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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苹果林小苏饲羊

    天光破晓,李白下得楼来。小葛正担了两桶水进门,把清水灌到墙角一口大水缸中。李白细看这庭院,蓬蒿满地杂草丛生,昨夜的泥龟也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

    “客官,桌上有些稀饭酱菜,你自便吧。”小葛搬了张矮凳出来,坐到院子里劈柴。

    李白舀了碗稀饭,同小葛讲起昨夜里的奇遇,说到大泽中遇到的巨兽,小葛倒是没觉得讶异:“小庄这孩子平时不太爱搭理人,就喜欢跟花鸟鱼虫自言自语,难得肯跟你们说这么多话。”

    李白拿出葫芦来给小葛看,小葛说不曾见过:“看上去倒像个宝贝。”

    “那位杨先生与小庄兄弟可还在吗?”李白问。

    “你别看小杨懒,他每天早上都要去二龙庙晨跑,”小葛说道,“小庄么,想必去下游找他那棵怪树聊天去了。”

    李白问明方向,洗净碗筷,从背囊中找出两个银元搁在茶几上,携布鲁诺出了宅门。路过玉带桥边,那火锅店门扉紧闭,冷冷清清,想来要到下午才会开张。一路往西出了村界,此刻正是初夏时节,眼前一泓江水,在上游被分水鱼嘴一分为二,顺势向南而下。

    李白站在飞沙堰旁,再往上走是二龙庙,他略一思忖,舍了那白面杨,循江而下来寻小庄。行不多时,果然见田间陌野上有一座小丘,丘上一棵孤零零的大树,树干粗壮冠盖广大,树荫遮蔽了五六亩大的地方,树冠下坐着个人影,近前一看果然是小庄。

    “叮咚,有人来看你了,”小庄见李白近前,拍了拍那棵大树的树干说,“这位叫小白,他有个朋友叫阿布,是一只会说话的青蛙,他还有一只能变化大小的葫芦。”

    李白朝那株大树一拜:“树兄树兄,今日风和日丽,天气晴好,且容李某在你身下暂坐片刻。”李白学那少年,携布鲁诺一起坐在地上,掏出葫芦儿放在一旁。

    “小庄,树能听懂吗?”布鲁诺问少年。

    “我又不是树,怎知他听不听得懂。”小庄说。

    李白仔细打量这树,只见树干弯弯曲曲,疤节甚多,无花无果,非柳非槐,倒是枝头绿叶还算繁茂,却也不知道是什么树种。

    “我看它可听不懂我们的话,”布鲁诺说,“讲了也白讲。”

    “也许他全懂,只是我们不懂他的话。”小庄说道。

    田野间一阵清风拂来,大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几片落叶飘落下来,地上插着几只香烛。李白放眼四野里望去,只见丘下沃田千亩,远处村烟袅袅,有个老者骑着驴沿田垄缓缓行来,垅上七七八八留着些木桩,有粗有细,都是被砍伐掉的树根:“这附近的树都被砍了,为什么独留了他一棵?”

    “也许农户们刚好需要一棵树来遮荫,”布鲁诺说,“田间劳作,烈日当空,恰巧就选了这一棵留下来。”

    “这可不是碰巧,看这些被砍的树,”小庄指着垅上的残桩,他对植物似乎颇有研究,仅凭根茎就能辨识出树种,“这几株小的是桑树,砍了去做个拐杖手串的挺好;这棵是柏树,要是长大了可以做房屋的大梁;那几棵是楸树,皮叶果实都是药材,叶可敛血止痛,树皮可消肿毒,果实利尿,花炼芳香油,树干适合做家具或乐器。”

    “那这棵树长这么大还没砍掉,是棵什么宝贝树呀?”布鲁诺问。

    “他树枝弯曲不能做家具,树干松散不能做栋梁,”小庄拾起树下的一片落叶,递给李白,“他叶子的汁水有股腐臭味,鸟兽都不喜欢。这只是一棵没用的散木。”

    “你的意思是说,这棵树能长这么大,并不是因为有用,”李白撕开叶片闻了闻,果然有股淡淡的酸臭味,“而是因为太无用。”

    “世上怎会有无用的东西,”布鲁诺略一思索,“我看至少砍了它当柴烧总是可以的。”

