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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霜降乌篷船

    “我们到乌乡了。”陈子墨望着土路与浅溪一并流入的城门说。

    城里清河小溪交错,乌篷船来来往往,有一些载客的,还有一些载货的。载客的三三两两交谈着天气和时局,载货的船上装着一篓一篓的鲜鱼和时令的瓜果蔬菜,这个季节,多半是硕大饱满的根茎类植物。

    马车留在城门口的汀車敞,交了押金有人负责照料,按时辰或者日头记账,来领时多退少补。众人雇了力工将行李搬上乌篷船,去寻找客栈。

    “我觉得这不合理。”朱允炆站在船上时时回望着他们的马车,“明明他们收了我们的钱,为什么还说损伤不负?”

    小囡站在一边抱着铁棒附和地点头。

    儿了笑道:“从来就如此呀。”

    小囡气鼓鼓地插话:“从来如此便对么?”

    这回换作朱允炆鼓着腮帮子点头。

    “若你的马本来就有病,领去那放一天死了,你找他们赔,这怎么说?”陈子墨一边搜寻着可以下榻的客栈,一边说。

    “来医兽大夫检查,若真是我的马自己的问题,那便也不要他们赔钱。”朱允文说。

    儿了笑弯了眼角。

    “人心叵测。”陈子墨说,“你知你是这样的人,别人怎知你是哪样的人。”

    “我……”朱允炆还要说话,便见岸上围着一大圈人,他让船夫靠了边,拉着小囡挤过去看。

    只见一辆运货的平板车横在道中,车前两三步的地方躺着一白发老妪,她身边站立着一手足无措的慌张年轻人。

    朱允炆一行人已经从围观人的指指点点声里了解了事件的起因经过。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走到这,她从这条巷子里出来,就倒下了。”年轻小伙子满头大汗,冲着围观人们结结巴巴的说着,然后又蹲下身子,急急忙忙地对那老妪询问:“大娘,你能听见我说话么?”

    大娘没反应。

    “快送医馆去吧。”

    “就是呀,看现在还有气呢。”

    小伙子,咬咬牙,把老妪搀扶上平板车,朝着乡里的医馆推去。

    “哎呀。”小囡转身,用铁棒锤了一下地面,给青石板凿出了一个小坑。

    “怎么啦?”朱允炆瞧着她的神色不好,便问。

    “我们村子里,原先有个富户,家里有十几头牛,两匹马。后来在街上,扶了两次倒地的老人,现在在隔壁村子要饭呢。”小囡说。

    “啊?!”其他三人瞠目结舌。

    他们四个人里,朱允炆从出生到前几个月都在那金瓦宫中,是世人眼中的天上之子;陈子墨虽然会出宫,但无论是锦衣游行还是抓捕缉拿,都仿佛是与世俗隔着一条鸿沟的修罗;儿了虽然混江湖,但他的江湖是风花雪月少年歌行的,是说书人口里的锦绣情长。

    只有小囡,她的鞋子是天天沾着泥土的。

    她不是江湖人,但她真切地活在人世间。

    金戈铁马她没见过,黄金万两也没想过。

    但小小年纪的她,最懂得普通人的不易。

    朱允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陈子墨淡淡地说:“走吧,前面那家不错。”

    要了三间房,放好行李,四人下楼吃饭。

    朱允炆闻着饭香,兴奋地瞅着墙上的水牌,似乎已经把刚刚的事情抛去脑后。说到底,那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从来,人们便会选择性地健忘。

    从来,人们就无法感同身受。除非,经历过别人经历的。

    几笼屉子,热气腾腾,和水畔人家的炊烟一样香气四溢:一层是鲜肉粽,粽叶干净油亮,麻绳捆扎得紧紧地也扎不住钻出的肉香;一层是午青色的数个茶盏大小的八宝饭团,甜而不腻;一层是鸽子蛋大小的点缀着满满莹红鱼子的雪白团子,是隔年内塘肥大的白鲢鱼做的鱼糜。

    小菜是几样腌菜,还有一碟子用糯米和酒糟糟渍的流油鸭蛋。

    “就算都是在江南,每个地方的特色也不一样啊。”朱允炆一边吃,一边感叹。

    小囡一直住在分水镇,别地的美食她也从未尝过,加上到底还是年纪小,很快也开心地吃了起来。

    儿了自斟自饮,他不太在乎扶不扶的事情,但眉头却不甚舒展。

    陈子墨看朱允炆吃得开心,也陪着多吃了些。

    吃罢饭,睡过午觉,众人商议下午再出去逛逛,明日一早启程去杭州府。几人一边走,一边欣赏这独一无二的典雅水乡,不知不觉,走至一衙门。门口摆着一西瓜摊,门里站着一小群人。

    正在开堂呢。

    朱允炆又拉着小囡去凑热闹,往里一望,是一男一女跪在堂中,那女的一边指着男的骂一边哭,那男的也在哭,脸涨得通红,正是早上那个年轻小伙子。

    陈子墨抬手捏了捏额头两侧。他怕朱允炆又要管。他可以路见不平的,是江湖事,这种,不算。

    儿了更不管了,他曾跟陈子墨说过,自己是面热心冷最无情的人。

    小囡歪着头。她倒是想管,可人小言轻,怎么管呢。

    此时,一衙役掀开帘子从后堂进来,递给案后那县令一张纸,附在耳边说了两句。

    县令对那女人说:“你婆婆是心病突发暴毙而亡,并无外伤。”

    “那就是被他吓死了!”女人声调尖利,复又痛哭老娘悲惨。

    县令被她搅得头疼,下了押后留审的命令,便退堂走了。

    众人也散去,门口留了一地的瓜皮。

    次日清晨,陈子墨一行人收拾好行李,去帐台清算。

    “几位客官,对小店可还满意呀。”帐台伙计满脸堆笑。

    陈子墨点点头。

    “那可否劳烦在这儿帮忙留几句美言呀?”帐台伙计递过来一蓝色簿子。

    陈子墨轻皱眉,“不了,我们赶时间。”

    那伙计不放弃:“给您的费用打个折。”

    陈子墨挑眉,想拒绝,朱允炆撸起袖子说:“我来。”

    那帐台伙计一边算账一边谢他:“三间上房共六百文,早饭赠送,吃了一顿昨天午饭,一桌子二百二十文,共八百二十文,收您八百。”

    陈子墨丢给他一两银子,转身就走,朱允炆和小囡把找的三四十枚铜板扫进小口袋里。

    推门,凉气袭人,乌篷船上都覆着薄薄一层晶莹的霜壳,竟已是“凄清早霜降,淅沥微风起。”

    陈子墨打开提箱,找出两件海狗毛对襟盘扣短搭子,一件给朱允炆披上,另一件递给小囡。

    小囡没穿过这么精贵的衣裳,忙不迭地拒绝。

    “穿着吧,这些东西,你见惯了,也就不在意了。”儿了劝她,她才别别扭扭地披上系好。

    雇了船,众人说明去向,准备原路返回,取了马就出城。可越往城门口划近,船流越密集,在刚能看见汀車敞的时候,水路已经堵得不通了。岸上也全是人。

    “怎么回事?”陈子墨问

    那船夫也惊讶地说:“不知道呀,半个时辰前还不是这样的。”

    他皱眉对船夫说:“那你先靠岸吧。”又回头对儿了小声说:“我去前面看看情况,要是有问题你先带着他俩找个地方避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