叔劝我们拿上，怎么劝我们都不要，后来冬叔叔就说，他不熟悉这里的路，要我们帮他带路，卖完村子里的人家了，他就给两个酥饼当酬劳。
从此以后，但凡冬叔叔来卖酥饼，我和沈瑶就帮他带路，他走的时候就会送给我们好几个酥饼。
“这酥饼料真足，味道好。”阿宝感慨到。
“可不是，我们这一般卖酥饼的，甜料咸料也都是抹上面一两层，冬叔叔给我们做的这个，每一层都是料呢。”沈瑶开心吃着甜酥饼，忍不住夸赞冬叔叔。
“照我说，冬叔叔都比你们父母对你们用心。”
“可不是。”我和沈瑶有异口同声的说，然后彼此看了一眼，会心一笑。
在路上颠簸了一个小时，终于在县城换乘了回村里的客车，又是将近一个小时的颠簸，终于进了村里。
在下客的一个小车站，我和沈瑶先分别回了自己的家，我跟她约好，第二天去他们家，她先带着阿宝回去了。
沿着新修的村村通公路，我很快就走到了家门口。原先的土坯围墙已经变成砖混的柱子，镶嵌上明亮的不锈钢镂空栅栏。
三间土坯瓦房已经变成一座贴了白瓷砖和花瓷砖装饰的大平房，连原本爬满蛀虫洞眼的木头大门，也换成全新的镶玻璃的木门。
我拎着两个行李箱走进院子里，我妈从旁边新修的厨房里端出两万面条，正要转身往堂屋走的时候，发现了站在院子里的我。
“咦，这快两年不回来，一回来跟个城里姑娘一样啊。你看这身衣服，靓得很，你这箱子也是才买的吧，好看呢，回头给你弟弟一个人一个人成不。”
我顶着寒风站在院子里，看着我妈脸上的笑，心里感到特别悲哀，有气无力的问她：“我饿了，家里还有没有吃的。”
“有有有，锅里的面没吃完呢，我还说呢，今天面煮多了，我跟你爸吃不完，只有拿去喂大黄狗了，你回来了刚好。自己去厨房弄一下，你爸腿疼，走路不大方便，我把饭给他拿屋里去。”
她急急忙忙的去往屋里拿饭，我把行李放在屋檐下，就去厨房里捞剩下的面条。确实剩了不少，但吃面的浇头就只有一些淡淡的汤水，里面飘着几块豆腐粒。
在这个家里，有口吃的紧可以了，我不敢再奢望什么，虽然心里很失落，但还是把剩下的汤和面盛到一个大碗里。
正准备吃的时候，我听到我爸的声音。
“琳琳回来了啊，汤里的浇头都没有了，你吃我这个，我吃锅里的。”
我爸的腿还是一瘸一拐的，双手捧着他那一大碗满是浇头的面塞到我的手里。
“琳琳快吃，不然一会坨了，走，去屋里吃，我们买了新炉子，可暖和了。”
我跟着我爸去了新屋子里，我的行李已经被我妈放到了客厅里。
家确实变了，不再是那个昏暗逼仄的土坯小房子，光客厅的面积都是原来的三倍大，左右两边各两间卧室。
客厅里摆上沙发，烧煤的暖炉，茶几，电视柜，还买了时下流行的LED电视。
在炉子的作用之下，屋里暖和的跟装了暖气一般，我边吃面，边在心里琢磨着我晚上该睡在哪里。我爸话不多，招呼我妈把电视机打开，就陪我坐在茶几那里吃面。
我妈把电视机打开，调到他们经常看的频道，刚好演的是讲述一家几口的年代剧，里面的女儿据说为了给哥哥娶亲，嫁给了村长的瘸子儿子，好在瘸子人不赖，对姑娘百般好，一家人和和睦睦的过起了小日子。
“这人家才叫养姑娘，你看家里穷的叮当响，儿子娶不上媳妇，人家的姑娘主动去给哥哥换彩礼结婚呢，挑的也好，村长家拿得出彩礼钱。”我妈坐在我的旁边，边嗦面条，边跟我唠叨。
“什么年代了，现在婚姻自由，谁还干这种事委屈姑娘。”我爸不耐烦的看了我妈一眼。
“再怎么婚姻自由，那做姑娘的还不得为家里着想？那娘家人活不起人，她往后的日子能好过？”我妈不服气的跟我爸杠上了。
“哼，没见识的人，你这脑子是跟不上时代了，只怕往后儿子娶了媳妇，你还觉得新婚第二天五点起来，一个人做全村的饭是对的。你看这样折腾了，谁敢进咱们家的门。”
