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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诗仙酒仙

    那女子取下身上披挂的三色彩带,从十几米高的桅顶撒开双手,打半空中坠落下来,围观的人群一起惊呼,却见女子的一条大腿被彩带缠住,身体斜带到一边,绕着桅杆头下脚上盘旋而降。临到众人头顶,眼见要跌到地面,她反手一扯,把彩练缠到腰间,昂首挺胸借力一跃,双足轻轻巧巧落在地上,片尘都不曾扬起。

    众人喝彩鼓起掌来,那女子金发碧眼鼻梁高耸,竟是一个胡姬,冲众人露齿一笑,收了腰间的彩练,回身走进一旁的店中。

    “这就是大唐长安城?”布鲁诺回过神来,问头顶的张生,“果然看得我眼花缭乱。”

    “这是长安最繁华的时期。”人群渐渐散去,桅杆后的牌楼上写着“義宁坊”三个字。张生与小青跟着那胡姬走入店中,这间是坊口卖酒的店铺,店小二唱个喏迎上前来:“三位客官里边请,本店有各色米酒。还有波斯葡萄酒香醇甜美,要不要品尝一下?”

    “来壶桂花米酒。”张生与小青落座四处张望,却不见了胡姬踪影。小青手指朝里厢一指,冲张生努了努嘴。

    “再来杯波斯的葡萄酒尝尝。”布鲁诺从张生的口袋中跳出来,双足交叉坐在桌上,“伙计,有什么小吃也来几样。”

    店小二定睛一看,桌上是只会说话的青蛙:“这位蛙爷,小店的葡萄酒分红葡萄白葡萄,有上等中等,下酒的小吃有甄糕、酥饼、牛尾巴。请问您要的是哪一种?”

    “上等酒每样来一杯,刚才说的小吃都来一份。”布鲁诺捶了捶腿,“哎呀,可把爷累坏了,走了这半天路还没逛完,长安城可够大的。”

    “蛙爷,恕小的多嘴说一句。”店小二接过话茬来,“这长安城中光大路就有九衢十二街,所住人口百万,就凭你们这一双腿,十天半个月怕也是逛不完的。”

    不多久,小二托着酒水点心上来。光葡萄酒就有四五个杯盏,颜色各异摆在桌上。

    小青看上来的酒不少,对着布鲁诺道:“阿布,你这个不中用的,诗仙没有寻着自己倒成了酒仙。”

    “诗仙酒仙,倒也是常到小店来的。”店小二放下甄糕,给张生小青各斟了一杯桂花酒。

    张生听到这里,眼睛一亮,布鲁诺更是跳到小二肩头问:“店家,今日你见过那个诗仙吗?”

    “哎哟,”小二被布鲁诺这一跳吃了一惊,方才小青的话也没听真切,脱口而出,“这抹布爷,快快下来。”

    “李翰林府中人说他就在义宁坊附近,你到底见过他没有?”张生追问,示意布鲁诺回到桌面。

    “是了,昨天他倒是来过,后来便走了。”小二说。

    “什么酒仙,分明是个酒鬼,”胡姬手里拿了个皮囊,来到跟前,“你们这只蟾蜍有意思,能否借我玩一下?”

    “可以可以,尽管拿去玩。”小青笑着说。

    胡姬伸手来抓布鲁诺。

    “什么可以,我不是蟾蜍,也不是玩具,”布鲁诺赶紧躲开,避到一个酒杯前,抿了一口酒,“不要胡乱摸我。”

    “请问姑娘,是否知道李翰林下落?”张生问胡姬。

    “你们找他有事?”胡姬问。

    “我们是他故友,特来寻访。”张生说。

    “跟我来吧,”胡姬晃了晃手中的囊袋,“正要去给这酒鬼送酒呢。”

    张生与小青随胡姬出了酒肆,往义宁坊内走去,串街走巷,到得一处庙宇跟前。只见这庙建得奇异,两坡人字屋顶,门口却装饰着拱券柱体,照壁前摆了个波斯的花钵,庙匾上写着“大秦寺”三个字。

    一行人正往里走,照壁中急匆匆走出一人,差点和胡姬撞个满怀。

    “朱由郎,”胡姬一把抓住那人,那人一身黑衣胡僧装束,胸前挂着个十字吊坠,细看面容却是一个汉人,“你跑去哪里?”

    那汉人胡僧见到胡姬却高兴起来:“你来得好,我正要去找你呢。”

    “那酒鬼呢?”胡姬问。

    “就是李先生让我去找你,”朱由郎说,“他等你不来,有些急了。”

    说话间一行人转过照壁,里面是个宽敞的院落,院墙边一株高大的玉兰树,开了一树白花满院飘香,迎面一座三开间的瓦房,正中间门户大开,一个人背着双手,在看堂前墙上挂的一幅画。

    “李白,”胡姬直呼其名,“有你的朋友带了只蛤蟆来找你。”

    男人回转身来,一袭青衫未系敞开了一半,露出月牙白的里衣,面容清瘦,四十来岁模样,颏下留了一髯短须。

    “带了只蛤蟆,在哪里?”李白疾步走出房来,目光扫过张生与小青,却停在胡姬手中的皮囊上,“老朱,美酒来了,快拿出你藏的冰块来。”

