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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方康江岳皱着眉头发问:“你怎么回事?不是说一会儿就走吗?我敢说现在已经快过去将近一个小时了。”

    穆定夫斯基此时才记得要闪躲着目光,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脸上使劲地做出风轻云淡,可左手却捏紧了被单,合理怀疑它可能会难得变平了。

    此时的局面就像变成了一个审判局,方康江岳的眼睛里明晃晃的闪着八个大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在方康江岳的目光之下,穆定夫斯基又回想到了那天清晨。

    村长是在清晨突然打来电话的,穆定夫斯基回想起来,只觉得村长是迫不及待了,为了赶走这个异类。

    在穆定夫斯基接听电话后,村长还没有等他说一句话就抢先开口:“穆定夫斯基,我很遗憾的告诉你,经过拓远新村建言委员会的讨论,村子里一致认为应该将你养父杜麦的老房子收为公用……”

    “你凭什么?”

    面对穆定夫斯基的质问,村长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反而用一种正直的语气道:“这是村子里的决定,不是我个人的。你占着那个空房就是对于资源的浪费,原本府廷划给我们村子就只有那么大,我们要实现资源的合理分配,使村子可以得到最大的发展……”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今井和子那个老家伙一直想给他女儿寻一套房子,好让他们家多一个建言会的名额。”穆定夫斯基低声抗议着,他不想让自己的室友方康江岳也为了自己的这点破事忧心。

    “反正已经决定了,反对无效。”村长简直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你等着!”穆定夫斯基继续低声嘶吼,想都没想就挂断来电,快速出了寝室。

    上了去机场的车穆定夫斯基才冷静下来,向学院里请了假,他难以想象村中人的无情,或许只是一些人的私情,并不是全村人的看法,至少他是在那里生长的人啊……

    不管学识有多么高浮于亭台楼阁,却难免被现实的烟尘熏到睁不开眼睛。

    飞机很快落地,没有异乡人归家的感慨的多情,穆定夫斯基直接向拓远新村奔去,满腔的血已经沸腾,愤怒的情绪将这个曾经在情感上完全空白的人填满了,枯草遍布的心田,野火燎原。

    奔过曾经的学校,那是被受冷落的地方……

    学校回家的路上,是一个人孤独的落魄……

    曾经的习以为常,到了外面才知道,这只是一种麻木,机械的人生,碌碌无为的孤独终老,在自以为是的日子里枯萎青春年少。

    回到曾经家所在的地方……

    物是人非了吗?这个地方如此熟悉却陌生,因为这个地没有那栋老房子了。

    穆定夫斯基为什么确定是这里,因为他看到了地上发黑的土豆叶子,在地里腐烂发臭。

    他蹲下去,丝毫不介意世人所认为的污秽,人们离开土地太久了,淡忘了土地上的温情,他们更乐意将磁悬装置埋入底下,让房子悬空,远离泥土。

    挖开土地,穆定夫斯基没有想到居然还挖到了一个正在发芽的茎块,它证明着这片土地上曾经拥有过什么。

    “呦呦呦,这不是穆定夫斯基吗?你在这干什么?你又不是我们这的人。”

    当年杜麦死前,的确没有在本村给他上户口,所以他是世界户口。

    穆定夫斯基抬起头,那是今井和子的女儿,他不知道她叫什么,原本只是一个在他生命中无关紧要的人,而现在却一副丑恶的嘴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穆定夫斯基像是喝醉了酒一般,浑浑噩噩的站起来,他的手上还沾满了黑色腥气的泥土。

    今井和子的女儿根本就没有把他当回事,还用嘲弄的语气叫他的母亲过来,一起看看这个异类。

    今井和子的女儿脸上还带着讥笑,穆定夫斯基对于这个村子来说,是威胁吗?从来就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罢了,就和他的养父一样,人们只有在想起自己要吃葡萄糖块的时候,才会想起他们家。

    不一会儿,今井和子就带着一大帮子人来了,看起来他们刚刚还在搞娱乐活动,脸上都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今井和子在她女儿的身边站立,后面的人也纷纷停在他们俩的后面,一群人与穆定夫斯基之间划出了一条楚河汉界,有了一条无形的鸿沟,难以逾越。