“说到底，媳妇是自己家的人，该变通就变通，那是为儿子想，闺女嫁出去的人，就是泼出去的水，生个娃娃还不跟你老严家姓呢。”
“也不跟你老沈家姓，操那么多心干嘛！”我爸觉得话头不对，急忙要阻止我妈的言论。
“琳琳，你说，作为姑娘，是不是应该为自己的娘家多着想！”我妈嗦完碗里最后一根面条问我。
“那要看娘家对这个姑娘怎么样，要是不怎么样，想什么呢？没什么好想的。”我压住内心的怒火，尽可能平静的吃我的面条。
“你洗你的碗去，娃吃口饭都吃不安静！”我爸把他的空碗砸在茶几上，点起一根烟急急的抽了几口。
我放下吃完的空碗以后，我妈气哼哼的拿起茶几上的三个碗去了厨房。
她重重的把堂屋的门摔上，门上的玻璃跟着就颤颤巍巍的发出一阵声响来。
“琳琳，你好好读你的书，不听你妈那个没脑子的人的话，爸爸一辈子没本事，被你舅舅家压着，现在我们房也有了，你两个弟弟也争气呢，爸是要重新做回人了！”
我爸眯起眼睛吞云吐雾，眼睛里有一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光。
“没事，我有能力会帮助家里，我没能力，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只求问心无愧好了。”
“你本来就问心无愧，都是爸爸没用，让一个学生娃娃给我养儿子，等爸爸腿好了，一把子好力气，不会再给你添麻烦。”
我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我爸，问他：“你什么时候会这样想事情了？”
他不好意思的叹了口气，看着电视回答我：“我感觉我要遭报应了，这两年我有时候梦到你小时候，都会吓得一身冷汗。这回被人把腿打断了，说白了，还是在你舅舅们的怂恿下去盘剥你，爸也不怕你笑话，我觉得我得开始积德了。”
我爸那副憨憨的样子，突然让我想笑，喝到嘴里的一口水，呛的我半天说不出话，他赶紧过来给我拍拍背。
“不是，你给我的感觉像中邪了，你原来不也觉得女儿没用，女儿是家里可以交换的财产吗？突然这么明事理，吓到我了。”
我爸嘿嘿一笑，挠着脑袋说：“你晓得，我文化不高，也没见识，以前的事我这些年想想，真的是缺德，你愿不愿意给爸爸一个赎罪的机会嘛。”
“你是我爸，不存在什么赎罪一说，就是以后别逼我嫁给村长家的瘸腿儿子就行了。”我笑的肚子都跟着一抽一抽的。
“嗨，村长家那个猪头儿子，我看都看不入眼，别说嫁了，他多看你一眼老子都想揍他，我的闺女将来要找个吴彦祖那样帅哥哦！”
我更是笑的停不下来了，看来电视机还是给他们带来了诸多信息，连吴彦祖是帅哥这个事，他们也明明白白的了。
“笑啥呢，一老一小的，没个正行！尤其是琳琳，看你笑的大白牙露满口的样子，以后哪个好婆家会上门来说你。”我妈一脸埋怨的看着我们。
“老娘们进来就不说几句欢快话，把你那张锅巴脸放外面吹吹，过年都能炸一盘了！”我爸突然开始在我妈面前豪横起来，也是我前所未料的。
我妈气的只说要找舅舅们过来收拾他，说他是老来癫狂了，不知道大小了。
“好啊，喊你哥哥们来嘛，打断我另一条腿，我瘫在床上，吃喝拉撒睡还不是你的事，臭娘们胳膊肘往哪拐都不知道了。”说完，我爸得意的看了看我。
我实在是忍不住憋在心里的笑，趴在沙发上笑的直不起腰，我妈气的一声不吭的坐在另外一边开始抹眼泪。
“好了，好了，妈你别哭了，那个大行李箱里，都是给你们买的礼物，箱子我走的时候也送给弟弟哈，小的不行，我要用。”
