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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真的会幸福吗?

    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换一份工作,不是领导对我有意见,也不是工资低。我总觉得,相比同僚,我少了些,我所不知道的东西。

    许是年少的我没有被好好对待,爸总是沉默的,他的爱总是沉重的。在我受委屈的时候没有人为我出过头,所以我便像野草一样长得扭曲,一路上跌跌撞撞,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成长没有?

    终于,我还是离职了。在最后一节课,孩子们高三的第一天,我在上课的时候,和我的学生说:“书中有人类思想尽头的风景,却也相对狭隘,因为那不是人,我想,去看看人的模样,就今天。”至此,我依然是个好的老师。

    班长紧张的问道:“周老师,我们以后会再见吗?”

    感受到她略微的不安,我沉默良久。说道:“会的,总会再见的。当有一天我们再见的时候我相信,你们都会成为最好的自己。”

    我想着,或许这是一句谎话吧。或许我们再也不会再见了,但我还是对他们真心祝福,希望他们会过的好一点。但是,看着孩子们热切的眼神,我便知道或许,在未来的一天我们总会相逢。

    这节课我没有给那些孩子讲解政治,而是和他们谈起了人生,讲述我的故事:爱情,友情,亲情,世界,说着说着他们的眼角便湿润了。我的目光在他们脸上一一停顿,玩笑似的结尾:

    “同学们,你们梦到什么了吗?怎么口水从眼角流下来了。”

    气氛一下子不再沉闷,但我知道这是变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下节课开始他们再也不会遇见我了。

    将是另外一位先生为他们讲课,就这样聊了很多。

    下课铃声响了,我郑重的对那些孩子说道:“下课。”

    并且在黑板上写道:“诸君,此生相见甚幸,愿诸君来日方长。”

    写完,头也不回的走了。第二天在校长办公室提交了辞职申请,那个儒雅的中年男人最终还是批阅了。

    辞职后,在家里呆了一个月左右。这一个月的时候,我去过夜店当酒保。看见过形形色色的顾客,有的顾客花臂满身,说起话来却儒雅随和。和我心目中的纹身男并不相同。也有戴着金丝眼镜,穿着西装的男人,对着自己的同事破口大骂。甚至对女性动手动脚,对此我则习惯性地冷眼旁观。

    在夜店玩闹了两三天,看了看人世界的阴暗面。又一个人去了游乐园,玩了以前想玩却没能玩的项目。结束后,只是在厕所吐了出来,没有别的。

    原来人在少年时没有得到的东西,后来拥有时就会变味。我们再也无法回到那个纯真的年代,再也无法面对纯真的自己。

    这才是真正的人间,人间就是这样的。我们无法弥补自己,也无法弥补自己所犯下的错。或许,正因如此我才能深深切切的感知到自己是一个人,因为人有七情六欲。

    你要问我什么是人,我也不明白。我只知道,这是我的人生。

    又进了电子厂工作,看着那些大妈工作的样子,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们的谈话无非是,自己的孩子有多么优秀,又或者孩子生病了之类的。他们没有选择,只能默默的工作,为了自己的孩子,为了自己需要赡养的老人。

    城市就像是吸血鬼,他们把年轻的气血吮吸殆尽,把年轻人的三十年留在城市。等他们没有作用的时候便吐出来,迎接新一批的年轻人。

    十年百年,总是如此,不曾更改。

    就这样,我又去了医院做护工。医院走廊传出走动的声音,刚下班。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两根烤肠。

    靠着墙壁,嘴巴刚张开要吃,过道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值班医生托抱着一个小女孩,和我擦肩而过。

    擦肩而过的刹那,卡顿一下,我被拽住了。低头看,医生怀里的小女孩紧紧揪着我的领子,也不懂她哪来这么大力气,拽得我也跟着往前跳了两步。

    小女孩齐刘海,黑亮的大眼睛满是渴望,正紧盯我手中的烤肠,说:

    “叔叔,能给我吃一口吗?”

    我还没反应过来,旁边护士试图掰开她的手指。

    “小聚听话,你松开,我们病好了再吃。”

    小女孩喊:“我就尝一口,不会有事的。”

    医生眼中充满无奈。“你都发烧了,不能乱吃。”

    小女孩不吭声,眼巴巴盯牢烤肠,一副决不罢休的模样。

    我领子快被扯破了,看样子这小孩又生着病,只好呵斥她:“松手!”

    小女孩讨好地笑笑。

    “叔叔,你把烤肠给我,我就松手。”我打算递给她一根,护士推开我的手,说:

    “不能给,她还要去检查,乱吃不要命了。”小女孩对着我,恳切地说:“你相信我,我的病,我比他们懂!”