    “也许小时候他也这么担心来着。”小庄点点头。

    “罪过罪过,”骑驴的老者来到近前,下得驴来,从褡裢里掏出些香烛纸钱堆在地上,“树神勿怪,小老儿给你赔礼了。”

    说话间老者将香烛点燃插在地上,毕恭毕敬朝大树拜了三拜,磕了几个头。

    “有趣有趣,这个老伯比你还有意思,”布鲁诺冲小庄扮了个鬼脸,“你只不过把树当成了人,他倒好,不但同树讲话,还把它当神来拜。”

    “老人家,为何要祭拜这棵树?”李白上前问道。

    老伯却不理会,点燃了纸币,顾自在树下喃喃自语。

    “此树是附近村庄的社神,”小庄说,“到了节日,四邻八乡来祭拜的人可是成群结队。”

    “有了神树佑护,这一方土地才能风调雨顺,几百年来都不曾有过天灾。”老伯祭拜已毕,爬起身来。

    “没想到,有用的树都夭折了,”布鲁诺感慨道,“这棵没用的树却反而枝繁叶茂得享天年。”

    “神树在此已逾千年,”老者说,“那些庸木怎能与他相比,自然都被我们砍除了。”

    “老人家,”李白问道,“你是说,这周围的树,并不是有用才被砍掉的?”

    “不管有没有用,”老者说,“因为神树的存在,方圆十里内,但凡有别的树长出来,我们就会砍了。”

    “老伯老伯,”布鲁诺说,“你有没有想过,这棵神树连他周围的同类都保护不了,又怎么能护佑你们人类的平安?”

    老者朝布鲁诺横了一眼:“凡夫俗子,你知道什么!”

    布鲁诺吐了吐长舌头。

    李白望向树冠,风儿拂过,枝叶沙沙作响,冠盖广有十丈余,坐在下面干燥清凉:“树兄树兄,也许你也正想同我们讲话,只是我们听不懂。”

    “也许这只也在讲话,”小庄拍了拍地上的葫芦,“他们会羡慕我们这些会移动的生物吗?或者他们反而更快乐,”小庄想得出神,自言自语道,“要是能进入他们的身体,体验他们的感觉,那就好了。”

    “小庄,你知道吗,”李白问,“这世界外面还有一个世界。”

    “哦,”小庄收回目光,看着李白,“这就是你们昨夜说的,世界有个出口?”

    “是的,”李白说,“我在找这样一个出口。”

    “如果有,我也想见识一下,出口外会是怎样的世界。”小庄扶了扶眼镜片。

    “据说下游有个人,知道很多奇怪的事。”老者把褡裢挂在驴身上。

    李白上前,扶定老者上了驴背:“老人家,那人是谁,怎么去找他?”

    “我也只是听说,”老者牵住缰绳,“沿岷江而下,去此地四百里有一座峨眉山。”

    “去山下找一个牧羊人,他的名字叫小苏,据说他知道世界的真相。”老者骑驴嘚嘚远去。

    “岷江?”李白想起了什么。

    “昨夜坐在葫芦上遇到的巨兽,好像就说什么米浆米浆的,”李白喃喃自语道,“现在思想起来,莫非说的是这岷江二字?”

    “那只泥龟呀,”小庄笑道,“他原本倒是住在江边。”

    “湖上的巨兽就是院子里的那只乌龟?”李白失笑道。

    “湖水也只是你的洗脚水。”小庄说。

    “小庄,”李白说,“那我要动身去找小苏了。”

    “再见,”小庄拍了拍大树的树干,小跑着下了山坡,“再见,音乐。”

    “什么音乐?”李白大声朝小庄问道。

    “这棵大树,我叫他音乐,”小庄扭过头喊道,“要是找到出口,也告诉我一声。”

    “是的,音乐……”李白喃喃念道,“虽无用却并非真的无用。”

    李白离了小庄,在江岸边雇了一艘轻舟,顺江而下,四百里水路,不过一日舟程,第二日天刚放晓,已到峨眉脚下,弃舟登岸来找牧场。

    不料峨眉山下范围广大,草长莺飞遍野翠绿,农庄果园甚多,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寻起。