见我妈被我爸怼得在那哭，我赶紧去把周祁星给他们准备的礼物一一拿出来。
给我爸的红外线治疗仪，专门缓解疼痛的。
给我妈的是好几套化妆品，估摸着一套要上千了吧。
还有给弟弟们的球鞋。
我一件一件的往外拿，心里一阵一阵的紧，这怕是又花了六七千吧，等我拉开行李箱上面一层的拉链以后，简直要急晕过去。
周祁星给我妈买了一整套的金器，给我爸买了一个黑曜石穿着的硕大麒麟，又来不及收起来，只好硬着头皮递到他们手里。
“琳琳，你哪里来的这么些钱，这东西太贵重了，爸不能要，堂堂一个重点大学的学生，可不要在外面干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将来要结婚成家啊，这样可不行。”我爸气呼呼的拿着东西要递给我。
“孩子一片好心，她兼职那么能赚，肯定钱是正路的，琳琳，妈一辈子没带过金项链，真好看啊，这耳环也漂亮呢，瞧这戒指。”
“你闭嘴，你个臭婆娘！”
我见他们又要掐起来了，赶紧开始解释：“不用担心钱的来路，我的兼职工作薪水不错，难得回来一次，我就多买了些东西，我啥样的人，你们还不清楚啊。”
我爸将信将疑：“你每个月还要给你弟弟们钱，这东西都不便宜，你还要生活，那里能有这么多结余。”
我被问的没办法了，只好说：“我们同学做个小买卖，我就投资了一些钱，今年赚了点。”
“不过明年大家就要实习了，明年就没得赚了。”我看我妈两眼放光的样子，赶紧补了一句。
“哦，这样啊，那也不要乱花，攒起来，工作了，爸妈没能力，帮不上你太多忙，可这钱能帮上，要不你把金器拿回去退了，我们泥腿把子用不上。”
“不用了爸，我孝敬你们的，拿着就好。”
我们说话间，我妈已经去卧室把东西都戴上又出来了，我爸无比嫌弃的看了她一眼。
“琳琳，你今天睡爸妈房后这间咋样。”我妈摸着手上的戒指，一脸笑容的问我。
还没等我回答，我爸怒吼着：“后屋的家具都还没置办，就一张床，住什么住，就住装好的两间，你随便选。”
“那家栋和家梁回来咋住啊？”我妈有些不情愿的问我妈。
“那么大的床，两兄弟挤挤！”我爸不容分说的把我的行李箱拎进正对他们卧室门的那一间。
真的是豪华大床，还有席梦思床垫的，书桌衣柜，一样不落。
趁着他们去折腾晚饭的时间，我溜达了一下，家栋和家梁房间跟城里娃娃的一样，留给我的那一间，除了地砖和大白墙跟弟弟们的一样以外，只有一张我阁楼上的破旧板床，还有奶奶留下的一张破旧写字台。
这房子，我出了钱，却总也不是这里的人，连我的房间都没有，可是想到我爸的态度好转，我又有一种很知足的感觉。
晚上躺在本属于家栋的那张床上，松软干净的被褥，让我很久都不能入睡，我在想，这里到底是不是我的家呢？
二十多年的心酸生活，我什么时候才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呢？
我和周祁星未来会不会有一个幸福的家呢？
想着想着就睡着，梦见周祁星和我在一个干净敞亮的厨房里做菜，我炖肘子给他吃，他非要吃猪蹄，气的我拿起肘子就一个人开始啃了起来。
出了站，凛冽的寒风吹得我们都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阿宝是南方人，第一次感受北方干冷的寒冬，他搓着手说：“幸亏听了瑶瑶的话，买了一件羽绒大衣，你们这可真冷。”
“今天运气好，还没有下雪呢，要下雪了，不光冷，我们可能还得困在这呢。”沈瑶一副地头蛇的样子，昂起胸膛，抬起脑袋略带不屑的对阿宝说到。
“为啥？为啥还要困在这。”阿宝不解的问我们。