    我说:“这样吧,你先去检查等没事了,叔叔请你吃大餐。”

    小女孩说:“也不用什么大餐,烤肠就行。”

    她依依不舍地松开手,还在咕哝:“叔叔你给我记住,你欠我一根烤肠……”等他们走了,我问路过的护士:“刚刚那小孩什么情况?”

    护士望我一眼,说:“住院一年了,癌。”

    此刻我又在想,在我小时候我父母是否也是这样的无奈。

    他们那些曾经的委屈或是怨恨,不甘或者留恋,都随着说出来的话,在时间的风中飘啊飘,飘得远远。

    记忆总是美好的,如果你愿意把遗憾弥合。

    很多朋友跟我说,他的父亲不一样,母亲不一样,无法交流,很难沟通。

    其实,天下的父母,大多数都是一样的。

    只不过,功夫都在一点一滴里。

    我想,爸妈活着的时候,他们能有机会把各自生命中那些大大小小的遗憾自我完整——不是忘记,不是放下,而是平静而温暖地去填补完整,虽不可能事事尽美,但已自得圆满,应是足矣。

    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

    我心里想:“生无悔,死无憾。”

    人生在世,有太多的痛苦与遗憾。与父母的告别,是我们永远不能忘却的伤痛,永远不会停止的思念,永远不想等来的明天。

    因为那天遇见的那个小孩,我又想到了父母,所以我便早早的回家了。第二次来这个医院是以病人的形式来的,两天没睡觉,开车途中睡着了。车子撞坏了树,车没大事,就是人好像大腿骨折了。

    赶紧拨打120,等我醒来时。已经在病房了。

    睁着眼睛躺那儿发呆,看到我头缠绷带、脚打夹板进来,打个招呼:“小伙子,打架了?”

    不想解释,我说:“没有,自己揍的。”

    胡乱聊了几句,冲进来四五号人,全是老头家属。

    一个高高胖胖的妇女率先发言:“你自己摸摸良心,既然把房留给儿子了,谁占便宜谁负责,现在总轮不到我们做儿的管吧?”

    另一个瘦小妇女猛点头。“得讲道理,大家全来了,那就讲清楚道理。”

    老头模糊地嗯着,小声祈求:

    “医院人多,别闹。”

    然而没有人听他的,年纪最大的谢顶男子手划过头顶,赶苍蝇似的,嚷起来:“只要是子女,就必须赡养父母!

    这是法律规定的!我是没有办法,得留在陕西,过不来,这个爸能理解。”老头双目无神。

    小点的男子最委屈。“那就全落我头上了?医生说老头的毛病随时都有危险,怎么,我不要生活了,我二十四小时看着他?你们没有责任?”

    胖妇女掷地有声地说:“房子给谁,责任就是谁的。”

    各自陈述完观点,飞快进入攻辩阶段,一句句“赔钱货”“白眼狼”“戳脊梁骨”,到后来,竟还有人坐在床边放声哭喊。

    这场景的喧嚣如同潮水,一波波地涌动,麻木中带着焦躁。人世间的无奈,面对到后来,既不是冷淡,也不是难过,而是失去了耐心,连坐起身的耐心都没有,只想躺着,躺着能换来空洞。

    我从人群缝隙中看着老头,他自顾自闭上眼睛,不听也不说,任由子女们推搡,像砧板上醒好的面团,敲敲打打,揉揉捏捏,不知道会被包成什么馅儿的饺子。

    我绕开老头的家属,走出病房。我惊恐的想到,如果我爸妈也有好几个孩子,会不会等他们站不起来的的时候。我和哥哥姐姐们希望推三推四的,不肯负责任,我不知道。我也不敢想,只能默默的点烟一根接着一根。

    晃一圈回病房,老头的子女已经走了。他啃个馒头,抬头看到我,拿着馒头的手不好意思地缩了缩。

    “刚刚对不住,吵到你了。”

    “是吵到了。”

    老头没想到我这么不客气,愣了下,说:“他们不会再来了。”

    我说:“没事,你们吵,我待不了多久。”

    老头哆嗦着手,啃了口馒头。

    我忍不住问:“他们不来,你的医药费谁承担?”

    老头说:“我存了点钱。”

    我说:“存钱还啃馒头?”

    老头咧嘴笑。“不省钱,怎么存钱。”他岔开话题,问我:“伤成这样,家里人不来看你?”

    “没有告诉父母,朋友也都很忙。”于是,互相沉默了。

    老头叹口气,用塑料袋包起剩下的馒头:“人活着啊,真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