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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庭院深深

    启程出宫,来到了皇城以西的清风街。

    眼前这座显贵之宅,堂阔宇深。竹影白阶下,空自寂寥,门可罗雀。

    亦可做寻幽访胜观。

    刚制好的青底描金匾额高悬,上书羌王府三个大字。而之前孟家的旧门匾早已化在了旧时光里。

    空了五年的宅院因着保养修缮妥当,倒像是昨日才腾空般,人声笑影犹在。只是旧貌稀释了,吹散于竹林风中,流落于泥花瓦下。

    从大门一路慢步入来,未敢喧哗,只怕扰了旧主人的清梦。

    阵阵小风,袅袅丝丝,薄冷微凉。不知昨日是谁的入骨之寒,透到如今也未好。

    只有我的行囊最多,像个旅人,也似归人。

    今日里作为第一批来到者,可尽赏孤灯残月了。

    春过半,夜旧寒。思至此句,当即悔了。因来如今越发迷信,再不敢说些薄命不祥之言,以免一语成谶……那时在彼方世界,信口胡诌过一句,“不知能不能活到今年冬天”,而如今已然应验。

    当即呸呸呸对着地板啐了三下,将坏意头化解掉。

    不过搬来新居也正是新喜之时,来回瞅着。前一刻的杂思转眼便忘了。

    身旁的鹿呦鸣装模做样对我说:“玉舍人,等明日大批丫鬟仆人调过来了,可得端着些仪态,有点大人的样子!”

    耳听对我的称呼改了,我笑着问他:“那你还是鹿常侍吗?我帮你改成花管家吧,更趁你这花一样的妙人。”

    他搔着下巴,俏丽一笑,与我打嘴仗道:“那可不用,咱家虽说是这府邸的掌事管家,可行不更名,不像有些人是逃难来的,只能躲进兰羌王府,不然就真成了萧废妃口中的红烧兔肉!”

    我耳朵一竖:“嘿,我说!我和萧娘娘的玩笑话你怎么知道?”

    他得意道:“别说这个了,你当时在暴室住的时候,每晚起几次夜我都知道。”

    我上前掐住他的脖子:“好你个变态,居然监视我。”

    也在此刻才明白,甜甜猫当时为啥不现身了。

    他佯装吃痛:“啊呀啊呀,饶命饶命,监视你是保护你,先松开,松开。”

    我龇着两排小白牙瞪他一眼才丢手。

    他揉了揉脖子,嘀咕道:“凶巴巴的,这是上头有命令……”

    我快语审问他:“既然如此,我被关在彩丝院淋了一夜雪,怎么没人来救我?”

    他的音容马上正经了一些,压低了声音说:“那两日值守在暴室的眼线,原来是王皇后那边的细作,后来才查实的,已处置了。”

    我嗤之以鼻:“呵,还说保护我。要是全指望着你们保护,我连渣滓都不剩咯。”

    他抱着双臂一哼:“用不着我们帮忙是吧?你自己都成?那内官局调拨给你的丫鬟我叫车夫送回去了。”

    “丫鬟?”

    “对呀,现在玉大人是六品中书舍人,怎么能没个丫鬟使唤。”

    “她是谁喔?”

    此刻我脸上还平静,可心中已乐开了花!多个人来跟我说话,还能被照顾,满足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的“巨婴症”,再好不过了!若不是不得已,谁愿意断奶呢,是吧~

    他扬了扬下巴,示意我往前看。

    数个宦官搬着行囊连成一队过来了,同行的果有一宫女。

    近前了,宫女的模样很是从容。

    队中一小宦官看鹿呦鸣的眼神如看老父,亲昵的唤到:“师父,人给您带到。”

    我把目光挪回宫女身上,她看起来是个有条有理的文静性子,不似锅中炒豆乱蹦跶。泰然自若的深施一礼:“奴婢见过玉舍人,见过鹿常侍。”

    她约摸十七八岁,所带腰牌是内官局九品宫女的制式(九品宫女也是三等内人)。虽说品秩最低,但比着绝大数无品级的宫人,待遇还是优越许多。

    最引起我注意的,是她的眼睛生的极好,是有福相的那种好。眼角粉肉包裹着珍珠般质感的眼白,不见血丝。眼圈与印堂也没有任何的暗沉,是整张脸最亮堂的地方。

    不似我,幼时印堂发黑。

    她体型微微有些敦实,身上紧致,仅是骨架不属于纤细那类。该是个睡眠极佳,心宽开朗之人。

    又有一副嘟嘟笑唇,嘴角天生上扬,满满喜色,该有能说爱笑的一面。

    我轻快说道:“姐姐不必拘礼,你我品级没差多少。”

    她态度谦卑:“奴婢名叫冬休,玉舍人直唤奴婢名字便可。”