    今井和子首先是笑起来,然后听她说道:“抱歉了,穆定夫斯基我们也深深清楚你对这里的感情。当然,其实我们很乐意收留你,你上完大学四年回来,村子里面仍然可以给你争取到一块地皮,你还是我们这儿的人。把这栋老房子拆掉,是因为它有安全隐患,更是为了长远发展的考虑嘛。”

    她娓娓道来,身上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谦卑感。

    但穆定夫斯基需要的是这一份如同空头支票的地皮吗?他现在脚踩的这一块地,才是他对这一个小地方所有的回忆,那栋已经被拆掉的老房子,已经灰飞烟灭。养父、房子、土豆,随着这些东西都消失不见,他又对这里有什么留恋呢?

    “我只要那栋老房子。”穆定夫斯基压着自己的火气。

    “你这孩子,”今井和子用无奈的目光看了看周围的人,“如你所见啊,房子已经拆掉了。”

    周围的人也开始帮腔:“是啊,是啊,村子里也给你可以回来的承诺了,你那栋房子放在那里也是闲置四年啊。”

    穆定夫斯基无动于衷:“我说了,我只要那栋老房子!”

    今井和子的女儿也怒气冲冲的走上前,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她平生最看不惯这种“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了,是村子里已经决定了的事务。

    穆定夫斯基猛的退后一步,瞬间脱力,但他又觉得自己的某个地方充满力量——他拧成拳头的右手。

    不消多时,穆定夫斯基居然一拳打了出去,他甚至都能感受到自己的拳头与空气摩擦所产生的风。

    今井和子的女儿左脸上挨了一拳,瞬间倒地,穆定夫斯基看见她张大了嘴,用惊恐的眼神死死看着他,她的双脚似乎也在发抖。

    而穆定夫斯基,他只是看到了这些画面,但他自己似乎听不到什么声音了。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打人,打完人之后就蒙了,他不理解自己刚刚到底干了些什么,这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冲动吗?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一种应激情绪。

    今井和子和她身后的那群人也冲了过来,那个老女人也冲着他脸上来了一拳,相较于那天去上芯片有过之而无不及。

    穆定夫斯基也倒在了地上,和他生下的那些土豆尸体来了一个亲密接触,与这片土地做一次最后的告别。

    他能感受到痛,那群人正在对他拳打脚踢,他的骨头上没有一处是清静的。

    在暴力冲突下,穆定夫斯基与这里的人与事物的感情正在一丝一丝被抽走。

    既然这里什么也没有留下了,那又何必再回去?

    穆定夫斯基从回忆中回来,从村子里回来的这几个月,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上多了暴戾与无奈。

    望着眼前这个人——方康江岳。穆定夫斯基不能明白他对于他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他总觉得他说的很多东西都是对的,他也愿意去聆听他所说的。所以,穆定夫斯基对方康江岳总是木讷的,看起来呆呆傻傻。

    而眼前穆定夫斯基要回答方康江岳所提出的问题。

    穆定夫斯基断断续续道:“我……不是很想回去,呃……不对,就是……”

    他支支吾吾半天,还是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方康江岳示意他停止他的解释,寝室里也终于安静下来,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窗外的雪花好像好奇似的探着脑袋,往窗户上面拍。

    方康江岳终于发话了:“所以你准备这两个月一直住在这里?”

    “嗯……”

    穆定夫斯基听见方康江岳叹了一口气,但寝室里又瞬间进入了沉默。

    穆定夫斯基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总有一种对不起方康江岳的感觉,方康江岳对自己那么好,自己却总惹得对方心烦。

    “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回老家过年?”方康江岳的声音惊破了穆定夫斯基心里的一块冰川。

    穆定夫斯基竟然没有多加思考就点了头。

    他只看见方康江岳也对他点了头,然后艰难的开始在手环上订票。

    简直难以相信,穆定夫斯基只觉得自己之前一直在下落,而现在突然就有人伸出了手,拉了他一把,使他悬在半空中,免受了下落时风对他身体的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