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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守株待兔

    楚昱姝早已翻看了那个包裹,确实有一家三口人的衣服,虽是不脏,却染了些腐腥味,踩到河水将几件衣服浸到水里打算洗一下。

    “小姐,你干什么?”秋月放下手里的湿布巾跑过来,拽住她的手。

    “这些衣服有些气味,我洗洗。”楚昱姝知道秋月的意思,从小到大,她哪里做过这种事,秋月这是不让她做。但是现在哪里还顾得上端身份,她冲秋月笑笑:“没事,我可以。”

    “不要,小姐,我还在呢,这些事你都不要弄。霜清已经退热了,小姐快去看看。”言罢,从楚昱姝手里拉过几件衣服,自己蹲到水边去了。

    霜清确实退热了,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楚昱姝给她润唇,喂水。

    霜清望着她,声音很虚弱:“小姐......若是追兵来了......赶快走......别管我了。”

    “傻子,净说傻话。我们都出来了,都要好好活下去。若追兵来了,就一块拼,要死也要拼。”

    “小姐要先活着......我不能拖累小姐......”

    “什么话。这回是你家小姐拖累你啦。等天亮了,就有药了,你这个箭伤很好治的。”

    “小姐别......好不容易出来了......不能去药铺......不能让人发现......”

    “你放心,秋月乔装一下就可以去买了。也可以悄悄去取,总之不是难事......”

    悄悄去取?偷吧?

    刘方敏往这边看了一眼,仍旧给公子的臂弯和额头擦着凉水。

    ......

    ......

    “小姐,我们要把公子扮成女娃么?”秋月已经洗好了衣服,那小孩的衣服是打着补丁的花布女孩款式。

    “朱棣会全力搜捕公子,出城之前就扮成女孩。”

    “这件男子的衣物刘侍卫穿着会有点短吧?”

    “......”

    刘方敏道:“无妨,暂且凑合吧”

    楚昱姝“......”

    她心想:“谁说是给他的,他要回去的。”

    微微一声轻哼从公子嘴里发出,楚昱姝和秋月都凑过去看,小男孩还是闭着眼,刘方敏轻轻拍他的脸:“公子,公子,醒醒,醒醒.....”公子就是不睁眼,昏昏沉沉地睡着,干得起翘壳的小嘴唇半张着,呼出炙热的病气。楚昱姝也去河边浸湿了布巾给公子擦拭额头,秋月见状也给朱文奎擦另一只手臂,折腾了半宿,再探公子的额头,已经退热了许多。

    楚昱姝知道公子和霜清都是暂时退热,“一会体热又会反复,还是须得吃药,”

    “不知需要什么药?我家里有些现成药丸。金疮药也有的。金疮药本来随身也带着些,昨天就丢失了。”

    是了,金疮药刘侍卫是必然有的。刚才没想到。

    楚昱姝说了退热草药和几种比较寻常的养神醒脑的古方药丸的名称,刘方敏家里倒是一大半都有。

    一路穿街过巷,城南这边的道路都清理过了,没有尸体。深夜空寂的街道上隐约有些许的腐酸血腥气味并未散尽,楚昱姝知道白天这些地方是经过戮杀的。街道上多次遇到巡夜的兵士,刘方敏都提前察觉,得以躲过。到南枝巷空宅时,已四更天了。

    公子和霜清又发热起来,霜清在秋月背上也昏昏睡着了。

    宅门外面是加了橫锁的,还有残存的封条。刘方敏带他们绕道侧门的小巷,抱着公子就越上了墙头,秋月羡慕地轻呼一声。她和自家小姐上墙没有问题,但是带上霜清就不能了。

    秋月叹息一声,放下霜清,从包裹里取出一圈拇指粗的麻绳,两人正要将绳子套在霜清身上,身边人影落下,刘方敏拎起霜清一跃上去了。

    秋月:“......”

    楚昱姝:“......”

    宅子不大也不算小,是小三进院落,破瓦断垣,杂草蓬生,屋子里七歪八倒的家具厚厚蒙尘,蛛网盘布,墙缝地缝里蒿草足有人高。月光至破损窗棂处透进,陆离斑驳,鬼气森森。楚昱姝和秋月都不由地往刘方敏身边靠近。

    “这院子不小,为什么都没流民过来住?”

    “流民不敢住,据说闹鬼.....”

