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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众人一路来到金陵城南门外,徐维业对陈梦熊道:“梦熊计策很好,无赖月德这秃驴奸猾,算他运气好,被其躲了过去。”

    赵、朱、汤、阮、汪诸人听闻,皆恍然大悟,都道难怪今日这局仙人跳不像徐维业的风格,原来是陈梦熊这厮所做,这厮不光勇悍且还奸诈,以后与他打交道,可要小心别被他卖了还帮着数钱。不说其他人心思纷乱,又见徐维业道:“昨晚出了这事,我等都没休息好,赵兄的伤也要尽快回府静养,不如大家就在此别过?”

    众人听之,遂各自相互告辞。赵之龙、汤国秨、朱国弼同路,结伴而去。汪十四暂住在阮大铖家,二人遂同行。陈梦熊也和阿夷等人就要打马离去之时,徐维业叫道:“梦熊,谢谢你今日帮助我和之龙,可近日家里有事,河房那边恐不常去。等事完后,我专门请你喝酒。”

    陈梦熊笑道:“么九,你有事就去忙,不用担心,我自有去处玩耍。”

    徐维业说道:“我知你交友广阔,三教九流无所不通,朋友许多。到时可一起约出玩耍。”

    陈梦熊道:“固所愿尔,不敢请也。”遂分道扬镳。

    自上次打猎已过半月,这段时间内,陈梦熊在雍内读书,时与和赵之龙、汤国秨、朱国弼等人碰面。却不见徐维业,问其情况,诸人都支支吾吾,讳莫如深。陈梦熊虽心生疑惑,但他心胸豁达,也不以为意。或在雍内读书习字,或与汪十四、阮大铖等去市井听书,看戏,逛鬼市;或同阿夷等人组队和留都勋贵、世家子弟在城外大校场打马球、一起去曲中喝花酒。

    近日更是沉迷于斗鸡赌博,原来一日,陈梦熊骑马路过龙广山听见喧闹声,见多人围观斗鸡。原来山下有斗鸡社,主持者叫袁无声,是一无赖,不事生产,任气好斗,善于驯养斗鸡,终日呼朋唤友,相与斗鸡赌博为生。陈梦熊一见入迷,和其厮混,一起赌博,可惜赌运奇差,十赌九输,连续三天已输给袁无声合计白银三千余两。陈梦熊却毫无所觉,终再输一场后,陈梦熊无钱可给。

    此时袁无声道:“陈公子,你已输了三千余两银子,除了已付了四百余两,还欠我们二千六百余两,这两千六百两还是我借给你的,按照九出十三归计算,连本带利您要还给我三千九百两。你看,这笔钱你几时能还清。”

    陈梦熊面无表情道:“你看我是个会欠债不换的人吗?”转头对阿夷道:“把钱给他。”

    阿夷略微犹豫一下,附耳小声道:“主人,我们已没有钱了。”

    陈梦熊心下诧异,稍稍思索:“家里每年寄银三千两,所租房屋前后五进,每月十两,一年租金是一百二十两,金陵的风俗又是押一付一,前前后后给了二百四十两。雇佣仆人、粗使婆子一年花费五十余两;家丁二十余人,包吃包住,每月五钱银子零用,四季衣服,兵器,十五匹马,杂七杂八花费一年要一千余两,自己和师长、朋友等人应酬往来,一年下来又要一千余两,这些开支都是省不了的。自己又喜欢享受,银钱使用随心所欲,加上无人主持中馈,超支更是严重。”徐徐对袁无声道:“我现在没钱,你缓我一月,必还你。”

    袁无声皮笑肉不笑道:“陈公子,自古赌钱不过夜,账还是要清的。陈公子也是场面人,想必是不会赖账的”

    陈梦熊双眼冰冷的盯着他道:“我已告诉了你,我手里没钱,你待怎样?”

    袁无声瞧着陈梦熊像看死人一样的目光盯着他,不觉毛骨悚然,咽了一口吐沫道:“陈公子如果手头紧,可以用东西抵押。”说完紧张的看了陈梦熊一眼又道:“我这斗鸡社赚得钱,也不是我一个人能挣的,规矩实在是不能破的。”说完就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阿夷等家丁握住刀柄,只待陈梦熊一声吩咐便可大开杀戒。袁无声诸人看着陈梦熊默不作声,面色愈加难看,恐惧渗入人心,强撑的架子渐渐把持不住。就待这时,只听陈梦熊缓缓道:“你看上我哪样东西可以抵押?”