“因为这里到县城，还需要走盘山公路，一旦下雪了，路上就会结冰积雪，到时候就是大雪封山的意思了，出不去也进不来。”
“我的个乖乖，我觉得我家偏僻吧，你姐俩的家更胜一筹啊。”
“都是苦命人，就别装个蒜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沈瑶叹着气跟阿宝说到。
火车站外只有一家还在营业的馄饨铺子，煤球炉子里的火烧的旺旺的，汤锅里烧开的水冒着白雾翻腾，老板在另一边鏊子上忙活着打饼子。
“老板，来三碗馄饨，三个馍。”
“好嘞，稍等，马上，红汤的馄饨还是清汤的馄饨。”
“清汤，馍要咸的。”
不一会，香喷喷的馄饨和刚出炉的香酥馍就送来过来，我们三个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正在打馍的老板时不时的瞟我们几眼，我忍不住问他：“老板，你老是看我们，是认识我们吗？”
老板停下手里的活，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笑着问我们：“可是子午村那边的沈家二姐和清河村家严家大姐？”
“你认识我们？”我和沈瑶异口同声的说到。
“你们忘了啊，我是原来下关村卖烧饼的冬叔叔啊，我年轻那会到你们村子里卖烧饼，你两个小娃娃给我指路，带着我找买主，得有十多年没见你们了，都成大姑娘了。”
“冬叔叔，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的馄饨也做的好吃呢。”我激动的和他攀谈起来。
“卖烧饼攒了些钱，前些年在县城开了个铺子，没做好，赔了，这边房租便宜，我就过来盘个铺子，还好，托来往旅客的福，总算是有余钱了。”
和冬叔叔拉拉家常的功夫，他又动手给我们做了几个甜酥饼，说记得小时候每次要送我们酥饼，我们都选甜的。
吃完饭，离客车发车的时间还早，阿宝去旁边的小旅馆开了一间房，让我和沈瑶去休息，我见外面天寒地冻的，让阿宝到屋里来一起歇一会。
阿宝站在门外看了看四下说：“算了，你们两个女孩子，这周边看来熟人会不少，也许你们不认识人家，人家就认识你们呢，我一进来，这闲话可得杀了你们。”
安顿好我们，阿宝去了冬叔叔的馄饨铺子，冬叔叔在打馍的鏊子附近给他放了两张大板凳，阿宝就借着炉子的暖气睡了一会。
等到天亮，第一班客车开始发车了，我们赶紧买票上了车，车子还没发动的时候，冬叔叔拎着两大袋子的酥饼给我们送上了车。
“闺女们，很是难得见你们一面，这酥饼咸的甜的都有呢，我赶早给你们做的，带上啊，路上饿了有得吃。”冬叔叔一个劲的要我们收下，完全不允许我们拒绝。
车子发动了，我们三个趴在车窗上给冬叔叔挥手告别，他穿着干活的蓝色大围裙，佝偻着背，还是一脸笑容的朝我们挥着手，目送我们的车转了弯。
“你姐俩跟这个老板关系不赖啊。”阿宝拿出一个热乎乎的酥饼边吃边说。
沈瑶也拿起一个酥饼，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然后和阿宝说着我们和冬叔叔的过去。
小的时候，家家户户的日子都不算好过，冬叔叔卖的酥饼算是稀罕物了，都不是平常人家会经常买的。
有一回冬叔叔又来村里卖酥饼，我和沈瑶在路边玩，我妈听到冬叔叔卖酥饼的声音，就带着弟弟们出来买酥饼。
冬叔叔的车恰好就停在我和沈瑶的旁边，看到我妈过来买酥饼的时候，我特别开心，也围上去喊妈妈，说想吃个甜酥饼。
我妈恨了我一眼，买了两个弟弟们爱吃的咸酥饼，牵着他们就走了，我站在那里眼泪止不住的就流了下来。