    话音未落,秋月尖叫一声,一把拽住刘方敏的衣服。刘方敏见楚昱姝也是被吓了一跳,不由得叹了口气,心道:“到底是女孩子”

    “闹鬼你还带我们来?”秋月又气又怕,喝问。

    “哪里有什么鬼?你也信?这里离我家近。”

    话是这么说,刘方敏见两女孩确实是害怕的,便说道:“罢了,你们同我一道去吧,也就在前面了。”

    楚昱姝和秋月也觉得若是刘方敏走了她们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遂同刘方敏一道出来。

    行了长长一段小街,拐个弯,街口道路旁靠着一户院墙堆着篷布撑杆筐篓等小摊贩的物什。刘方敏过去放下公子,说道:“我家就在前面了,也不知现在什么情形。你们等我取药。这里也藏不住三个大人,前面还有一处可以藏一个人。无论发生什么,千万不可出来。”

    给楚昱姝和霜清、朱文奎都遮掩好了,秋月随刘方敏又往前行了一段路,果然又有一处杂物堆放,刘方敏帮秋月遮掩住,方才往家里去。

    秋月透过杂物缝隙见刘方敏到了一处宅院外,矮矮的院墙,小小木门,门口挂着一个微弱昏黄的灯笼,

    刘方敏在门口停了片刻,轻轻纵身越进了院落。他穿过院子里的通道,正要推开自己的房门,小院忽然灯火通明,十几支火把将小小院落照得如同白昼......

    秋月看到那一片亮光忽起,心知有异,她的心跳加快,立马就要撤回。刚要取开掩住身体的篾篓站起来,忽的心中一动,又轻轻蹲回去,将角落筐子里的一根木棍紧紧握住。

    稍倾,脚步声杂沓,院门打开,一大群兵士举着十几支火把押着刘方敏出来了,秋月屏住呼吸,隔着篾篓的缝隙睁大了眼睛。那群兵士有朝廷京营卫军,也有燕军。刘方敏被控制住,并未加索镣。

    出了院门,刚走几步,刘方敏脚下一崴,跌倒在地。

    一个京卫营扶住他,问道:“老刘。怎的了,旧伤发作了?”

    刘方敏苦笑道:“前两天就发作了,这几天非常时期未出皇城,无法回家取药。太医院的药跟我这旧疾不服,老闵,劳烦你,你到正屋的橱柜里有个大黄木匣子,里面有一个白胆瓶,把里面药丸取3颗来,那是按照我在陇南时一个回回老医给方子配制的,我服着最中用。”

    那老闵应一声,对燕军军官恭谦地笑道:“赵大人,行个方便。老刘也不是那佞臣名单的人,他没找到太子,也是怕被牵连就这么躲了两天。新帝也明旨了,只拿佞臣及亲属族人,无关人不受株连。只要归顺朝廷都会加以任用的。我回去给他取个药,他这老毛病我知道的,大暑天容易复发。行个方便,行个方便,说不定以后便在大人门下效力,我等必当鞍前马后唯命是从。”说着,手里一大锭银子按在赵大人手里。

    那位赵大人是个30来岁的北方汉子,看军服应是个百户官,他哼了一声,掂了掂手中银锭,分量不轻,才半仰着脸说道:“赶快些,兄弟们等这厮都守了这一夜了,你还在磨磨蹭蹭,我等几时才能回去复命。”

    老闵满脸堆笑忙应道:“遵命,遵命。守了这一夜,好歹人回来了,大人有功而返,恭喜大人。”说罢嬉皮笑脸地一揖,转身匆匆跑回院内。其余一干人等在院外。

    那位赵百户打量着刘方敏,问道:“你曾在徐辉祖旗下做过亲军?”

    刘方敏见他一个百户也对徐辉祖直呼其名,便知眼下徐辉祖是失势了。徐辉祖在这几年战役中多次挫败燕军,是朱棣的头号劲敌,朱棣出战都要绕开徐辉祖,以免被他击溃。现已国破,徐辉祖成了败军之将,朱棣虽是徐辉祖的姐夫,但若是朱棣恨他当初对立,要加害于他也不足为怪。

    刘方敏对徐辉祖是大恩在心,当下心中一沉,应道:“是做过。敢问大人,魏国公现在何处?”

    赵百户冷笑道:“魏国公?现在他还想做魏国公?你这会还想徐辉祖来保你?现在只怕是你跟他没有干系你还可保命,皇城卫军,只要不抵抗,新皇都会免死。你命不好,偏偏是徐辉祖的旧属,就另当别论喽。”

    刘方敏心下一惊,赵百户眼见他眼眸一凛,一股杀气腾出,便蓦地后退半步,拔刀护住自己,周围燕军都齐刷刷拔刀出鞘,围住刘方敏。

    秋月紧张的盯着,手心出汗,紧紧握住木棍。

    刘方敏盯住赵百户,问道:“徐将军怎的了?我为何会受牵连?徐将军是燕王妃之弟,你们敢害他?”