    我扶她起身,觉得她这名字甚有趣味,便笑说与众人听:

    “这冬天休眠了,春天可不就要来了……冬休姐姐是我们的祥瑞,今夜可得好好让她多喝几杯!”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是夜,我们四人在府邸正殿摆酒席小酌一番。待几日后正主驾到,这厅堂正位,便不是我等小卒该呆的地方了。

    冬休一开始不敢入席,只称恐怕僭越,磨不过我的死乞白赖,这才坐了下来。

    菜正香,酒正酣,便是胡诌海侃之时。

    鹿呦鸣遂将在刚才马车上提到的“鬼”,与我们娓娓道来。

    ——————

    这府邸前身,是孟家。丞相分左右,孟相是为右相。至于官称,则是中书令。

    五年前,太上皇禅位于当今陛下之时,右相下了大狱。

    结党营私、贪赃枉法、鬻官卖爵、暗通盗贼,这四样大罪判了右相与其二子绞刑,所有女眷变卖为奴,家产充公抄没。

    “你猜抄出了什么?”鹿呦鸣神叨叨的问我。

    “各式珠宝金银,还有可当货币使用的胡椒呗。”我摇头晃脑的说到,已然进入了微醺的状态。

    “嗯,除了这些,库房竟然存了大量的炉甘石!这玩意儿整整装满了三间屋子,真是奇怪,少说上千石。”

    我疑惑:“这不是一味药材吗?外敷可治荨麻疹风团。存这么多干什么?”

    “说的就是这个,这物虽说略值些钱,但也不金贵。”

    一边默默听着的冬休接过话头:“有不少脂粉商,也会在成货里添这么一样材料,涂抹后,可使皮肤萤白光泽。”

    “重金属有毒的!”我赶紧解释,“你可千万别乱用这种配方。初时效果甚好,日子久了,脸可要烂的。”

    她一惊:“玉舍人,此话当真?”

    我醉醺醺,搂上她的肩:“姐姐,私底下叫我小菟便可。我说的话自然当真啊!”

    她暖暖一笑:“好好,小菟大人最棒了。”

    鹿呦鸣张口喂喂喂,“还听不听鬼故事了?”

    “听听听,你继续讲!”

    于是他又一脸故作神秘貌,展开了下面的故事。

    曾经人丁兴旺的右相府,一夜之间败落了。

    府中孙辈有七,五男二女。奈何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七个孩子,岁数不同,但都在右相下狱至行刑期间先后夭折,皆是死于意外。

    我插话:“哈哈哈,意外?强行被意外了对吧,哈哈哈。”

    恐怖的气氛被打断。

    鹿呦鸣把手一挥:“别闹!”

    好吧,故事继续。

    那时府中有头有脸的管家掌事,皆被抓去审讯了。年青的家丁丫鬟又被牵走变卖,只剩了几个门房几个粗使婆子,还有个打更的老冯。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家运败落,府中下人该做的差事也得照旧进行。

    那一夜更夫老冯刚刚上值,便看见排行老大的小孙少爷自己从后院溜了出来,手中正把玩着一柄尖细的花铲。

    老冯本就为主子抱打不平,看见如今孩子乱溜达,就气愤的骂那些懒婆娘连个三岁娃娃都看不住。

    他放下梆子,抱一抱这可怜的小家伙。

    正哄着逗着,天上猛一声惊雷,把人吓的双手一哆嗦,摔了那孩子。

    这一摔了不得,小公子手中的花铲竟插进了口中个,贯穿了喉咙从后颈扎了出来。

    小公子连哭一声都来不及,手脚弹腾了几下,便淹没在了汩汩血泊中。

    老冯当时就站不住了。

    随即瓢泼大雨而至,雨水冲着地上的血水,老冯自责不已,认定了自己是个罪人。这人一想到死吧,劲儿特别大。一头撞到墙上,当场而亡,半个天灵盖都掀翻了。

    这一家人,似乎能赶上所有的意外之事。

    诡异的就是,自打老冯死后,相传每逢雷电交加的雨夜,他的魂魄就会在院里转悠一会。再悄无声息的鬼影遁地,消失不见。

    听到这儿,我们后背已生出凉意。

    鬼故事好听归好听,可现在身处在鬼故事的发生地,可就是另一种的心情了。我弱弱的问道:“老冯的鬼魂,是在哪处院落转悠呀?”

    鹿呦鸣一抬下巴一努嘴:“喏,就外面。”

    啊???

    我和冬休不约而同发出惊呼。

    他又一指,补充道:“具体是杏树旁的那一片空地。”

    我们害怕又难耐好奇,睁大了眼往他指的方向看。

    此时门廊上一阵阴风刮过,“呼”的一声,门口的大红灯笼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