    “李翰林,久仰大名,今天总算有缘相见,”张生朝李白拱手施礼,“我是张生,他叫小青。”

    李白随便拱了拱手,眼中只见胡姬手上皮囊,走上来便拿。

    胡姬将皮囊藏在身后:“李白,你赊的酒钱不少,也该付了吧。”

    “好好,该付该付,”李白往怀中摸索,掏出一个拇指大小黄灿灿的物件来,递给胡姬。

    “倒不用这许多。”胡姬把皮囊交给李白,掂了掂手中的物件,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金龟。

    “存着当酒钱吧,”李白打开皮囊,从里面拎出一个锡壶来,“上次我授你的霓裳羽衣舞,可练熟了?”

    “学会了。”胡姬说。

    “呱呱,好酒啊好酒。”布鲁诺刚才在前边酒肆里喝得微醺,伏在张生怀里小憩,这时伸了一个懒腰,从衣襟里露出头来。

    “有趣有趣,”李白听得蛙鸣,凑上前来,“果然有只蛤蟆耶,竟会说话。”

    “什么蛤蟆,”布鲁诺拿两只大眼瞪着李白,“你这人好没眼力,我叫布鲁诺,明明是只青蛙好吧。”

    “哈哈,青蛙,”李白笑道,“姓布名鲁诺,蛙兄可有字号?”

    “什么字号?”布鲁诺问。

    “蛙兄他字号没有,倒有个绰号叫酒中仙。”小青接口道。

    “幸会幸会,”李白拉拢青衫,在胸前系好衣襟,双手相抱朝布鲁诺毕恭毕敬作了个揖,“不想今日得会酒中仙,正有好酒一壶,仙人可愿与李白共饮?”

    “你有好酒?行,快快拿来。”布鲁诺倒不客气。

    “这酒要冰镇更佳,”李白提着锡壶回身走进屋内,桌上摆了两只透明的琉璃酒盏,李白旋开壶盖,在酒盏里各倒了一杯。那边朱由郎打地窖里捧了一个铜罐出来,李白打开铜罐,捡出里面两块晶莹剔透的物件,放入盏中,“蛙兄稍待片刻,且先看我舞剑。”

    “曾”的一声,李白拔剑在手,中指往剑身一弹,剑尖下垂指向院中胡姬。

    胡姬早从怀中掏出三色彩练:“我来霓裳舞。”

    胡姬将褶带一甩朝堂前抛出,只见一道寒光,李白已站在院中央。胡姬褶带收回,手臂一翻,彩练朝他面门拂去,李白低头避过彩练,挽一个剑花,单腿站立摆出个剑诀。

    胡姬将彩带中段套在颈后,双手往前一抖,彩缎宛若两道云霞朝李白身躯卷来。那胡姬身姿曼妙,宛若天女下凡,李白则闪躲腾挪,手中剑做出点撩刺削各式动作,身形随云霞而动,由缓转快,始终没让彩带沾到衣袂半分。

    李白动作渐快,胡姬这边彩带也越舞越急,两道云霞追逐李白,却始终差他分毫,眼见两条彩带快要缠在一起,胡姬突然一跃而起双手相合,索性两条并成一条向李白袭来,彩练形成波状,吃胡姬一跃之力,像一座座绵延山峰扑向李白。李白不退反进揉身踏入山中,剑锋一抖,挽出三朵剑花,正好穿入三座峰峦之下。不料胡姬这却是虚招,只是要将纠缠的彩带抖开,下跃之际她将颈上的彩带摘下,擎在手里一捋一抡,山峰山谷俱都化作一个圆,已将李白圈在当中。

    圆圈越收越小,眼见就要将李白裹在圈中,只听得长啸一声人影一花,圈中人不知何时已立在院中白玉树下,收剑入鞘。

    十几片白玉兰花瓣从半空中飘落下来,落在院中。

    李白擎剑步入堂中,将宝剑搁在案头举起琉璃盏来。

    方才一番舞剑,李白额头渗出些汗珠来,轻轻晃动杯盏,胸口起伏渐渐平息,朝布鲁诺一举杯:“蛙兄,此时饮酒味道最佳。”

    琉璃盏中冰块尚未融尽,李白这一晃动余冰碰到杯壁,发出叮叮咚咚的轻响。

    布鲁诺盘腿坐在桌上,眯着的双眼睁开了看看李白,冷不防从嘴里伸出长舌头,把面前杯子里的葡萄酒卷了一口,又眯上了眼睛,“嗯——酒确是好酒,舞跳得也不错,可惜剑术差了一些。”

    李白正抿了酒在舌尖回味,听布鲁诺这一说,一口酒卡在喉头,差点没噎岔了气去:“你也懂剑?”

    “No,no,”布鲁诺前蹼张开朝李白摇了摇,“我不懂,我只知道有一个人懂,你的剑术比起这个人来就好像是一瓶米醋倒进了酒坛。”

    “那人是谁?”李白放下酒杯,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