冬叔叔一边收拾酥饼箩筐，一边安慰我，沈瑶也难过的和我一起哭，不是吃不到酥饼难过，是我妈不理我的那个瞬间，是她恨我的那个瞬间，让我觉得特别难过。
看我们两个不停的擦眼泪，冬叔叔赶忙取出两个酥饼要送我们，我和沈瑶拒绝了，虽然日子穷，但还是明白，不能乱收外人给的东西。
冬叔叔劝我们拿上，怎么劝我们都不要，后来冬叔叔就说，他不熟悉这里的路，要我们帮他带路，卖完村子里的人家了，他就给两个酥饼当酬劳。
从此以后，但凡冬叔叔来卖酥饼，我和沈瑶就帮他带路，他走的时候就会送给我们好几个酥饼。
“这酥饼料真足，味道好。”阿宝感慨到。
“可不是，我们这一般卖酥饼的，甜料咸料也都是抹上面一两层，冬叔叔给我们做的这个，每一层都是料呢。”沈瑶开心吃着甜酥饼，忍不住夸赞冬叔叔。
“照我说，冬叔叔都比你们父母对你们用心。”
“可不是。”我和沈瑶有异口同声的说，然后彼此看了一眼，会心一笑。
在路上颠簸了一个小时，终于在县城换乘了回村里的客车，又是将近一个小时的颠簸，终于进了村里。
在下客的一个小车站，我和沈瑶先分别回了自己的家，我跟她约好，第二天去他们家，她先带着阿宝回去了。
沿着新修的村村通公路，我很快就走到了家门口。原先的土坯围墙已经变成砖混的柱子，镶嵌上明亮的不锈钢镂空栅栏。
三间土坯瓦房已经变成一座贴了白瓷砖和花瓷砖装饰的大平房，连原本爬满蛀虫洞眼的木头大门，也换成全新的镶玻璃的木门。
我拎着两个行李箱走进院子里，我妈从旁边新修的厨房里端出两万面条，正要转身往堂屋走的时候，发现了站在院子里的我。
“咦，这快两年不回来，一回来跟个城里姑娘一样啊。你看这身衣服，靓得很，你这箱子也是才买的吧，好看呢，回头给你弟弟一个人一个人成不。”
我顶着寒风站在院子里，看着我妈脸上的笑，心里感到特别悲哀，有气无力的问她：“我饿了，家里还有没有吃的。”
“有有有，锅里的面没吃完呢，我还说呢，今天面煮多了，我跟你爸吃不完，只有拿去喂大黄狗了，你回来了刚好。自己去厨房弄一下，你爸腿疼，走路不大方便，我把饭给他拿屋里去。”
她急急忙忙的去往屋里拿饭，我把行李放在屋檐下，就去厨房里捞剩下的面条。确实剩了不少，但吃面的浇头就只有一些淡淡的汤水，里面飘着几块豆腐粒。
在这个家里，有口吃的紧可以了，我不敢再奢望什么，虽然心里很失落，但还是把剩下的汤和面盛到一个大碗里。
正准备吃的时候，我听到我爸的声音。
“琳琳回来了啊，汤里的浇头都没有了，你吃我这个，我吃锅里的。”
我爸的腿还是一瘸一拐的，双手捧着他那一大碗满是浇头的面塞到我的手里。
“琳琳快吃，不然一会坨了，走，去屋里吃，我们买了新炉子，可暖和了。”
我跟着我爸去了新屋子里，我的行李已经被我妈放到了客厅里。
家确实变了，不再是那个昏暗逼仄的土坯小房子，光客厅的面积都是原来的三倍大，左右两边各两间卧室。
客厅里摆上沙发，烧煤的暖炉，茶几，电视柜，还买了时下流行的LED电视。
在炉子的作用之下，屋里暖和的跟装了暖气一般，我边吃面，边在心里琢磨着我晚上该睡在哪里。我爸话不多，招呼我妈把电视机打开，就陪我坐在茶几那里吃面。
我妈把电视机打开，调到他们经常看的频道，刚好演的是讲述一家几口的年代剧，里面的女儿据说为了给哥哥娶亲，嫁给了村长的瘸子儿子，好在瘸子人不赖，对姑娘百般好，一家人和和睦睦的过起了小日子。
“这人家才叫养姑娘，你看家里穷的叮当响，儿子娶不上媳妇，人家的姑娘主动去给哥哥换彩礼结婚呢，挑的也好，村长家拿得出彩礼钱。”我妈坐在我的旁边，边嗦面条，边跟我唠叨。
“什么年代了，现在婚姻自由，谁还干这种事委屈姑娘。”我爸不耐烦的看了我妈一眼。
