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回忆我的父亲母亲 » 第一章 我的五个爷爷(一)

第一章 我的五个爷爷(一)

    枣树坬村是块神奇而贫瘠的土地。在距离黄河不足四十公里地方,一条条深浅不一的沟壑把黄土高原分割,像一条裙子被剪成条带状,守护中心不为人知的壮美事物,遮掩着千百年来人类未知的真相。在这光秃秃、赤裸裸的黄土地带之中,孕育着中华民族的精神,弥漫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文化底蕴。站在黄土地最高处,遥首相望,眼底尽是神奇的黄土色泽。枣树坬村古老的枣树成团簇状生在沟壑中,临村的斜坡上,一棵棵形状各异的枣树拔地而起,枝条弯曲生长,密密麻麻的刺爬满全身,保护躯体在贫瘠的土地生存下去。村里的红胶泥窑洞,这里一间那里一间,错落有致,分散布局,都是从红胶泥里掏出来,那脑畔上的酸枣树,已经倒挂下来,依旧活得滋滋有味,秋季鲜红的果子总是那么诱人。

    肥沃的黄土地沉睡了,睡得一塌糊涂,萎靡不振,乃至进入死亡的深谷。春去秋来,那一个个坡地、一个个沟壑、一株株苍树不知见证多少春夏。村民们辛苦忙碌,春播秋收,眼见那地绿了黄了,耕了收了,日日夜夜这样过去,无声无息,贫瘠的土地养活着一群拼命挣扎的人,黄色的苞米、麦子专门为养活黄皮肤的人顽强生长,也许几十年、甚至百年以后,土生土长的枣树坬子孙后代们,有志投身开发这片热土的异乡人,他的心脏与这块土地同颤相连,这块土地会给他智慧与财富,给他胆识和魄力与勇气,他将在这块土地上获得希望,得到新生。

    我的五个爷爷,便出生在这块神奇的土地,一个小小的红胶泥土窑洞中,他们兄弟五个陆陆续续诞生。这壮阔的大自然培育的“五大狠人”,完美的继承了荒凉与豁达的情愫,演绎一段段悲欢离合。他们均没有读书,不会识文断字,可为人耿直,好打抱不平,在村里、周围方圆百里说一不二,发生一些解决不了的纠纷,只要他们一出面,很快就能平息。五个兄弟人狠,也很团结,我爷爷受了老四的影响,染上了赌博,害得丢了性命,我大侯小小便扛起养活家庭的重任。

    老大叫王厚图,是畔坡山王绵柳、王心的爷爷。老二名叫王厚德,是老家枣树坬王林林的爷爷。老三老四早年去世,老五就是我爷爷王厚旺。黄土高原的沟沟壑壑,挡不住兄弟五人奋发的心情。大爷爷是个畔坡山村的小财主,也是一个说一不二的好人。在我儿时的记忆中,大爷爷吃苦耐劳,敢于创业。当他看到家中人多地少,无法维持生计,便自告奋勇去离家五里的畔坡山开垦荒地,买地造田,另立门户。过去了几十个年头,直到现在我时时喜欢去看那里的两处石窑,这些旧窑洞共六孔每处三孔,并有南窑南房。每处畔上有两个镇百邪、预示发财石狮子,在两侧威武的耸立。这两处地方,过去可称大户之家,是大爷爷创业成功、有钱有地的象征。

    大爷爷的儿女也是我追忆过去的纽带,他生子二人,女一人。大儿子名叫王有得,生六子一女,老大名叫王万德,几个兄弟依次是王万青、王万忠、王万真、王志文,女儿名叫王翠爱,出嫁许家坪村,生两子,大儿子早年英逝,二儿子是徐荣贤。大爷爷的二儿子叫王有才,生一子名叫王兴德,一女名叫王祥爱。我记得我曾经在大爷爷家待过,就住在他的大宅子里,一直住了好些天。大爷爷那双浑浊但明亮的眼睛如同两座宝藏,一看到他的眼睛,那里写满对后代兴旺发达、儿孙满堂的欣慰,根据他那不减神采的眼睛来判断,他一定对目前所取得的成就非常满足,一张黝黑粗糙又布满皱纹的脸,带着黄土高原农民特有的特征。所有接触过得的人,知道过去他的外号狠人,也会送他另一个外号能人!

