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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起源之地(3)

    一辆马车拖着长长的血辙,自东墙方向疾驰而来。逐日塔工地的护卫长狼颜是个勇武之人,他见马匹受惊失控朝工夫们撞去,立即上前单手执缰,将发狂奔跑的马拉翻在地。

    工夫们及其家眷纷纷上前一看究竟,然后惊恐地发现,整辆马车已被鲜血染红,腥味扑鼻。

    车厢到处是显而易见,如刀斧劈过的痕迹。狼颜掀起能拧得出血的门帷,顿时傻了眼。车厢里至少有五人,但如今已被分割成数十块,尸首四分五裂,肠穿肚烂,肝脑涂地,像畜牲一样被野蛮屠宰。

    姜子牙拄着拐杖走到狼颜身旁一看,情不自禁脱口而出,“是他们。”

    “老师认得他们?”狼颜错愕地问。

    “他们是我昨天派去调查东墙的脚夫。”姜子牙艰难地攀上车厢,捧起其中一颗人头,检查起他脖子上的断口,不由自主皱紧了眉头。

    “此处往东六十里就是赤蛮的领地。”狼颜说,“弟子大胆猜测,他们会不会在途经那儿时遭赤蛮毒手?”

    姜子牙检查完尸体又再检查车厢被破坏的痕迹,方在狼颜的搀扶下从车厢上下来。“不像是赤蛮人干的,”他沿着长长的血辙望向远方,目光直达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东墙,“或者说,这不像是人干的。”

    “那会是谁干的?”狼颜问。

    姜子牙凛然地看着他,“这就是接下来要搞清楚的事。狼颜,你带上村里最出色的猎户,沿着血辙查看,看能不能发现些什么。切记,如遇不必要的战斗,能躲就躲。你最快什么时候能回?”

    狼颜腰干一挺,“弟子傍晚前必回。”

    姜子牙点了点头,回头一看,见后羿和女儿正快步跑来,于是又和狼颜说,“带上你后羿师弟和我两个儿子。”

    大约一个时辰后,后羿背着他的反曲弓和鹅毛箭来到逐日塔工地。狼颜早已召集了素儿两位兄长和另外两名猎人整装待发,算上后羿一共六人。六匹高头大马躁蹄踢踏,若不是缰绳绑在木桩上,恐怕早就不知跑哪儿去了。鹿砦和拒马沿血辙的方向一字排开,以防突如其来的入侵。

    狼颜后羿等六人在逐日塔下站成一排,素儿手执一片白荷花瓣,先衔于唇间,心中默念祷辞,然后分别在六人额头上浅浅吻了一下。他们相信,圣洁女子的吻和荷花能保平安,故每逢要进行什么吉凶未卜的活动前,都会有这么一个祈福仪式。

    值得一提的是,所谓圣洁的定义并非指女子经历人事与否,而是指她的品格。

    “狼颜大哥,愿你们平安归来。”仪式完毕后,素儿嘱咐着负责领队的狼颜,但目光却一直偷偷瞄着他身旁的后羿。长兄姜拙打趣着说,“妹妹大可放心,纵使我等全遭不测,也定保你后羿哥哥无虞。”

    素儿脸颊霎时红如熟苹,羞得像受了莫大委屈似的眼泛泪光,丢下一句“素儿要的是你们所有人都平安归来”,便转身跑开。

    一行六人跃将上马,齐声与姜子牙道别之后,便沿着血辙策马而去。

    一路上,六人六马在旷野中并排而行。阳光在云隙间投下,像一根根从天斜插下来的柱子,把空旷的草原装饰成一座金碧辉煌的圣殿。

    狼颜请来的两名猎户是一对父子,父亲叫狩霞,年近四十,长得虽纤瘦,但骨骼干练,黝黑皮肤让他看起来像铜铁铸造一般,而他儿子叫刃男,刚刚二十出头,样子像极他父亲,就是眉宇间略显稚气,少了些阅历。

    他们被征召后曾仔细检查过那辆马车和车上的尸体,并得出制造惨案的是一只老虎的结论,只是这老虎比普通的要大得多。两父子为此带了不少专门捕猎大型猛兽的工具,姜拙还饶有兴趣地向他们打听各种工具的用途。

    姜子牙次子姜愚见兄长与猎户父子东聊西聊,神情颇为不满。他刻意勒了勒缰绳,让马放慢脚步,在队伍后脱出,然后轻夹马肚,让马跑到后羿身旁,好拉开与兄长之间的距离。后羿见他刻意改变位置,便问,“怎么了?”