“再怎么婚姻自由，那做姑娘的还不得为家里着想？那娘家人活不起人，她往后的日子能好过？”我妈不服气的跟我爸杠上了。
“哼，没见识的人，你这脑子是跟不上时代了，只怕往后儿子娶了媳妇，你还觉得新婚第二天五点起来，一个人做全村的饭是对的。你看这样折腾了，谁敢进咱们家的门。”
“说到底，媳妇是自己家的人，该变通就变通，那是为儿子想，闺女嫁出去的人，就是泼出去的水，生个娃娃还不跟你老严家姓呢。”
“也不跟你老沈家姓，操那么多心干嘛！”我爸觉得话头不对，急忙要阻止我妈的言论。
“琳琳，你说，作为姑娘，是不是应该为自己的娘家多着想！”我妈嗦完碗里最后一根面条问我。
“那要看娘家对这个姑娘怎么样，要是不怎么样，想什么呢？没什么好想的。”我压住内心的怒火，尽可能平静的吃我的面条。
“你洗你的碗去，娃吃口饭都吃不安静！”我爸把他的空碗砸在茶几上，点起一根烟急急的抽了几口。
我放下吃完的空碗以后，我妈气哼哼的拿起茶几上的三个碗去了厨房。
她重重的把堂屋的门摔上，门上的玻璃跟着就颤颤巍巍的发出一阵声响来。
“琳琳，你好好读你的书，不听你妈那个没脑子的人的话，爸爸一辈子没本事，被你舅舅家压着，现在我们房也有了，你两个弟弟也争气呢，爸是要重新做回人了！”
我爸眯起眼睛吞云吐雾，眼睛里有一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光。
“没事，我有能力会帮助家里，我没能力，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只求问心无愧好了。”
“你本来就问心无愧，都是爸爸没用，让一个学生娃娃给我养儿子，等爸爸腿好了，一把子好力气，不会再给你添麻烦。”
我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我爸，问他：“你什么时候会这样想事情了？”
他不好意思的叹了口气，看着电视回答我：“我感觉我要遭报应了，这两年我有时候梦到你小时候，都会吓得一身冷汗。这回被人把腿打断了，说白了，还是在你舅舅们的怂恿下去盘剥你，爸也不怕你笑话，我觉得我得开始积德了。”
我爸那副憨憨的样子，突然让我想笑，喝到嘴里的一口水，呛的我半天说不出话，他赶紧过来给我拍拍背。
“不是，你给我的感觉像中邪了，你原来不也觉得女儿没用，女儿是家里可以交换的财产吗？突然这么明事理，吓到我了。”
我爸嘿嘿一笑，挠着脑袋说：“你晓得，我文化不高，也没见识，以前的事我这些年想想，真的是缺德，你愿不愿意给爸爸一个赎罪的机会嘛。”
“你是我爸，不存在什么赎罪一说，就是以后别逼我嫁给村长家的瘸腿儿子就行了。”我笑的肚子都跟着一抽一抽的。
“嗨，村长家那个猪头儿子，我看都看不入眼，别说嫁了，他多看你一眼老子都想揍他，我的闺女将来要找个吴彦祖那样帅哥哦！”
我更是笑的停不下来了，看来电视机还是给他们带来了诸多信息，连吴彦祖是帅哥这个事，他们也明明白白的了。
“笑啥呢，一老一小的，没个正行！尤其是琳琳，看你笑的大白牙露满口的样子，以后哪个好婆家会上门来说你。”我妈一脸埋怨的看着我们。
“老娘们进来就不说几句欢快话，把你那张锅巴脸放外面吹吹，过年都能炸一盘了！”我爸突然开始在我妈面前豪横起来，也是我前所未料的。
我妈气的只说要找舅舅们过来收拾他，说他是老来癫狂了，不知道大小了。
“好啊，喊你哥哥们来嘛，打断我另一条腿，我瘫在床上，吃喝拉撒睡还不是你的事，臭娘们胳膊肘往哪拐都不知道了。”说完，我爸得意的看了看我。