    袁无声闻听,长舒一口气,小心翼翼道:“足下的坐骑神骏,可抵押三个月。”

    阿夷等人听完,皆愤恨于色。只是见陈梦熊不发话,亦不敢动作。陈梦熊漫不经心道:“你这无赖,眼力倒是不错,这马来自天竺,素不外流,我父亲使了很大力气才购得,为此花了五千两银子。如此我就将此马抵押给你一个月,到时我拿钱来赎。你这一个月好好伺候着它,拿不出马来,我杀你全家。”

    袁无声僵着脸干笑道:“自然,自然会伺候它好好的,像亲爸爸一样伺候着。”

    陈梦熊站起笑道:“既然如此,我把马放在你处,一个月后见”说完扬长而去。

    袁无声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燥热,吓出了一身白毛汗。这时一泼汉问道:“老大,那马再是神骏,也值不了五千两,要知道市面上同等的马最多也才值一百余两,我们怕是被讹了。”

    袁无声破口大骂:“你这腌臜货,那马是不值五千两,但我这命条却值万金,你们这些货色只能算是添头。”

    陈梦熊骑在家丁让出的马,和阿夷等人往家而去。回到住处,莫叔等人已知陈梦熊赌博押马事宜,齐聚在花厅商量还款事宜。阿夷道:“袁无声引诱主人赌博,其罪当诛,我今晚就去杀了他,人死债消。”

    陈梦熊闻言绝倒,莫叔在旁叱道:“不会说话,就不要说,没人当你是傻子。小主人一诺千金,言出必行。”众人议论纷纷,有建议写信请家里帮忙,有建议去赵之龙等处筹钱,并说道若不是主人出手,他已成了一堆熊粪。陈梦熊见越说越不像样子,轻咳一声,众人闻之俱停声,听陈梦熊缓缓道:“家里的钱,我是不会再要的。要想在一个月内凑的这么大一笔钱,我们只有发笔横财。而发横财的门路,都在大明律上写着的。”

    众人闻听精神为之一振,聚精会神的听着陈梦熊续道:“杀人取财我们不做,偷盗我们不做,拐骗、绑架妇孺幼子我们不做。谁做我要谁的命。”

    阿夷听道:“主人,那我们做什么,难道去打劫。”

    陈梦熊笑道:“然也,各位我等最擅长的是硬弓快马。明火执仗,结伴打劫,才是我等握刀把子该干的事。目标就是在那武定桥旁的曲中,公子王孙、富商巨贾多在此处聚会狎玩。这些人手里有大把的银子等着我们取。”

    阿夷兴奋道:“我等也可学那梁山好汉,劫富济贫,替天行道了。”

    阿忠诧道:“你也看过水浒传?我记得你不识字呀。”

    阿夷不屑道:“知道你是主人的书童,显摆自己会识几个斗大的字。自来金陵后,莫叔常带我等去茶馆听书,三国、水浒、说岳、隋唐演义都已听过。”

    阿忠正要顶嘴,只听莫叔道:“主人,秦淮旧院内有教坊司人员驻守,附近有江宁县衙、应天府学、大功坊的徐家,隔河则是贡院,中兵马司,出聚宝门,则是南兵马司。一旦有事,这些衙门就会闻警而出。还有我等所要打劫对象,必然带了保镖护院,豪奴帮闲,人员杂乱,也不易控制。”

    陈梦熊道:“莫叔,你知我近来常和那些勋贵、世家子弟打马球、喝花酒,他们大多在留都驻军里带兵,军里的情况我也大概知道一些,不外是军法废弛,将惰兵懒。先皇时,金陵城内盗贼横行,甚至有当官的在城内被害。城内开始设置巡逻马步军,各街巷都有哨守,一有警讯,传哨四路,马步军各司其责,治安渐好。到现在马军缺员严重,且操练如儿戏,不以实战为主。巡捕官又要求撤销城内马军巡逻,移往城外,巡逻只以一队三、四个步军为主。如果其遇到我等,必然一个个鼠窜狼奔。”

    众人闻听,喜笑颜开,又听陈梦熊续道:“且我已考虑道曲中距离聚宝门不远,官兵巡哨勤严,我等也不宜大张旗鼓。因此,我计划冒充巡夜官兵,于子时六刻开始动手,顺街而入,这些妓家比屋而居,却是方便我等。此时夜深人静,我们出动二十人,分五队,三队人马结伴而行,一队翻墙而入,打开大门,两队齐冲进去,第一时刻控制屋内人。有人问,只说是南城兵马司巡城士卒,正在执行公务,巡街防火查盗。进去后,速找客人老鸨,让其交钱,然后将妓家所有人集中绑住关押至一屋,然后扯呼至下一家,照方抓药。另两队,一队在钞库街看紧后门,如有人从后门跑出,只管索拿,押回屋内。一队在前门街上巡逻,望风。如有邻家惊问,就说是有贼人进入,正在搜查,让其勿惊勿闹,配合检查。如遇官兵巡逻,近身控制后,将其关进妓家。记住,我等只求财不伤命。如一切顺利至丑时二刻,不管抢到多少,我等全部撤退到秦淮河中的灯船,然后沿河西进,至三山门而出金陵城。”