    赵百户见他并未有动作,略放下心来,冷哼道:“你还想跟着攀附燕王妃不成?真是异想天开。”

    刘方敏沉声问道:“徐将军到底如何了?是生是死?大人,请给个明示。”

    赵百户斜睨着眼瞄过来:“你找死。绑起来。”

    一个燕军拿出绳索就要绑刘方敏。

    这时,老闵匆匆从院内跑出来,堆着笑按住燕军兵士拿绳索的手,对赵千户打着哈哈:“别,别。老刘是个直爽人,以前那是各为其主嘛,现在你我都化干戈为玉帛了,以后都是为新帝效力,为新朝廷效力,不必绑,不必绑。”又转头给刘方敏使个眼色,打着哈哈:“老刘,你这死忠心,就随了徐辉祖,是愚忠啊!他若是识时务,现在也还是魏国公,还是皇亲国戚呢。嗨,他见了新帝不肯行礼,你说,这不是往死里作吗?现在已下在大牢里了,人家有燕王妃姐姐,作一下,反省几天,认个错就没事了。老刘,来,药先吃一粒......大人也知道你和你一家几口都是归顺的良民,你也没资格排上逆臣名单。回去交代清楚了,一家人都会放回的。赵大人和兄弟们都等了你一晚上,先随赵大人回去交个差。”

    刘方敏听懂了老闵的话,对着赵百户一抱拳:“辛苦赵大人和众兄弟,方敏这厢赔礼了。”

    老闵刚才一席话也是提点了赵百户,徐辉祖虽是下狱,但他到底是燕王妃的弟弟,燕军上下谁不知道燕王对燕王妃最是敬重和宠爱,燕王妃很快会被册封为新皇后,到时徐辉祖就是朱棣新朝庭的正宗国舅爷,说不定他今晚认个错,明天就出来了。到时哪是自己这等小百户敢妄议的。因此也不再为难刘方敏。

    “走罢,都快要天亮了。”

    老闵边走边说等京师安定下来,定要请今晚众兄弟喝酒。

    一行人从前面走过。秋月等了一会,估摸着那些人已从小姐藏身处经过了,也去远了,她才从杂物里出来,回到楚昱姝那里。

    小街本不是一条直通路,有些小曲折,楚昱姝的位置窥不到小院门外的情形,但是从掩蔽物的缝隙里,窥见在一群亮堂堂的火把中刘方敏被燕兵围押着从眼前路过。

    秋月把方才的情形和对话告诉了楚昱姝。她们这两日多亏有了刘方敏,他武艺高强,行事沉稳,忠心耿耿,躲避藏身很有经验,虽说楚昱姝在劝说刘方敏回去,但这一下没了他,也好像忽然失去了主心骨。前路茫茫,不知何往,失落之情顿生。复又想到,现在他被捕了,后面也不知生死,心下难过。但是从那赵百户语气里又觉出只要他归顺了,似乎也不至于处死,但是肯定无法再相见了。

    两人沉默片刻,楚昱姝道:“他告诉了咱们放药的位置,应该是可以进去取的......你取了药,到他妹子房间里寻几件寻常衣物吧。”

    她们包裹里也有入宫以前楚府备的衣裙,但在现下逃亡途中那些都过于华丽,那补丁衣服洗了也未干,天快亮了,她们身上的宦官服是不能再穿了。

    秋月返身去了,楚昱姝蹲回黑暗里,想到自己家里这会儿怕是也有官兵在守株待兔,不知是否会被抄家,不知父母兄长如今是何情形,是否已经落入狱中。这两日宫里那么多尸首没来得及登记就送到净乐堂烧了,自己失踪了宫里也可能会归结为混乱中被杀死,只要不回家去,家人或许可以免死。又想到他们若是得知自己死了,不知有多难过。

    楚昱姝坐在黑暗里祈祷着父母兄长都平安渡过此难,哪怕被贬为庶民,只要平平安安,她就死也无憾了。

    但她若是死了,朱棣真会放过他的父母吗?如若没死呢,阖宫里都知道皇上那般纵容宠溺她,朱棣怎会放过她,必然会让她受尽侮辱,父兄必会拼死相救,到时也是举家遭难......

    秋月回来见她坐在黑暗里,呆呆愣愣的,吓了一跳,问道:“这是怎么了。”

    楚昱姝回神来,见她身上又多了一个硕大的包裹,笑道:“秋月,你倒是不辜负做贼一回”

    “小姐,咱们不是还要过日子的嘛。再说了,刘侍卫那么好,想必他的父母和妹子定也不会是小气之人。”

    “......”

    “小姐,你别瞪我。现在咱们逃难,什么都没有,日子怎么过下去呢?再说了,也是刘侍卫一片好心,提醒咱们去取需要的物什嘛。”

    “日子还要过下去的”楚昱姝呵出一口气:“也许在某一天我们也会这般落入燕军手中。现在满城搜捕公子,也不知道前路在哪......”她的声音缓缓的,轻轻的,像在自问。

    秋月呆了一下,问道:“小姐,你怕吗?小姐后悔了吗?”

    楚昱姝缓缓摇头,看向昏睡的小公子:“若是有一天我......”

    “你别说了”秋月打断她“我不会离开你,大不了一块死。”

    静默片刻,楚昱姝说道:“走罢,我们到那空宅去,退热的草药和煎药的罐子你都取了?”

    “嗯,都取了......小姐,那宅子......你不怕了?”

    “我怕黑,现在无妨,天快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