我实在是忍不住憋在心里的笑，趴在沙发上笑的直不起腰，我妈气的一声不吭的坐在另外一边开始抹眼泪。
“好了，好了，妈你别哭了，那个大行李箱里，都是给你们买的礼物，箱子我走的时候也送给弟弟哈，小的不行，我要用。”
见我妈被我爸怼得在那哭，我赶紧去把周祁星给他们准备的礼物一一拿出来。
给我爸的红外线治疗仪，专门缓解疼痛的。
给我妈的是好几套化妆品，估摸着一套要上千了吧。
还有给弟弟们的球鞋。
我一件一件的往外拿，心里一阵一阵的紧，这怕是又花了六七千吧，等我拉开行李箱上面一层的拉链以后，简直要急晕过去。
周祁星给我妈买了一整套的金器，给我爸买了一个黑曜石穿着的硕大麒麟，又来不及收起来，只好硬着头皮递到他们手里。
“琳琳，你哪里来的这么些钱，这东西太贵重了，爸不能要，堂堂一个重点大学的学生，可不要在外面干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将来要结婚成家啊，这样可不行。”我爸气呼呼的拿着东西要递给我。
“孩子一片好心，她兼职那么能赚，肯定钱是正路的，琳琳，妈一辈子没带过金项链，真好看啊，这耳环也漂亮呢，瞧这戒指。”
“你闭嘴，你个臭婆娘！”
我见他们又要掐起来了，赶紧开始解释：“不用担心钱的来路，我的兼职工作薪水不错，难得回来一次，我就多买了些东西，我啥样的人，你们还不清楚啊。”
我爸将信将疑：“你每个月还要给你弟弟们钱，这东西都不便宜，你还要生活，那里能有这么多结余。”
我被问的没办法了，只好说：“我们同学做个小买卖，我就投资了一些钱，今年赚了点。”
“不过明年大家就要实习了，明年就没得赚了。”我看我妈两眼放光的样子，赶紧补了一句。
“哦，这样啊，那也不要乱花，攒起来，工作了，爸妈没能力，帮不上你太多忙，可这钱能帮上，要不你把金器拿回去退了，我们泥腿把子用不上。”
“不用了爸，我孝敬你们的，拿着就好。”
我们说话间，我妈已经去卧室把东西都戴上又出来了，我爸无比嫌弃的看了她一眼。
“琳琳，你今天睡爸妈房后这间咋样。”我妈摸着手上的戒指，一脸笑容的问我。
还没等我回答，我爸怒吼着：“后屋的家具都还没置办，就一张床，住什么住，就住装好的两间，你随便选。”
“那家栋和家梁回来咋住啊？”我妈有些不情愿的问我妈。
“那么大的床，两兄弟挤挤！”我爸不容分说的把我的行李箱拎进正对他们卧室门的那一间。
真的是豪华大床，还有席梦思床垫的，书桌衣柜，一样不落。
趁着他们去折腾晚饭的时间，我溜达了一下，家栋和家梁房间跟城里娃娃的一样，留给我的那一间，除了地砖和大白墙跟弟弟们的一样以外，只有一张我阁楼上的破旧板床，还有奶奶留下的一张破旧写字台。
这房子，我出了钱，却总也不是这里的人，连我的房间都没有，可是想到我爸的态度好转，我又有一种很知足的感觉。
晚上躺在本属于家栋的那张床上，松软干净的被褥，让我很久都不能入睡，我在想，这里到底是不是我的家呢？
二十多年的心酸生活，我什么时候才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呢？
我和周祁星未来会不会有一个幸福的家呢？
想着想着就睡着，梦见周祁星和我在一个干净敞亮的厨房里做菜，我炖肘子给他吃，他非要吃猪蹄，气的我拿起肘子就一个人开始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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