    正思忖间,山坡上来了六七只山羊,跟着一位五六十岁的老者,高鼻碧眼白肤黄发,驱着羊群往前走。

    李白待要上去询问,打山谷中又来了一群山羊,有黑有白,大约二十几头,一位面黄肌瘦的老者腰间插着黄铜旱烟杆,挥着皮鞭跟在后头。

    群羊汇集到一起,两位老者似曾相识,也走到一处。

    “请问两位老丈,认识一位叫小苏的牧羊人吗?”李白问。

    两名老者停下脚步,看了李白一眼,羊儿们却不停,跟着头羊兀自往前赶路,老者随即跟上,李白在后面相随。

    “那个怪羊倌呀,”黄面老者回应李白的问题,“这里的人都知道他。”

    “哪里能找到他吗?”李白问。

    “喏,那边山脚下有一个大果园,”白面老者说道,“小苏喜欢在那果园里放羊。”

    李白谢过两位,朝山麓下的果园进发。

    这是一片很大的树林,一棵棵全是高高的苹果树,树林里果然有羊。

    白色的卷毛绵羊,一只跟着一只,竟然排成了一字队形,没有交头接耳,也不左顾右盼,一只跟着一只后面,在苹果树林中行走。

    再看羊群的最前面,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头上戴了个荆条儿编的枝冠,轻轻哼着小曲,顺着苹果树中的小道走到一座农舍面前,别的羊群都是羊儿跟着头羊,羊倌儿在后面驱赶,眼前的这一群羊却跟着少年,在农舍前排好了队。

    农舍前搭着棚架,棚架上缠绕着葡萄藤,这些藤蔓毫无生气,现在是初夏时节,要等到秋季这里才会爬满硕果。

    荆冠少年坐在藤蔓下的一张竹椅上,竹椅旁放着一个箩筐,里面装满了红红的苹果,绵羊们依次上前,少年冲她们喃喃细语,顺手掏出竹筐里的苹果。

    少年摸摸面前绵羊毛茸茸的脸庞,“咩——”羊儿叫唤,少年把苹果递到绵羊嘴中,羊儿用瓜查瓜查清脆的咀嚼声回应他。

    “绵羊们能听懂你的话?”李白走到藤廊下。

    “我懂她们,她们自然也懂我。”少年继续递出苹果。

    “你就是小苏吧,”李白说,“你在跟她们说些什么?”

    这回小苏没有回答,李白走得已经够近了,已经近到足够能听清楚小苏与羊儿的对话。

    “怎么样,这些苹果味道还不错吧。”小苏捋了捋眼前一只绵羊的毛发。

    “咩——瓜查瓜查。”绵羊回应道。

    “小黑,我知道你最喜欢吃葡萄,”小苏摸摸下一只绵羊的额头,“不过那得等到秋天。”

    “咩——瓜查瓜查。”小黑回应道。

    “看你,后摆的毛都弄脏了,”最后一只绵羊来到面前,小苏掀起她的前蹄翻看,“准是刚才又钻到东边的灌溉沟里玩去了。”

    “咩——”绵羊叼住了苹果,不紧不慢地走开了。

    “这些羊儿,他们又说了些什么?”绵羊们都心满意足地离去,藤廊下只剩下少年小苏和李白。

    “你刚才没听见吗,”小苏站起身来,“她们说咩咩。”

    “人说人话,羊说咩咩,”李白笑了,“看来你是个不错的牧羊人。”

    “我说呱呱。”布鲁诺现出身来。

    小苏朝布鲁诺伸出手,布鲁诺看了看少年,一跃跳进他的掌心,小苏抚摸着布鲁诺光滑的背脊。

    “真是只有趣的青蛙。”小苏说。

    “真是个有趣的小苏。”青蛙回应。

    “在下李白,请教一事,”李白朝小苏一揖到地,“你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可以告诉我们吗?”

    小苏走到李白跟前,伸出双手捧着李白的脸庞摸了摸,转身走进了树林中。

    李白立在原地。

    小苏一双手又瘦又脏,摸了那么多只绵羊,手上甚至还有一股淡淡的骚臭味。

    “真是个怪人。”布鲁诺说。

    “但他伸出手时,你忍不住跳了上去,是吧,”李白说,“他天生有一种亲和力,他的手干燥而温暖。”

    “我看他就这么走了,是答不出你的问题吧。”布鲁诺说。

    李白望着少年的背影,他一走进苹果森林,那些白色的羊儿就在他身后汇集,跟他一起走入森林深处。

    “他回答了。”一个人大踏步走过来,一把拾起地上装苹果的空竹筐背在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