    他轻声说,“我在想事情,但兄长一直在喋喋不休。”

    后羿笑言,“他只是关心要如何捉到那只老虎。”

    “不是老虎干的。”姜愚说。

    这话传到狩霞的耳朵里,叫他神情顿时难堪起来,“二公子,我虽是一介莽夫,比不上您有学识,但若论狩猎野兽的经验,二公子恐怕有许多地方有待了解。”这已经是他想得出的最客气的反驳。

    狼颜忙替姜愚辩解,“狩霞大叔,愚师弟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事情确实有些蹊跷。”他看着猎户父子说,“老师派去调查东墙的脚夫无不身健体壮,而且都有兵刃在手,单凭老虎断然不能将他们杀得四分五裂。”

    “我敢拿我三十年狩猎经验和我的名声保证,我的判断绝对没错!”狩霞斩钉截铁地说,“不管是车厢的痕迹,还是尸体的伤口,都说明行凶的就是一只大老虎。”

    姜愚不以为然地说,“当一个人认为自己不会犯错的时候,往往就是他要犯错的开始。”

    “弟弟,你这话过分了!”姜拙训了他一句,忙向狩霞赔礼,“愚弟多有得罪,望霞叔海涵。”

    “大公子言重了。”狩霞目光越过姜拙,看向姜愚,“二公子,不知道您有何证据证明,行凶者并非大虎?”

    姜愚眉头轻轻一蹙,几番欲言,偏偏又止,最后只轻声说了四个字,“我没证据。”

    狩霞冷哼一声,“二公子,信口而言可有损令尊的身份。”他儿子刃男越听越觉得气氛不对,忙低声规劝,“父亲,这事就算了吧。”狩霞猛一夹马肚,那马长嘶一声,发足狂奔,“刃儿!随为父先到前方探路,免得一会儿大虎突然出现,把二公子吓坏!”刃男无可奈何,只好向其余四人赔了不是,策马追上父亲。

    “父亲,”刃男追上狩霞问,“您为何非要让姜家二公子难堪呢?”

    狩霞回头看了儿子一眼,“我就是要杀一杀他们姜家——尤其是姜子牙的威风,他们姜家上上下下就没有一个好人。他们以为自己有姓就很了不起,时常瞧不起我们这些无姓之人,还妖言惑众,鼓动百姓劳民伤财去建个什么逐日塔,美其名曰说是为百姓祈福,保天下太平,风调雨顺,实则是为了自己建一座大宅,好让他们姓姜的在里面过得舒舒服服。”

    “父亲,其实我也一直想问为何他们有姓而我们无姓?”

    “刃儿,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所谓‘姓’不过就是像姜家那样的大家族自编自演的闹剧。”狩霞愤愤不平地说,“他们宣称他们的姓是神灵赐予的,证据就是一面铜铸的牌子,上面刻着他们的姓。但这在我看来简直可笑至极,他们本身就是普通百姓招惹不起的家族,本来就已经高高在上,可能后来他们当中哪个无耻之徒觉得自己的名声还不够响亮,就铸一个牌子,编一个神灵赐姓的谎言,把自己家族与神灵挂起了关系,如此一来,普通百姓害怕亵渎神灵,就更不敢对他们有所非议。后来这种闹剧就在他们那些大家族当中流行成风,家家都说自己被神灵赐姓。所以这就是姓的本质,是一个用来蒙蔽百姓,蛊惑天下人的弥天大谎,要不然他姜子牙何德何能,敢召百姓大兴土木,建那个饥不能餐渴不能饮的逐日塔!”

    父子俩边赶路边聊,不知不觉已策马奔出一,二十里地。这时,狩霞突然毫无征兆地勒紧马辔,停了下来。他沿着血辙朝远方望去,仿佛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刃男循他目光望去,却看不出个所以然,于是问他,“父亲,为何停下?”

    狩霞从马袋里取出地图对照了好一阵子,才用不可思议的口吻说,“这血辙貌似经过了一个它本不该经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