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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化为尘埃

    因为家里接二连三的事情,志学手上押了不少单的货还没送完,临近春节,客户一个一个都催得很急。办完了萌萌的满月酒,志学就和曹建功忙着跑最后的几单货运。

    大年三十的中午,志学还没能回到县城。我打电话给香芝,想让香芝、青青带着孩子先回村里。志学又打电话说,青青才出了月子,怕她开车不方便,而且豆豆很调皮,萌萌又太小,香芝一个人也不好带两个孩子,就让她们在县城的家里都等着,等志学回去后,一起回村。

    志学一直忙到大年三十的傍晚才回到县城,他开车带着香芝、青青和两个孩子出发的时候还给我打了个电话。

    我在家里已经包好了饺子,他们一出发,我就开始烧开水准备下饺子。

    不知不觉到了晚上七点多,水都滚了两三遍了,还不见他们到家。我就打电话给香芝,打过去,提示对方已关机,我又打青青的电话,也是关机,我就纳闷咋都关机了!接着打志学的电话,还是关机。我的心一沉,感觉胸口闷得不行,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我把水饺往锅台上一放,就脱下围裙往北大桥走,越走心里越怕,浑身都哆嗦了起来。

    正走着,曹建功打电话对我说,联系不上青青他们,问我他们有没有到家,我说没有。

    然后,我就拿着电话,一直朝北走,走了四五里地,快要走到省道路口的时候,电话又响了,我嗖的一下把手机举到眼前。

    还是曹建功打来的,他在电话里叽叽哇哇地说了一通,我不知道他当时都说了什么,只听到他说报警了。我一边走一边应了他一声,啥也不顾得上了省道。

    省道上一辆车、一个人也没有,路两边黑乎乎的雪堆连成了线。我拖着麻木的身体,沿着省道朝县城的方向一路走、一路找。

    走着走着,就觉得天旋地转,两个耳朵嗡嗡地叫个不停,两条腿也开始不听使唤,踉踉跄跄的好几次都差点摔了跟头。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的两个眼睛开始变得模糊,头顶上的路灯不知道啥时候也连成了线,眼前黑一阵、亮一阵的啥也看不清。我扶着路边的一棵老杨树歇了一会,死死盯着县城的方向。

    稍微缓过一点劲,我就接着朝县城走,还是一路走,一路找。一直走到立交桥下面,我看到桥上密密麻麻的闪着红的、蓝的灯光。

    我就扶着立交桥的铁栏杆,沿着人行道,喘着大气超桥上爬,快爬到闪着红灯、蓝灯的地方时,一个人跑过来一把扶住我,我抬头一看,是曹建功。

    曹建功扶着我坐在立交桥的栏杆下面,他哆哆嗦嗦地说:“亲家,公安说有个车从桥上冲下去了,正打捞着来……”一说完,曹建功就拿着手里的念珠,双手合十跪在地上不停地念经,念几句就对着老天爷重重地磕几个头。

    我像一滩烂泥一样,背靠着立交桥的栏杆,半卧半坐得瘫在桥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哆哆嗦嗦地打开手机,接着打志学的电话,那一刻,我多么希望电话里传来志学的声音,告诉我他们已经到家了,问我在哪里。可是,电话连“嘟”的一声都没有,传来的还是那冰冷冷的声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到了后半夜,离立交桥几十米远的水面上,有人大喊道:“找到了……找到了……”我和曹建功一骨碌爬了起来,就往桥下跑,一直跑到那个喊话人旁边的河沿上。

    曹建功扯着嗓子问:“是小轿车还是其他的车?”那人打着手电筒左右比划了几下,没有吱声,我和曹建功又扯着嗓门问了好几回,那人说水太深,看不清,得捞上来才知道。

    我和曹建功就站在河沿上,盯着看他们打捞,眼都不敢眨一下。

    那黑乎乎的大悬臂慢慢地挪到打着手电筒的水面上,开始往下放缆绳,几个带着氧气瓶子、头上顶着灯的人紧接着也下了水,过了十几分钟,几盏灯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不一会有人就喊“往上升……往上升……”突然,一辆小轿车漏出水面。