    二爷爷生子一人,名叫王改过,家族中论资排辈,他是老大,因此我们这一辈叫他老大,我对他老人家的印象很深,他为人忠厚、老实、善良,说话不紧不慢,从不和村里人争执吵嘴,他给我讲了很多他当长工,拉骆驼去内蒙、去定边、安边,走山西林号等地的故事。至于二爷爷这个老前辈的故事好像没有讲过,也许是我忘记了。老大生一子三女,儿子王林林跟我同一代,日后的生活生活中我们颇多交集,许多事情需要相互帮忙提携。他也是枣树坬我们这一代最大的一个,本应该称他为大哥,可多年来一直叫林林哥,他和老大的性格相差不大,有一定的文化知识,说话通情达理,很讲究方式,就是有点口吃。几十年来,一直以种地卫生,小日子过得很不错。老大的三个女儿均出嫁在神木城周围,我小时候,以至上了高中经常去他们三家,他们待我如自己的亲兄弟一样。

    三爷名叫王聚厚,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男子,年纪轻轻娶了远近闻名的靓妹子,生活有滋有味。可惜,有的说早年因病去世,没有留下儿女。有的说四八年饿人年份饿死了。也有人说当土匪逮住被枪毙了。不管怎么样到现在也是个谜,但三奶奶姣好的容貌一直浮现在我的脑海,她威严的声音还时刻回响耳畔。

    从我记事六七岁起,三奶奶住在我家从东往西数第四孔窑洞中。那时村里有近三十户人家,一百三十多口人。村里六到十岁的孩子有二十多个,和我同年生的就有七个。当时村里没有学校,数十个孩子每天在一起玩耍、嬉闹。有时结伴来到我们院子里,恰巧碰见三奶奶不在,便在院子里叫吼打闹声,一会哭啼声不断。秋季一到酸枣成熟的时候,一群孩子跑到脑畔上抱着摘酸枣,有的孩子拿起棍子狠狠敲打,酸枣、叶子、枝干哗哗啦啦落入院子,无意踩踏的土块也滚落,扬起一阵灰土。待三奶奶一回家,孩子们从不敢进院子里撒野,更不敢到脑畔上摘酸枣。我记得,她老人家的脚不足二寸长,属于典型旧时代的缠脚女人,那时的她已七十有余了,走路拄着拐杖,追赶孩子们,拐杖点地的声音,有节奏的律动至今我的耳畔都有回响,她的吼声,以及对我们这些无事生非的孩子的叫骂声,至今没有忘却。她老人家孤身一人,守寡一生,一个人独自生活,性情闲适温柔,对我们这帮调皮捣蛋的孩童,也是照顾有加。

    四爷名叫王福厚。据村里人个别老者说,他没有后代,年轻时抽洋烟,好赌博。几十年前,这孔窑洞地下的两边有三个粮仓,四爷好赌,喜欢将村里、周围邻村的赌徒召唤在家里,有时候不分白天黑夜,一连几天用宝盒子押宝。四爷是出宝的,他坐在空粮仓里,头上搭着一块布。他半蹲身子,一只手张牙舞爪挥动,手里不停地叫喊买定离手,催促赌徒赶紧押注。他的眼睛特别尖,总是盯着那些赢钱的赌徒,防止他们偷奸溜走。宝出好后,他把盒子放在仓橼上,仓橼上有一块布沾着宝盒子,做宝人每隔一会以仓橼的布底下拿下去宝盒,每次宝盒拿下来,赌徒们都议论纷纷。有的信誓旦旦说这次肯定是3,有的说这次几次都是三,这次一定是1,有的说这次变了。一夜几十宝下来,宝宝都是三。那天晚上,出宝的赢了,四爷也赢了,天了亮了。可人们叫四爷时,他一声不吭。有人走到仓橼前看见他原封不动的坐着,就是不回答他们的吼叫。有人胆子大,伸手掀了一下,他早就僵直了。我的四爷爷就这样死掉了,一个大活人突然断了气,变得僵硬,不再回答,不再赌博。四爷究竟为什么死的?一个个出宝出下去兴奋过度而死?还是连续几天几夜的煎熬,疲惫而死?可能是后者吧,谁也不清楚。四爷死时的年纪多大,四奶奶情况怎么样,后来怎样处理的,没人讲的清楚,有一点可以肯定,四爷死了,四奶奶守寡。当年村里姓纠名五六的老者,给我讲这个故事。那时我大约是十五六岁,将此事当做故事听听而已,没有放在心中,更没有将方方面面的情况追问下去,现在回想起来很后悔,不然也能把四爷当成传奇人物传颂,未尝不是一件美事,即使现在,村里人也有知情的,只是我无力逃出牢笼,待恢复自由身,重新回到养育我的村庄,找到那些儿时熟悉的面孔,细细畅谈我四爷的故事。

    我爷爷排行第五。五大兄弟中,爷爷虽年轻,可做事说话很有分寸,善于文明交友。也许是受四爷好赌的影响,也许是爷爷影响了四爷,还是村里人、周围人诱惑了他两,他们参赌好赌是远近闻名的,最终均在赌场上结束了年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