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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起源之地(1)

    我们在嘲笑青蛙坐井观天的时候,又怎么确定自己不是坐在另一个更大的井里?——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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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了,”一名发冉苍苍的老者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并将一个漏斗似的东西递给身边一名年青年轻,身材高挑的男子,“那边貌似再也没有传来女人的惨叫声。”年轻男子从老者手上接过漏斗,并学着老者的样子,把漏斗大口贴着一面铁铸墙壁,耳朵紧挨着漏斗小口,仔细地听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老者所说的话。

    “如今已经无须再怀疑,这面墙的另一边肯定有另外一个世界。”老者拍了拍墙壁,“如此一来,我的怀疑就更充分了: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不像是一个自然形成的世界,倒像是一个人造的世界。”

    “就算隔壁有另外一个地方,也不能说明这是个人造的世界吧?”高挑男子不太确定地说,“或许世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非也非也。”老者摆手说,“羿儿,你看看周围的山水石林,它们的形状是非常不工整的,那才像是自然形成的东西。而你再看看这面铜墙铁壁,你什么时候见过铜铁不经铸造就自成这个样子?”他伸手从年轻人腰间解下一个木制的护身符,“你看看你的护身符,外方内圆,中央还雕刻着旭日图案,如果我告诉你这是自然而成的,你大概会跟村里的人说,姜子牙疯了。”

    被称为羿儿的年轻男子立即惶恐地后退两步,向老者作揖赔礼,“弟子万万不敢。”

    姜子牙微笑着问,“你倒说说你不敢什么?”

    羿儿说,“弟子万万不敢直呼老师的名讳。”

    姜子牙抬手拍他脑袋,“那你就敢说我疯了?”

    羿儿没绕过来,“但是,老师您既然说我们生活的这世界是人造的,那为什么这人造世界里的山水石林就是自然形成的呢?”

    姜子牙叹着气从地上捡来一块石头,“如果我说,这块石头再过一段时间,就会自然变成你护身符的样子,你相信吗?”他再摇摇指着一株杉树,“如果我再说,那棵树再过一阵子,就会自然变成一间屋子,你相信吗?这就是自然与人为的区别。”羿儿一时愣在那里,不知该作何辩解。姜子牙疼爱地摸了摸他的脸,“憨小子。这事你回去再慢慢想,现在先随为师去看看逐日塔建得怎样。”

    师生二人拔开及腰的芦苇,沿来时路走去。在路过一个池塘的时候,惊动了荷叶上的青蛙,青蛙“呱”地叫了一声,扑通跃入池中。姜子牙看见这景象,突然想起一件事,遂冷不防和羿儿说,“为师有一损友,名唤孔丘,你可知否?”羿儿一听见这个名字,两眼不由自主流露出崇拜的目光,“夫子先生的大名,这天下谁人不知?”

    “呸!”姜子牙又再朝地上吐唾沫,“他也配先生的称呼?”

    羿儿尴尬地笑了笑,他知道自己的老师与夫子先生的交情没有百年也有七、八十载,是一对难得的知心好友,但他们俩却总是为一些大家都听不明白的事情争论得面红耳赤,时常三更半夜大吵大闹,老师说夫子迂腐,夫子说老师无知,羿儿时常会想,如果他们都算迂腐无知,那放眼世界,恐怕再无有识之士。

    虽说在旁人眼里,老师与夫子之间的辩论胜负是五五开,但老师却总认识自己百分百全胜。羿儿生性坦率,说话又不懂保留,时常惹得姜子牙大发雷霆。“弟子认为,夫子先生周游天下,学识渊博,是我等晚辈的楷模,故先生一名,当之无愧。”

    “他学识渊博?”姜子牙气得吹胡子瞪眼,“那为师呢?”

    “老师当然也学识渊博,在弟子看来,也就只有老师可与夫子相提并论。”羿儿以为只要这样说老师就不会再生气,但很可惜,他错了。“什么叫只有为师可与他相提并论?言下之意,就是为师略逊于他喽?”羿儿当然绕不清,老师的思路是怎么将“相提并论”这个明明表示彼此水平不相伯仲的词理解成“略逊于他”。

    见学生又愣在那儿,姜子牙气不打一处来,“你说你除了弓法精湛之外,还有何过人之处?笨头笨脑,笨嘴笨舌的,真不知道素儿喜欢你些什么。”他本打算给羿儿一顿批评,但想到自己本来不是为了说这个事,才强压着自己训人的欲望。“你说孔丘那老家伙学识渊博,当真是言过其实。不过他小本事倒有一些,这些年来他一直四处游历,也确实长了不少见闻,而其中有一件事,也着实让为师对他略有改观。”

    “略有改观……”羿儿暗自犯嘀咕。据他所知,老师口中任何有关夫子的正面评价,其实都只表达了他真实想法的百分之一,相反若是负面评价,则是他真实想法的一百倍。因此,所谓“略有改观”其实等同于“大为赞叹”或者“刮目相看”,甚至是“举世无双”。

    如此一来,那这件事可绝非等闲。羿儿闻言,两眼顿时冒光,“是何事?”

