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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梦中的迷蒙(完)

    庄周听他语气急促,当下安慰他,“慢慢来,为师在梦中不会有事。”

    随着一声“咯嗒”,机关停止了。“老师,”孙膑如释重负地说,“机关已停止了,您可感到有何异样?”

    “没有。”庄周闭目回应,“时间倒退了多久?”

    孙膑犹豫了一下,说:“正正二百六十二万八千个时辰。”

    庄周微微一笑,“你代我算算,这该是多少年前。”孙膑在稷下出了名的心算神速,当下便即回答:“回老师,不多不少,刚好六百年整。”

    “六百年啊!”庄周感叹地说,“正是太古时代末期,殷商从繁荣走到衰亡之时。我从未有缘梦见过那个时代,正好借此机会好好饱览一番。待我看完,再重构梦境调查乌阑之事。”说着,他在梦境中缓缓睁开双眼。

    然而,朝歌不见了,四周山林也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片被乌云遮挡了阳光的平原。他极目远眺,见陆天接壤处有无数怪异的机关,但他却没有感到陌生,因为他以前梦见过。那是一种由四个轮子托着一个小房子的运输型机关,那个小房子既可以载人,也可以载物,并根据不同的用途区别命名。他苦苦回忆这种机关的名字,他记得自己曾在书中读过,好像是叫做……

    车。

    是的,就是叫车。据闻那种机关的速度比现在驿站里的旅者机关还要快,是地球时代中一种极具代表性的产物之一。

    慢着……地球时代的产物,怎么会出现在六百年前的王者大陆上?从没有史书记载过,太古时代末期出现过这类机关。

    这时,庄周听见头上隆隆作响。他抬头一看,那又是他之前梦见过的机关,只是那个梦仍旧与地球时代有关。他头顶的机关体形窄长似鲲,但无鳍,约五丈长,机顶装有旋翼,能高速旋转将整个机关带往天空,可他已经忘了那叫什么名字。

    怎么会这样?他一面思索一面望向通天塔,然而那里根本没有塔,只有一杆笔直的铁架直插云宵。若要形容那铁架的形状,只能形容为两个紧贴的“凹”字,只是其中一“凹”缺口朝北,另一“凹”缺口朝南。难道这就是通天塔的本相?但史书明明记载着它是朝歌的摘星楼?可是它的样子不管横看纵看,也不能称之为楼。

    他困惑地沿着通天塔自下往上看,看到天空时,整个人顿时呆若木鸡。原来,遮挡着太阳的并不是什么乌云,而是一艘浮在天空上的巨大机关。这机关他也见过,但与此前不同,这机关他是在现实中见过——或者说他仅仅见过这机关被黄土覆盖的轮廓。那一年学院举办远足,地点就选在长安城南郊的天书峡,天书峡与长安城之间有一座光头山,当年远足活动之一就是攀山。人们站在那山顶上,能远远看见陆天接壤处的长安城,它建于拔地而起方舟兀地之上,与城外地势几有三、四十丈落差,然而谁都知道,所谓的方舟兀地就是被黄土所覆盖的方舟,那艘传说中载着超智慧生命体降临王者大陆的巨大飞船。

    如今,在庄周的梦境中,那艘名为“方舟”的巨大飞船正遮天闭日般悬在他的头顶。他无法解释一切眼前所见,不仅仅是方舟,还有那些本不该出现在王者大陆上,被称为车和懂得飞的机关。

    孙膑察觉他神色有异,忙问:“老师,您看见什么了吗?”然而庄周听而不闻,仍只呆望着方舟。这时,他看见一物沿着通天塔自下而上缓缓升起,他认不出那是什么东西,只知道是一个卵型的小房子,里面正载着五个神情兴奋的人。没错,是人,是一种穿着打扮他曾在地球时代梦境中见过的人,史书记载超智慧生命体在成为超智慧生命体之前也是这种人。然而,这种人本该在一百八十万年前的“太阳星变”事件中,与太阳系一同灰飞烟灭,为什么会出现在六百年前的王者大陆上?

    庄周目随着卵型小房间缓缓上升,才发现他们是要登上方舟,通天塔原来竟是用来登上方舟的通道!如果可以,他也想在梦境中登上方舟一看究竟,但他做不到,因为他的梦境存在着边界,边界的宽窄则由梦源决定,而他这个梦的梦源,只不过是稷下伙房里一个掌厨的说话。他在梦境的边界以内几乎拥有无限自由,唯独没有空间自由。所以他没有办法登上方舟,除非那个掌厨曾经去过方舟如今在梦境中所处的位置——也就是半空之中——并能回忆起当时的空间感。

    尽管他不能登上方舟,幸而他在梦境边界以内的空间是绝对自由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所以他至少能进入那个卵型小房间,听一听里面的人在说什么。

    他像幽灵般飘进卵型小房间,听到的第一句说话,就是“……”。他发现,他根本什么也听不见,他只能看着那五个人嘴唇上下开合,却没有半点声音。随后,他的梦蝶突然在身旁凌乱地飞舞,光芒时明时暗,这是他梦境受到干扰的信号。

    “谁?”现实中他凛然睁开双眼,四周顿时被他目中蓝光映得一片蔚蓝,“是谁胆敢干扰我的梦境?”

    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看见梦境如被剪刀剪碎般逐渐分崩离析。他感到无比惊讶,因为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不是自己梦境中的最高主宰。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梦境崩散,直到眼前变回现实的事物。

    孙膑见他目中蓝光消散,知道他已出梦。“老师,怎么了?为何满头大汗?”

    “有一股奇怪的魔道之力在干扰为师的梦境。”庄周说。

    “老师可知干扰者是何人?”孙膑问。

    “不知道。干扰者的魔道之力异常强大,又非常飘忽,为师一时也无法觅得源头。”庄周缓缓从坐垫上站起,“但他这样做的原因再明显不过,就是不想为师知道太多事情。”

    孙膑不禁心下惴惴,实在想不出这天下到底有谁能干扰庄周老师的梦境。

    “这一切皆由乌阑之死而起,为师要亲眼看一看乌阑的尸首。”他拍醒了还在熟睡中的鲲,盘腿坐在上面,然后从衣襟里取出十枚铜钱递与掌厨,“辛苦你一大早来找我,我现在就赶回稷下,这里的钱你路上买点吃的,剩余的该够你坐旅者机关回学院。对了,我听说驿站涨价了。”掌厨接过铜钱,点头道:“岂止是驿站,什么东西都涨了。我也搞不明白咋就涨了,上个月驿站还是要价五钱,现在却要八钱。那些经商的太可恶了,说涨就涨,搞得学院运菜的成本也高了。”孙膑接过话茬,“等长城那边开通新的商道,物价就会有所回落。”掌厨不明白物价与商道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但既然孙膑这样说,自然是不会有错,只好点头称是。

    临行前,庄周交代孙膑,“为师此去或逗留三五天,在为师回来之前,蜃楼阁的事务要劳你打理。”孙膑点头应道:“老师请放心出门。”最后,庄周拍了拍坐下的鲲,“鲲儿,辛苦你了。起行吧。”

    鲲发出了一阵尤如深海鲸歌的动听幽鸣,飞出门外,直冲云宵,掠过映在蜃楼阁上空的云中漠地的海市蜃楼,径往西去。

    “可惜这世上只有庄周贤者有鲲,”看着庄周骑鲲而去,掌厨有感而发,“要是人人都有鲲,就不用受驿站涨价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