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走出寅城 » 第十四章 重生

第十四章 重生

    面对魏诚的疑问,星韧若有所思,她从未对任何人讲过失踪这三个月的经历。

    看着洒在试卷上的阳光,她抬头,望着窗外光照过来的方向,闭上眼睛,回忆起那段奇妙的时光。

    ……

    寅城的一月,清晨的空气带着寒意,一呼一吸之间,嘴里吐出的白气不断映在眼前。

    叶星韧在亡父墓前作了最后的告别,向河岸边走去。

    若说母亲的偏执打骂、继父的虎视眈眈、同学的欺凌侮辱、身体的受伤疼痛等等只是诱因,那挚友赵缨的悲惨离世,就是点燃星韧想要离开这个世界的导火索。

    她踩着冰冷的河水,缓缓向水深处走去。或许是水温太冷,身体受到了刺激,星韧打了一个激灵,神智清醒了不少。她转过头,看见远处有一个正在捕鱼的渔夫,而那人也正望向自己。

    或许仍心存希冀,她有意无意地停下来了脚步看向渔夫,但那人并未有何反应,看了她两眼后又继续埋头拨弄着渔网。

    星韧再无念想,仰头将身体向后一倒,决绝地投入河中。

    ……

    隆冬时节的寅城,水温逼近零度,星韧仰倒后,刺骨的河水瞬间袭遍全身,像是置身在冰窖般,整个身体顺着河水漂流。

    或许是死志坚定,她入水后没有过多挣扎,冬天的衣服蓬松厚实,也有些许浮力,没过一会儿,就漂到了下游。此时,水流逐渐湍急,星韧的脸时不时被水花覆盖,连着呛了好几口水,手脚下意识地摆动,身体开始竖着往下沉。

    连续的呛水激发了人性的求生本能,但越挣扎只会沉得越快,不会游泳的她,在急流中越陷越深,直至整个头完全没入水里,只剩下两只手掌在水面扑腾。

    几分钟后,星韧渐渐体力不支,失去了知觉。

    ……

    “星儿、星儿!”一个慈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怎么到这儿来了?乖,振作起来。”

    “爸爸?”星韧听见呼唤声,缓缓睁眼,她躺在一片朦胧的雾中,父亲的声音像是从头顶的雾中传来,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我知道,我们星儿受委屈了是不是?是爸爸不好,没照顾好你。这里还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乖,快回去,会好起来的。”

    雾气越来越浓,就在星韧下意识用手去拨开眼前的迷雾时,突然,一道刺眼的亮光照进眼帘。

    ……

    似乎有什么湿湿的东西在舔自己的脸,星韧缓缓睁开眼,看见了空中射下来的阳光。

    原来,刚才父亲的出现,只是一场梦。

    “醒了?”一个苍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说话间正有条不紊地收着手里的长绳,“水流这么快,要不是河里石头和水草的阻挡,光靠我这条绳子也救不了你。”

    星韧闻声,侧头朝后望去,隐约看见一位身穿黑袍的老者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她又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躺在河岸边的草地上,河流两侧都是高山,身旁的一只大黄狗正用舌头不停舔舐自己的脸。

    不久后,她渐渐恢复神智,坐起身来。

    贯穿于寅城的这条河流,俗称寅河,整体呈西南-东北流向,其中蜿蜒曲折处甚多,星韧此时正身处西北方向的岸边。此流段已从最开始的流向急转90度,改为南北走向,水不深,拐弯处多有大石露出水面、且水草丛生。水流虽急,但滞碍物多,老者恰巧经过,看见河中有人,便用绳索一勾一拉,将她救了上来。

    ……

    星韧定睛望去:救他的人年约花甲,黑袍黑鞋,身形瘦高却笔直挺拔,似曾相识。

    “夏先生?”她想了片刻,脱口而出。

    老者有些许吃惊,他已隐世多年,没想到面前的小女孩竟然认得自己。

    “我是叶星韧,大概10年前,你在安葬我爸爸的船上,也救过我。”

    “哦,是你!”

    老者瞬间忆起,之前只顾着救人并未留意,这会儿才低头认真端详起女孩的面貌。

    “你是,失足掉进河里了?”

    面对老者的提问,星韧沉默不答。夏先生见她的神情,立时会意,捋须微笑。

    星韧虽身上被沿途的荆棘划伤、浑身湿透冻得发抖,但并无生命危险。在她儿时,夏先生对她就很是喜欢,想着自己能救她两次,命里定是有缘。

    顷刻间,他说话的语调已从刚才的冷漠转为慈祥:“能站起来吗?”