    姜子牙从衣襟中取出一卷麻布,展开一看,赫然是一幅地图。“这就是他为当今天下画的地图,你看看能看出什么端倪。”

    羿儿接过仔细地看:这幅地展示方位为上东下西左北右南,足有三米长,揭示当今天下是一个很长的世界;图中描绘着各地湖泊草原,湿地密林,还注有不同地方的风土民情,可谓巨细无遗——当然,就算有遗,羿儿也不会察觉;而最显眼的,莫过于地图上下两侧靠近边缘的位置各画了一行笔直的线,线从地图的一端延伸到另一端,线与边缘中间的地方重重复复写满了“铜墙铁壁”四个字。

    羿儿看得两眼发直,魂魄已飘到地图上的不同地方,想象着自己在其中游历。姜子牙问,“怎样?你可看出什么端倪?”羿儿痴痴地说,“这天下好大!”

    “大?”姜子牙一脸愕然,“你就只看这些?”

    羿儿知道自己的回答没有达到老师的要求,忙拱手说,“请老师指教。”

    姜子牙没有好气地说,“你现在跳起来。”

    “跳?”

    “跳!”

    羿儿依指示跳了一下。

    “感觉怎么样?”姜子牙问。

    羿儿一头雾水,“不知老师指的是……”

    “我问你跳了一下之后,感觉怎么样?”

    “感觉……感觉……”羿儿战战兢兢地说,“感觉就是……”他最后几个字声音细不可闻。姜子牙以为自己耳朵不灵,又再问了一次,这次才听见他说,“感觉就是跳……了一下……”

    姜子牙重重地叹了口气,“若不是看在你父母都是宅心仁厚的人,老夫是说什么也不会收你这个只会射大雁的笨小子的!你难道就从来不怀疑,为什么跳起来之后,会落回地上吗?”

    “这……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是理所当然!”姜子牙说,“但再理所当然也有个理啊?你就没思考这个理是什么吗?”

    羿儿已经不敢再说话了。姜子牙拉过他,指向天空问,“你知道这天上是什么吗?”

    羿儿仰天看去,“天上……有云。”

    “云之后呢?”

    “有太阳。”

    “太阳之后呢?”

    “有天。”

    “那再之后呢?”

    羿儿摇了摇头,“弟子不知。”

    “那你有想象过吗?”

    他还是摇着头,“没有。”

    姜子牙朝南指去,“你看看南面,地势是怎样的?”

    “一直往上。”

    “北面呢?”

    “也是一直往上。”

    “那你想想,如果你沿着南面或北面一直走,你会去到什么地方?”

    羿儿仔细琢磨了一下,“可能会去到一座高山。”

    姜子牙指着地图,“那你找找,这地图上哪里有山?”

    羿儿在地图上找了半天,果然找不到任何山的标记。“傻徒弟,这幅地图不是摊开看的,”姜子牙一面说,一面将地图首尾相接,然后挂在一株极树的树丫上,再用手把地图尽量伸展成一个圆形,“而是这样看的。”

    “老师是说,我们生活在一个圆里面?”羿儿难以置信地问。

    “没错。”姜子牙指着天空,“如果这天上没有云和雾——当然你从来没见过无云的天空,老夫也没见过,但如果真的有天这天没有云雾,你就会看见天的尽头其实是另外一个地方。那里生活着和我们一模一样的人,只是在我们看来,他们是倒立站在上面的。”

    “难道,那些人会飞吗?”羿儿不解地问。

    “不会飞,和我们一样是在地上走的。”

    “这怎么可能?”羿儿说,“老师您刚才让我跳一下,我跳起来就马上回到地面,如果天的尽头有人,那他们肯定会掉下来摔死的。”

    “你终于肯动脑筋了!”姜子牙差点没老泪纵横,“为师现在就告诉你他们为什么不掉下来。”说着,他又从衣襟里取出一物。这东西体积不大,能平稳放在掌上,它有一个木架子,架子中间放置着一个镂空的圆轮框架,由一根木轴固定在架子上,木轴的一端装有一个绞把,只要转动绞把,圆轮框架就会跟着转,圆轮框架里还有一颗小木珠,只要框架转动起来,木珠与框架之间的碰撞就会发出脆响。这东西十分常见,是用来哄孩子的玩意儿。

    羿儿想不明白,这玩意儿又怎么说明天上的人不会掉下来。姜子牙把东西递到他手上让他转,他用食拇二指捏着绞把,转了起来,圆轮框架随即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转快点。”姜子牙如是说。

    羿儿照做,圆轮框架发出的脆响更为密集。

    “再快点。”

    ……

    “再快点。”

    羿儿的手像抽搐一样拼命摇动绞把,没过多久,脆响消失了。

    “不要停,继续摇!”姜子牙说,“你现在告诉我,为什么不响了?”

    “因为……因为转太快了,”羿儿边摇边说,“珠子被抛在一边,滚不起来了。”

    “停!”

    羿儿立即停下了手,木珠重坠底部,发出“滴答”两声,表示一场游戏已经结束。

    姜子牙神情严肃地说,“我们的世界就是这玩意儿,而我们就是这玩意儿里的珠子,这玩意儿一直在转,我们都被抛到一边,所以不管怎么跳,我们始终会回到地面。”

    羿儿还是无法相信,“那如果有一天,这玩意儿不转了呢?”

    “那要么就是天上的人掉下来,要么就是我们掉到天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