    又对莫叔说道:“船只借用忻城伯家的,水手由你率领剩下人手担当。行动时间定在八月十四日,中秋节前一天。”

    又对阿夷说道:“最近几日,你等平时尽量以南京官话言语,如实在有伙计不会,行动那日不准在人前说话。另外所需官兵军衣,你让面生的伙计去鬼市购买,注意不要漏了行踪。”陈梦熊说完,众人皆俯首听命,各自散去准备。

    陈梦熊暗思:“赵之龙的船,乃撤退之关键,需马上去借船,以免耽误计划。”随即对阿忠道:“你和我去书房,我马上修书一封,由你去忻城伯府交给赵之龙,务必有回讯,才能回来。”阿忠称是。

    陈梦熊坐在书桌前,看着阿忠用砚滴向砚台滴入少量水,卷袖磨墨。随着阿忠重按轻移,水墨交融,墨液闪烁着云霞般的光泽,散发出混合着冰片、胆汁、麝香的味道。

    陈梦熊凝神细思,执笔写道:‘之龙我兄大鉴:匝旬未唔,如隔三秋。谊切同枝,固应尔也。比想起居安吉为颂。节届中秋,伏处书斋,殊形成寂。闻秋月秦淮之水盈漫,画船箫鼓之游,至于达旦,实天下之丽观矣。又羡莫愁烟雨,湖柳如烟,湖云似梦,湖浪浓于酒,乃金陵之名境也。弟客居金陵期年,恰逢十五明月,遥思高堂两鬓成霜,欲借兄扁舟一叶,夜游秦淮,泛舟莫愁,以寄明月千里相思!弟梦熊手启万历三十四年八月十日。’写毕,待墨干,将信笺封好,交予阿忠道:“速去,办妥此事。”

    阿忠顿首,双手接过信件道:“少爷放心,我马上去送。”出门直往忻城伯府。至伯府时,适忻城伯赵伦和家人在敞榭纳凉闲聊,听仆人通报,有陈梦熊书童送信与世子,好奇问道:“是上月打猎,于熊口下救出我儿性命的恩人吗?”

    赵之龙回道:“正是陈贤弟,幸亏此人悍勇,救儿性命,儿子此时才能坐在此处陪父亲、母亲、妻子、家人共叙亲情。”话音刚落,家人纷纷出言慰藉。

    忻城伯道:“如此,既是童子,不必避讳,请他到花园来。”

    阿忠随着伯府仆人左转右转,不知跨过了几个门槛,曲曲折折走进一花园,花园朝东坐落一敞榭,榭前有一大荷花池。望之水面清圆,风荷举。阿忠感叹,果然是侯府大家,一片华贵之境不逊于我腾冲老宅。

    进榭,见有女眷在旁,阿忠不敢多看,俯身行礼后,鞠躬双手高举信件,大声道:“阿忠拜见赵伯爷、世子阁下。”自有丫鬟接过信件交与赵之龙。赵之龙接过信封,见上面写着之龙兄,陈梦熊顿首,亲启几字。拆开信封,打开信笺,见笺纸印有博古纹样,颇有雅趣。又一目数行,阅读完毕。顺手交与父亲。忻城伯接过信笺,见文笔精到,行文风趣自在。一书行楷,笔锋劲健,飘逸俊润,颇有晋唐风气。见字如人,想其必是温文尔雅之人。念头一转,又想道陈梦熊能手刃棕熊,之龙夸其勇悍,此子竟是文武双全,之龙可交一益友亦。于是目示之龙。赵之龙会意道:“这是小事,待我明天让家奴打扫好灯船后,让你家少爷随时派人前来自取。”

    又续道:“告诉陈贤弟,我腿伤未愈,俗云伤筋动骨一百天,现正闭门修养,待伤好后,邀其同游秦淮。前日,我获得几块海南香,香气清椒。本想这几日就派人送给陈贤弟品鉴,恰好你来,请你带回交给你家少爷。”阿忠唯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