    星韧点头,双手撑地,或许是失温过久,站起来的过程显得有些缓慢吃力。

    夏先生温言道:“好孩子,跟我走吧!”

    星韧咬了咬牙,忍住寒冷、饥饿和疼痛,跟着老者的脚步,迈步向山中走去。

    ......

    此地已出寅城地界,四周几无人烟,满眼皆是崇山峻岭,全无城市的喧嚣。

    就这样,两人一狗,在崎岖山路中不紧不慢地攀爬了近两小时。待行至山林深处一农户家,叶星韧换好了干净衣物,饱食了一餐,身上也逐渐暖和了起来,沉沉睡了一觉。

    第二日清晨,星韧体力基本恢复,和农家道谢后,又跟着夏先生继续赶路。

    ……

    两人一路沿河流向东而行,时而步行时而乘船,到得第四日,终于到达目的地。

    “进来吧!”夏先生站在门庭前说道。

    星韧环顾四周,小心翼翼迈进。

    这是一座隐入深山的道观,主体为古朴的木质结构,铜门打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正殿,正殿两端是两座稍小的偏殿,三殿和大门呈正方体的合院结构。在正殿后方有几间小室,是打坐起居之处。

    道观面积虽有一定大小,但位于崎岖之径的山林之中,建筑不高,四周全被树木云雾遮挡。

    深山险峻,多有瘴气,如果不是确切知道此地,是断断不会知道有这座道观存在的。

    夏先生领着星韧,从正殿开始,依次祭拜。

    待一切礼仪结束后,便带着她绕道观后小室:“屋内一应起居物品都有,你这段时间就住在这儿吧。”

    自此,叶星韧便在道观住了下来。

    山间清净,无人打扰,但有猫狗为伴。不知是否是动物们自小生长于此的原因,奔跑间眼睛滴溜溜地直转,灵气十足,星韧很快便和它们打成一片。

    除了每天跟着夏先生做礼仪功课、祭祀祈祷、休养生息,闲暇时星韧便和猫狗们一起进山玩耍。前些时日被荆棘划伤的伤痕渐渐痊愈,但冬日毕竟寒冷,之前的刀伤未好好包扎又长时间浸泡在冷水之中,手臂终究还是留下了伤疤,好在不甚明显,不仔细观察倒也觉不出来。

    夏先生向来独来独往,习惯了清静生活,但星韧乖巧聪慧,她从小生活在城市,对山里和道观的一切都充满着好奇。这几年因着各种磨折,渐渐没了自己的真实性子,但她知道先生救过自己,平日里虽鲜少说话,但实则确是喜爱自己。

    星韧也把夏先生当作尊敬的长辈,自己遇到不懂和未知的事物,总是不厌其烦地向其讨教。往往她问十句,先生才答得一句,但有了星韧陪伴,夏先生平静的生活也多了份生气,心内倒也欢喜得紧。有时星韧贪睡起不来,他也不忍责备由得她睡。

    一来二去地下来,星韧重新变得活泼好学,一老一少恬适相伴,不亦乐乎!

    ……

    是日,清晨,阳光甚好。

    饭后,星韧见夏先生闭目打坐,便自觉地帮其烹好茶焚好香,轻声掩上房门,招来狗子们一起出观玩耍。

    不巧的是,今日雾气甚重能见度颇低,山中密林繁茂,没走得几步,便被烟瘴迷了眼。

    此时虽值正午,但深山老林,树木遮天蔽日,连机敏度高的狼狗都失了方向。

    一人两狗在慌乱之中,正无所适从,星韧背靠大树,拿出兜里的手电,眼神射向四方,迫切想要寻找一条出路。

    突然,头顶传来一阵沙沙声,星韧抬头一看,竟是一只彩鸟。

    只见那鸟雄壮无比,羽冠蓝得发黑,脸和双爪赤红,翅膀银装素裹,尾翼则纯白细长,颈部及下腹部乌黑莹透,令人瞬间眼前一亮。

    彩鸟径直从枝繁叶茂的的树干中起飞,略过星韧头顶时,似有意无意地朝她撇了一眼,飞翔中雪白的尾羽轻拂过她面庞。不知怎的,星韧下意识朝着彩鸟飞翔的方向跟去。

    ……

    “咚、咚咚!咚、咚咚!”远处传来敲锣的声音。

    随着锣声越来越密,星韧知道,定是夏先生见她久久未归,前来寻她了。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汪汪汪!汪汪汪……”

