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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留得菊花在

    “墨哥你不亲眼见你都想象不到,那雨水就跟锅里的开水一样,变成了水汽,扑哧扑哧地没了。”儿了把杯中酒一饮润喉,接着说:“然后特别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还不得睡觉呦。”小伙计趴在浸了油的柜台上,小声嘟囔一嘴。他的台子上坐着一座三支的烛台,也照亮了那一块地儿。

    这诺大的客栈早已熄灯入了睡,此时重新点亮的两团灯火像两个茸茸的毛线球,静静地堆在黑黝黝的二层小楼里。

    “你说那茅山道门搁几百年了,方圆应该没有冤魂邪祟才对啊,可不是,那雨汽里冒出了黑烟,黑烟越来越浓,断断续续的鬼哭狼嚎也越来越响。虽然看不见山里对峙的人的样子,不过听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肯定是脸都绿了。”儿了越说越兴奋,抬手想倒酒,只落出一两滴。

    “小二,还有温酒么?”陈子墨一边轻声问,一边抛出几枚碎银子。

    不等银子落在木台上惊了旁人,店小二就眼疾手快地合十在了手心里。不着痕迹地晃了一下,脸上堆笑,“有滴嘎~有滴嘎~”然后转身,梭子鱼一般划开灶堂的门帘子,钻了进去。

    “然后那个女子看着茅山被鬼雾包围,就要进去,可她却往我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她竟然能发现我!”儿了不可置信。

    “万物生机,她们修道之人肯定格外敏感,不是你的问题。”陈子墨安慰他。

    “嗯,我也是这么想,然后她就把这盆花递到我跟前了。对,递到我跟前了,她明明没动,这花就在我脚边。”

    “想来是传说中的缩地成寸吧。”陈子墨听说过,只是觉得那都是说书人的嘴把戏。“然后你就把这盆花捧回来了?”陈子墨看着对面用手巾擦头发的儿了问。

    夜已深,为了不打扰朱允文睡觉,他俩坐在客栈一楼堂中。只有这一桌,单独亮着一盏蜡油灯,照着那盆蓬蓬勃勃的金线菊。

    儿了看了看那小二,又看看陈子墨,最后躲开他的眼神望着桌子上那朵还撑着的菊花,“昂,那我咋办。”

    陈子墨咧咧嘴,“她说她还会来找你?”

    “昂……”儿了含含糊糊地回答,“应该吧。”又补了一句。

    陈子墨握了拳头想揍他,这时小二回来了,两手抓着个托盘,盘子上放了两壶酒,倒扣着两只小盅,并着两副筷子和一碟小菜。

    看到有吃的,儿了伸长了脖子望进去,“这是啥?”说完话却皱了下眉头。

    “咱们店的小招牌,兰花香干。先把这干豆腐……”

    “我不吃葱花。”

    刚想介绍兰花香干做法的小二被儿了打断,一脸尴尬地抱着空托盘站在桌子边。

    “没事,你先歇着吧。”陈子墨打发走了他,在桌子上橦齐了筷子头,然后耐心地把葱花一碎一碎地挑出去。

    “你对她是一见钟情么?”陈子墨突然开口问。

    “噗……”儿了听罢一口酒喷到桌子上,连忙摇头,“我连她的脸都没看清,”他扯出帕子擦擦嘴,“更何况我是万万不相信一见钟情的。”

    “哦?”陈子墨挑挑眉,“话说之前有一个贵公子,一日他出门游玩路见一小叫花子在吃鸡。当时他说,‘我是万万不会吃这种东西的’,结果你猜?”

    “结果如何?”儿了果然好奇了起来。

    “结果那贵公子一日被人掳了去,饿了三天后逃了出来,路上又遇到了那小叫花子在吃鸡,他厚着脸讨过来一块,边吃边说——真香、真香。”陈子墨说完后叨了一筷子豆干,咂咂嘴,“真香。”

    “哈哈,墨哥,你怎么这么八卦了。”儿了趴在桌子上,也不管是不是还有油星子,抬头看着陈子墨。

    “欸,易经有言:‘阴阳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而世上纷纷扰扰的道听途说,大多都源自于男女间的恩怨情仇,好比阴阳衍生出八卦一般。”陈子墨笑笑。

    儿了忽然松了一口气,双手枕在脑后,歇下了担子一般靠着镶了螺甸的孤形椅背。“我以为……”

    “我们都已经离开那个地方了,算是重新开始吧,都过去罢。”陈子墨如是说道,却不由自主地抚向膝上的佩刀。刀已经不是那柄绣春,手感在一恍神之间格外陌生。

    真的能就这么过去么?儿了想问,但是没有说出口。“我能去看看……他么?”他一时不知道要怎么称呼朱允文。

    陈子墨点点头,拎着刀挪开椅子,转身时摆了一下头示意儿了跟着上楼,“如今我俩对外以兄弟相称,你便也如此吧。燕子矶渡船一事他还说要当面谢你,”两人轻轻上楼,“不过这时候他已经睡了。”

    “不打紧。”他实在是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见一面皇上,即便是曾经的皇上。

    陈子墨轻轻推开门,儿了也只是探头看了一眼便退出来,依着回廊的栏杆,感叹道:“造化弄人啊……”

    “旧时王谢堂前燕……”陈子墨掩上门,摆摆手,“旁边是我的房,你先去休息吧。”

    “那你呢?”儿了反问。

    “其他的房都订了出去,我一会儿靠着桌子趴一会儿,这一宿也过去了。”陈子墨打了个哈欠。

    “咋俩一榻,管掌柜的再要一套软枕卧被,也是能挤的下的”儿了狭促一笑,“不过,不要也成的,我不介意。”

    陈子墨一脚踹向儿了的屁股,“你不介意,我还介意呢。”他看着儿了躲到房间门口,笑着说道,“赶紧滚去睡觉。”

    陈子墨回了房,拨暗了油封,披了一件大氅,胳膊支着桌子,看了一眼小身子板一起一伏的朱允文,然后轻轻闭上了眼。

    屋外的雨水也披着雨衣,簇拥着踏在房顶。雨多风少,像腌渍咸菜一样把湿冷慢慢浸透每一寸土地。

    这样子一夜过后,等天亮起,应是落了满阶的叶子……

    ……

    一重山,二重山,

    山落水涨烟暮寒,

    叶黄灯一盏。

    毫墨散,临别笺,

    看去花人迢水远,

    雨落应如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