    我一下子晕倒在河沿上。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头还是晕得厉害,我拔掉手上打着的吊针,就强撑着下了床,我要去找香芝他们。

    刚走到护士台,就被几个护士拦住了,说啥不让我出去,非让我回到病床上,我使劲地摇了摇头,不行,我得去找香芝。

    其中一个护士跑过去打了一通电话之后,跟我说,让我等一小会,马上有人过来带我去。说罢,就把我扶到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坐下来。

    没多久,两个民警走到我面前,他们问我是不是叫牛顺生,我点点头,他们就说带我去辨认一下,说罢便扶着我朝外走,上了警车,里面还坐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警车一路朝西开,一直开到县殡仪馆,他们把我扶下车,就领着我朝殡仪馆的一个小厅里面走。我的两条腿比灌了铅还重,每挪一步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气,我挪一步,他们就跟着走一步,短短的一截路,走了很久。

    穿过小厅的一扇小门,进了里面一个房间,房间里整整齐齐地摆着三口冰棺,我站在门口,一步也挪不动,我看着那三口黑底白盖的冰棺,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气也喘不上来了。扶着我的一个民警说:“你缓缓,等一会看一眼,看是不是。”

    在他们的搀扶下,我走到冰棺跟前,伸头往里一看,志学的嘴张得大大的,脸煞白煞白的,我扶着冰棺,眼一黑,就啥都不知道了。

    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护士说我已经昏了一天一夜。曹建功两眼赤红地坐在旁边,他看到我醒了,哽咽着对我说:“人都躺在冰棺里呐,青青妈瘫在家里不能动了,你可能别再瘫了!”说着,双手抱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出了院,我跟曹建功到了殡仪馆,派出所的民警又给我和曹建功做了笔录,做笔录的时候,那民警不停地摇头叹气,临走的时候又叮嘱俺俩好好把后事办了。

    我和曹建功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再次走进小厅里的那个房间。志学一口棺材,青青和萌萌一口棺材,萌萌躺在青青的怀里,香芝和豆豆一口棺材,豆豆躺在香芝的脚头。

    追悼会就在殡仪馆里开的,开完追悼会,俺那五口人,一个接着一个送进了火化间。我和曹建功站在火化间外面的空地上,抬着头,盯着那黑黄的高高的烟囱。

    一股青烟……两股青烟……三股……四股……五股……我麻木地盯着那黑黄的高高的烟囱……

    火化间的门打开了,工作人员推着一个不锈钢的架子车,上面排放着五个用不锈钢做成的四方的托盘,每个托盘的边上写着俺那几口人的名字,里面盛放着灰白色的骨灰,有的骨灰里还残留着几块没有化掉的骨头。

    我和曹建功一个托盘一个托盘的收殓起香芝和孩子们的骨灰,用红绸子包好了,放进黑木匣子里。

    我用一条白布背着香芝、志学和豆豆,曹建功用一条白布背着青青和萌萌,两个人,五个骨灰盒,一起回到村里。

    那几天,曹建功就住在我这,我们一起去选棺木,定做了五口上好的棺材,在西头老坟地给他们下了葬,志学和青青一个坟,旁边埋着豆豆和萌萌,香芝埋在了志刚的北面,那也是我将来要住进去的地方。

    下了葬,我站在西头老坟地那一片荒草和枯树间,站在俺家那三排旧坟新土前,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从晌午到太阳下了西山,泛着青白色的天空,几颗早起的星星忽闪忽闪地发着微光。在密密麻麻堆满了坟头的老坟地里,我孤零零的站着,也像一棵枯树,看着那三排高高低低的坟前渐渐熄灭的纸钱,我的爹娘,我的疤瘌叔,我的香芝,我的大哥,我的两个儿子、一个闺女、一个儿媳,还有我的三个孙儿。

    唉!他们撇下我,在那边团圆了。