    夏先生循着声音,很快就找到了星韧藏身之处,看到面前的他们安然无恙,不禁松了一口气。

    “你倒是怪会找地儿,”夏先生刚进洞,便开始捡拾枯枝准备生火,“这山洞开口甚大,中间狭窄,只容得一人穿行,内里却宽阔。这样一来,野兽獐子倒也进不来,是个避险的好地方。”

    星韧原以为先生会责备于她,但听他话中并无此意,便同其一起生起火来。不一会儿,山洞里便泛起阵阵红光,温度也暖和了起来。

    “这几天我只顾着坛醮,忘了提醒你山里瘴气的事,幸好没出什么事,”夏先生端坐着,眼睛似睁似闭地道,“晚上林子里不安全,我们就在这歇一晚,等天亮再走吧!”

    星韧依言点头:“先生,您知道我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吗?一只鸟儿带我们来的。”

    “嗯?”

    见夏先生面露疑惑,星韧便将白日里遇见的那只彩鸟的事情详细告知。

    “那是白鹇,祥瑞。”

    “对了,先生,我还捡到了这个。”星韧说完,从兜里取出一个约5厘米边长大小的印章,上面隐隐约约用篆体朱文刻着4个字。

    夏先生接过印章,就着火光眯着眼细细端详,突然惊坐而起,语气一改往日的镇定,显得十分激动:“你在哪里拾着的!”

    “就、就在那里。”星韧边回答边指着山洞的最里端。

    夏先生快步走过去,然而除了腐败不堪的枯枝杂草,别无其他。

    “白天那只鸟儿飞进来后,在那儿停留了一会儿,想是想叼着树叶藏起来以后好做窝,”星韧继续说道,“我见它漂亮,想摸它来着,但是它见我走近立马飞走了,我当时正打着手电照亮,就发现了这个。”

    夏先生不言,继续翻找着,过了好半天也没有别的发现,便转身回到火堆旁,小心翼翼地捧着印章,似乎如获至宝。

    星韧多少有些诧异,但先生不说,她也习惯性地不多问。

    ……

    深夜的山林并不寂静,洞内时不时响着柴火燃烧的噼里啪啦声,洞外各种禽兽虫鸣和呼啸的风声也不绝于耳。

    两只黄狗趴在火堆边早已睡着,剩下一老一少,各自想着心事。

    “先生,”星韧终究忍不住好奇,“这枚印章上面到底刻着什么?”

    夏先生思索良久,望着洞顶的石壁,长长叹了口气:“其实,我并不姓夏,而是姓袁,自小入道,这枚印章,和我的教派大有关系。”

    打开话匣后,袁先生娓娓道来,讲了一个跨越一千多年的故事……

    不知不觉,已是黎明。

    随着几声鸡鸣,袁先生也讲完了他的故事。

    当星韧还沉浸在历史的长河里时,袁先生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开口问道:“星韧,你愿意做我袁门第31代弟子吗?”

    这一问,出其不意。

    但更令袁先生意想不到的是,星韧没有任何思考,毫不犹豫地仰头答道:“愿意!”

    ……

    自此,两人便以师徒相称。

    与教小提琴的詹老师的和蔼可亲不同,袁先生是孑然冷傲的,初见星韧时,对她虽喜爱,但言谈举止间总是客气疏离。自从收她为徒后,竟变得严厉起来。

    每日,袁先生也不再由着星韧睡懒觉,而是早早地叫她起床,叫她研习古经易理,午后更是带着她进深山苦练眼神、听觉和身形速度,风雨不辍。

    星韧本就聪敏,经过师父几个月的勤勉调教,眼神忽灵忽闪,脑子更是开了窍,看形待物已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改变。

    ……

    2008年4月,天气转暖,瘴气也不似寒冬那般浓厚。

    这日,袁先生将星韧叫至身边:“你的本事已有小成,该回去读书了。”

    “师父,我想留下来陪您。”

    这几个月,星韧过得甚是欢欣,并不想就此离开。

    “为师占得,地舆将有大变,届时山里也不会安全,”袁先生解释道,“你还小,应当先以学业为重。”

    “那师父您呢?还待在这里吗?”

    “我将去云游,一年半载内也不会回来。”

    袁先生又认真嘱咐了几句,星韧依言点头,拜别师父后,带着平日里一同玩耍的几只狗一起离开。

    ……

    话说: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

    叶星韧在天灵地杰的山中待了3个月,得名师指导、内外兼修,待回到寅城时,已不能和当日投河时的那个绝望黯然的‘叶星韧’同日而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